周清文一边点头答应,一边想着下午找周清玉出头。
后晌周清贞再去学堂的时候,恐怕是府里唯一不知道钱氏怀孕的人,毕竟春花不在,府里没人主动和他说话。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都意味不明对他指指点点。周清贞仿若未闻照旧目光平视,一脸漠然平稳的走到学堂,心却忍不住缩起来。
被人或明或暗的议论,那些人眼里或者是同情,或者是看好戏,或者是嘲讽。这种情形一年前,钱氏进门时出现过一次,然后他的日子就煎熬起来。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周清贞的心吊到半空。这吊到半空的心,在下学时遇到周清玉和周清文落到了地上。
周清贞淡漠的想,原来下午课间周清文拉周清玉玩,是为了这个时候。
周清玉、周清文领着自己的小厮吉祥、富贵,把周清贞堵在了花园。他们害怕被人发现告到大夫人处,特意挑了一块被假山遮掩的地方。
这地方的石子路两三人宽,一边是山一边是水,取的是山水悠然之意。
周清玉嘿嘿笑:“二婶要生自个的儿子,哈哈,你以后就是多余碍人眼的!”
周清贞面色平静的往假山那边挪几步,准备回自己的小院。吉祥横跨一步挡住,周清玉耻高气昂的蹦到周清贞面前:“这次疯丫头不在,看谁还能帮你。”
周清贞默然往另一边让几步,吉祥闪过去索性张开胳膊挡住:“二少爷跟你说话呢,三少爷一言不发,到底有没有把二少爷放在眼里?三少爷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尊敬。”
周清贞觉得大伯母应该给二哥换个小厮,吉祥实在太蠢。周清玉被人晃做出头鸟,他不仅看不出来,还撸着袖子往上扑,只想讨好主子,却不能分辨是非。
心里想了一堆,周清贞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漠然,漠然的往另一边让让。却不料周清玉最恨周清贞这幅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皱皱眉头。
周清文领着富贵站在一旁,无形中挡死了整个小路:“三哥,二哥最友爱兄弟的,可你怎么老把二哥当路边的野孩子一样无视?”
周清贞听了周清文挑拨的话,低头对周清玉一拱手然后转身,准备绕路走。
“哎!”
周清贞这一低头,反倒让周清玉更加觉得自己没面子,这是被周清文的言语所压制,不是他周清玉的本事。
他喊了一声,顺手推了一把周清贞。周清文发誓他真的没用多少力气,可是石子路上不知哪一块鹅卵石,滑了周清贞一下。
眨眼功夫周清贞一个趔趄,摔进湖里。看着周清贞在水里扑腾,周清玉吓傻了眼,周清文的小脸也一下子煞白:“你把三哥推到水里去了,我要去告诉爹。”
说完周清文火烧屁股的带着富贵跑了,周清玉的心‘咚、咚’跳,他忽然撕破嗓子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掉水里了!救命啊~~~!”
吉祥吓的直哆嗦,被周清文一脚踹到腿上,声嘶力竭怒斥:“快喊!”
“哦哦哦”吉祥哆嗦着喊“救命,救命啊……”
一边喊一边满脸的泪,三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条命不死也残。
刘嬷嬷正准备去厨院领吃食,忽然听到老远传来救命声,像是二少爷在喊叫,老人一提裙子呼哧呼哧一路小跑来。
其实湖岸边这里的水并没有多深,不过多半人高,可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刘嬷嬷转过假山,水里的周清贞正憋了一口气窜出水面。
这孩子确实不错临危不乱,落水那一瞬手忙脚乱喝了好几口湖水,不过马上就冷静下来。他憋着气任自己沉到水底,然后站直往上一跳,趁那功夫赶紧吸一大口气。
就算刘嬷嬷不来,再有一会周清贞也可以自己走到岸边爬上来。
刘嬷嬷看着在水里蹿上蹿下的三少爷,吓的气都吸不上来,她一边捣腾着肥肉往这边跑,一边解下腰带。
“三少爷,抓住!抓住!老奴拉你上来。”
周清贞脸色煞白的抓着腰带爬上岸,周清玉立刻围上去惊慌错乱的问:“三弟,三弟你没事吧?”
刘嬷嬷扶着周清贞站起来:“二少爷别在这挡路,三少爷要赶紧回房换干衣裳。”
老人一边说一边扶着周清贞往小院走,周清玉进退不是惶恐的跟了两步:“三弟,我不是故意的,我就轻轻推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周清贞停下脚步,湿透的乱发黏在脸上,衣裳湿漉漉贴在身上,湖水滴滴答答的从身上落下来。他转过头,一张清白的小脸少见的露出几分安抚:“我知道二哥不是故意的,我也不会跟别人说,这事就算了。”
“刘嬷嬷也不要跟人说起好吗?”
刘嬷嬷楞了一下,低头看三少爷那煞白的脸色,黑白分明却平静的眼睛,不知怎么鼻子一酸,这么懂事这么乖的少爷。她忍下心酸和蔼的笑着。
“三少爷放心,老奴从不是多嘴的人。”
周清贞点点头,继续叮嘱周清玉:“二哥赶紧去找清文,免得他说漏嘴。”
“哦、哦”周清玉愣愣的点头,然后火烧屁股般跳起来转身去找周清文。
周清文领着富贵一路跑回院子,跟他娘说了事情。张姨娘吓的站起来:“是不是你撺掇二少爷找三少爷麻烦!?”
周清文低头,这次真的闯大祸了。
张姨娘急的团团转:“完了,三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二少爷不会有事,大夫人一定会拿你顶包,谁让你是庶出。”偏偏这会子老爷不在。
周清文原本害怕的神情变成阴郁,庶出是我愿意的?
张姨娘团团转了几圈,拿定主意:“翠儿,你赶紧喊人去湖边救人”转过头又对恨不得缩到地里的富贵交代“你一路跑去通知二夫人,就说三少爷被二少爷推到湖里了。”
然后她拉着周清文,一路跑去大夫人的院子:“夫人不好了,二少爷和三少爷起了口角,一不小心把三少爷推到水里了。”
“什么!”黄氏二话不说领着家丁一路往湖边跑,恰好遇到周清玉,扬手就是清脆的一耳光“等我揭你的皮!”
周清玉见到自己的娘,才把所有的惶恐哭出来:“娘我不是故意的……”哭的哇哇哇一脸泪。
“三弟说他没事,现在回院子里换衣裳去了。”
“去院里跪着。”黄氏说完一阵风似得往小院去,全不是平日的端庄。
钱氏听富贵说完心里实在厌烦,自己才刚刚有喜那煞星就出幺蛾子,可是出于种种原因,她还得走一趟:“芍药、蔷薇扶我过去看看,一会人多手杂小心碰到我。”
春花满脸喜色的奔进周府,她答应顺子下个月再带点心回去,她还背着三少爷的新衣新鞋,还有她娘特意用自家麦子做的新麦饼,说是给少爷尝尝乡下的野趣。
第15章 高烧
春花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欢快的扑进小院:“少爷,奴婢回来了,饿不饿?一会就去领饭,奴婢娘还做了新麦饼……”
春花明媚的笑颜,在看到屋里的大夫人一行时,疑惑的收起来:不是说大夫人不好亲近少爷吗?
“奴婢给大夫人请安”春花很快收拾好脸上的疑惑,规规矩矩的行礼。
“不必多礼,你回来正好,三少爷刚才落水……”
落水!春花吓了一跳,连忙去看站在一旁的周清贞,果然头发是湿的,脸色也不好白惨惨一片。
“我让厨房熬了姜汤,红枣枸杞粥,一会你伺候三少爷用。”黄氏一句话说完,又转头关切的问周清贞“真的没事?”
“多谢大伯母关心,侄儿不要紧。”周清贞欠首恭谨的回答。
“哎~”黄氏叹了一口气,又叮嘱春花“仔细服侍”然后才走了。
春花解下身上的包袱,焦虑的拿了毛巾给周清贞擦头发:“好好的怎么会落水?”
“继母有孕了”周清贞语气平平。
“啊?”春花吃了一惊,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少爷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她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给他擦头发。
“应该是二哥受了清文的挑拨,在路上拦住嘲讽,他无心推了我一下,然后我掉到水里了。”
“怪道大夫人来了。”春花一边恍然又一边反应过来,她把毛巾就手搭在周清贞头上,拉着他往灶房去。刚出屋子,碰到二夫人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来传话。
原来钱氏在芍药蔷薇的搀扶下一步一停,没走到水边遇到大夫人。大夫人福礼道歉,直说回去要好好收拾周清玉。
钱氏刚有身孕正在紧张,大夫人直接道歉,她也不想多生事,后来又听说周清贞自个回去换了衣裳,很嫌弃他多事:既坏了自己的心情,又害自己一路走过来,万一磕了绊了算谁的?
传话的小丫头和春花一般大,却很有些倨傲的抬着下巴,对周清贞福了福:“夫人说了,少爷也不是两三岁的孩子,怎么和兄弟们去水边玩,好端端掉水里吓人一跳。”
“难不成知道夫人有孕,故意多生事端,好让夫人不得安宁?夫人让少爷歇歇那许多心思,好生呆着。”
好好一个少爷头上披块毛巾。连乡下孩子都不如。小丫头在心里鄙视完周清贞的样子,鼻孔朝天福了福,一甩帕子拧身走了,那做派很有些芍药的味道。
春花翻了一个白眼,把毛巾给周清贞搭好:“你别乱动可不能再吃野风,奴婢去点上灶火,你去灶下烧火顺道祛祛寒气。”
春花手脚麻利的点上火,周清贞不用吩咐,乖乖的坐到灶下烧火。春花把瓮里的水都添到锅里,放下水瓢提起木桶说:“奴婢再去提些水回来,给你泡个热腾腾的澡,好好祛祛寒。”
“好几十里路回来,太累了,这些水够了。”周清贞头上搭着毛巾,一张青白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多了几分暖色。
“不行,一定要有一大桶水,整个热乎乎的泡进去,再说这点事情算不上什么。”
看着小丫鬟腿脚轻便的走出灶房,周清贞有些心疼,怎么会算不上什么,真有力气也不会每次只能提半桶水。
兴奋激动过后的疲乏,如潮水般淹没春花,她咬着牙拖着酸痛的腿一趟趟提水,终于把大半人高的澡桶装满。
不仅两条腿拖不动,春花的胳膊也酸软无力,她抬起胳膊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笑眯眯的说:“先喝了这个再好好泡泡,然后穿上新衣裳,保管少爷精神又好看。”
“嗯”周清贞从灶下站起来,接过碗不管姜汤辛辣难喝,乖乖的一口一口喝完。
等他泡完澡打开灶房门,春花手里抱着被单笑着等他:“奴婢给你裹上,洗了热水燥最怕吹风。”
“好”
饭桌上周清贞喝了几口,熬得粘稠的红枣枸杞粥,放下勺子:“之前喝了一大碗姜汤现在很饱。”
姜汤就是一碗水能顶什么,春花抿抿唇又换上笑容,她托起一片新麦饼给周清贞:“奴婢娘知道奴婢要回去,新收的麦子还没入仓就先磨了一些,收的是上好的细面,你尝尝可香了。”
这是春花家第一次收的粮食,春花娘特特用最细的箩儿,收的上好白面。春花原本有好些开心的事要跟周清贞讲,比方说一个月没见,顺子可想她了,见了面就扑倒她怀里‘姐、姐’叫个不停。
比方说这新麦饼,她娘还特意托人给她爹送了两块,让她爹也尝尝自家的麦子。
比方说村里人见了周府发给她的衣料,啧啧称赞,羡慕的不得了,她娘也觉得脸上有光,高兴得很。
比方说她娘再三叮嘱,三少爷是个斯文的孩子,让她好好照应,她原本想告诉周清贞:我娘可喜欢你,恨不得把顺子跟你换换。
可是这些在小孩青白落寞的脸色下,都难以出口。
周清贞逼着自己把一块麦饼吃了大半,然后放下有些歉意的说:“很好吃,不过我实在太饱,放着明天吃。”
看着剩下那么多吃食,春花有些担心:“你没事吧,要不然奴婢去找夫人,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就是有些累,睡一觉明早应该好些。”
春花皱着眉,忧心的看着周清贞一步步走到套间。村里半大小子,夏天都泡在白马河里,也没见谁怎么样,少爷也许真的睡一觉就好了呢,春花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安慰自己。
夜里,连着跑了两天,本来应该睡得很踏实的春花忽然惊醒,她的心‘咚咚咚’的跳。春花定定神翻开被单,摸黑穿好衣裤走到正屋前‘叩叩叩’敲门。
“少爷,你没事吧,睡得好吗?醒了应奴婢一声。”
月初的夜没有月亮,黑漆漆一片静寂。
春花多用了些力气‘叩叩叩’:“少爷?”
树上的鸟儿被惊起,拍着翅膀叽叽喳喳的叫。
春花有些心慌,索性用手拍门‘砰砰砰’:“少爷!”
……没人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