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汉的故事
要做就做大丈夫
天上日月光,
手中红缨枪,
说起话来硬邦邦,
只因正义要伸张。
千锤百炼不锈钢,
何惧针尖对麦芒。
晴空一鹤排云上,
那浩然之气,
在胸中回荡,
在天地交响。
不做小男人
离开齐国的时候,孟子走走停停。
这并不奇怪。毕竟,培训班是他想办的,宣王也算不错的学员。所以,孟子走到齐国和邹国之间就停下来住了三天,希望宣王能够把他追回去重新开学。
可惜没有。
不能说孟子的想法没有道理。
实际上临走之前,宣王上门看望了他。
宣王说:寡人从前仰慕先生已久,后来又有幸受教于朝,真是喜出望外,受益无穷。现在先生要抛弃寡人回家乡去,不知以后还可以再见吗?
孟子马上表态: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当然,前提是宣王必须接受他的主张。
宣王却没有这个意思。
孟子只好一去不回头。
有个齐国人就不以为然了。
他说:看不出齐王能否成就大业,是老糊涂;明明知道这王不行还要来,是图富贵。既然决心要走,那就义无反顾,为什么磨磨蹭蹭的?我不喜欢!
这话传到了孟子那里。
孟子说:什么意思?要我做小丈夫吗?
奇怪!只听说过大丈夫,没听说过小丈夫的。
实际上,丈夫就是成年男子。古人认为,成年男人身高一丈,叫一丈之夫,简称丈夫。如果是儿童,只有六尺,便叫六尺之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成年之后就要成婚,所以后来又用丈夫指男性配偶。
小丈夫,就是小男人。
什么小啊?个子吗?
不,器量。
比方说,向国王提意见提建议,王不接受,马上就大发雷霆,怒形于色,拂袖而去,歇斯底里。而且一旦决定离开,不走到筋疲力尽就绝不停止脚步。
这就是小丈夫,孟子可不做。
他要做的,是大男人。
问题是,孟子的脾气也不小呀!
小男人与大丈夫,区别在哪里呢?
大丈夫有傲骨,小男人只有傲气。
那么,傲气和傲骨,有什么不同?
前者是表面上的。
后者是骨子里的。
傲气争的是虚荣和面子。
傲骨守的是原则和尊严。
因此孟子宁肯装病,也决不迁就齐宣王。
也就在那次,孟子引用曾子的话说:
彼以其富,我以吾仁。
彼以其爵,我以吾义。
吾何慊乎哉?
慊,读如欠,缺少的意思。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他倚仗他的财富,我倚仗我的仁德;他拥有他的爵位,我拥有我的正义。咱们这些读书人跟王公贵族相比,又不欠缺什么!
那又何必低三下四!
孟子还说:
彼,丈夫也。
我,丈夫也。
吾何畏彼哉!
意思很清楚:他是个男人,我也是男人,我为什么要怕他?比起道德和学问来,权势和地位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完全可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不过,礼貌还是要讲,该说的也得说,尤其是国王或者官员虚心求教的时候。比如滕国,虽然明摆着难以对抗大国的兼并,孟子也还是谆谆教诲滕文公:民事不可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也就是一要注重民生,二要保护物权,希望他们能够国泰民安渡过难关。
这就是大丈夫与小男人的区别。
但,如果话不投机呢?
那就保持沉默。
本节故事见《孟子》之《公孙丑下》《滕文公上》
求职先得自己牛
孟子在齐国,也做过外交官。
当时,滕文公去世了。滕是小国,照理说发个唁电也就足够。不过这位公爵人品不错,人缘也好。齐宣王便派出了高规格的代表团参加葬礼,任命孟子以卿大夫也就是国务委员的身份,担任代表团团长。
副大使,则是一位姓王的县长。
春秋晚期没有省,县长其实相当于省部级。
可是这两位正副团长却一路无话。
学生公孙丑就看不懂了。他问:代表团的地位应该不算低,齐国到滕国的路也不近。先生跟那位王副团长却从来不谈工作,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那人独断专行,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这就是傲骨,不是傲气。
更有意思的其实是这句话:
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
说读如税,游说的意思。
游说是那个时代的特色。从孔夫子开始,没有固定工作的读书人,都要在诸侯各国之间穿梭往来,表面上是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实际上是谋求一官半职。所以他们就像推销员,既推销各种主义,更推销自己。
看买主的脸色,就几乎是必然的了。
孟子却说,你要游说诸侯大夫,求个职位吗?那就先得蔑视他,不要把他们的权势和地位放在眼里,尽管看起来高不可攀。我们这些人,才真是高贵的。
天底下,还有这样求职的?
有,但要看时代。
孟子所处的战国是可以的,这样做的还不少,因为战国的特点是兼并。大鱼想吃得更多,小鱼要保护自己不被吃掉,中鱼则希望左右逢源,都要有人帮忙。
帮得上忙的,是士。
士是春秋战国时的特殊阶层,地位比天子、诸侯和大夫低,比平民高。他们是最低一级贵族,没有不动产和统治权,只有学问和本事,所以要找工作。
找工作也不难,因为大多有一技之长,比如懂礼乐的是儒士,会打仗的是武士,诡计多端的是谋士。其中名气和本事特别大的,更是人才市场的抢手货,结果是雇员比老板还牛。只要稍不如意,他们转身就走。
正所谓: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处处不留爷,爷去火药库。
供求关系如此,霸道总裁敢不客客气气?
逐鹿中原的时代,也这样。
比如秦汉之际的郦食其(读如丽异基)。
郦食其是高阳(今河南省杞县高阳乡)人,一肚子翻云覆雨的鬼主意。当时,刘邦正带着一群散兵游勇去攻打咸阳,郦食其就在他路过家乡时去求见。
刘邦问看门的:来的是个什么人?
门卫答:看上去像读书人。
刘邦说:不见!老子忙着打江山,见什么书生!
看门的如实回报。
郦食其听完,两眼圆瞪,一手按剑说:狗屁!谁是读书人,你们全家才是读书人!滚回去重新禀报!老子是高阳酒徒,不是来写诗,是来喝酒的!
看门的吓得名片掉在地上,连滚带爬回军营。
刘邦便请郦食其进来。
郦食其进去时,刘邦正大大咧咧坐在那里,让两个女孩子给他洗脚。尽管司马迁没记录详情细节,但估计多半是要做足底按摩,再修个脚什么的。
总之,刘邦的态度很傲慢。
年过六十,身高一米八四的郦食其也不下拜,只是拱了拱手,然后声如洪钟地说:足下千里迢迢风尘仆仆不辞辛苦,是专程来助大秦一臂之力的吧?
刘邦勃然大怒。
他破口大骂说:放屁!天下同心,苦秦久矣,这才有诸侯联盟,谁他妈的帮助暴秦!
郦食其说,那就不该以这种态度见老先生。
刘邦是实用主义者,变脸比变天还快。他马上起身穿好衣服,请郦食其上坐,再三道歉,然后问策。
当然,酒和菜也恭恭敬敬摆上了桌。
这就叫士人风骨。
士人的啊!文人可没有。
本节故事见《孟子·公孙丑下》、《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本节引文见《孟子·尽心下》
羞辱往往是自取的
乐正子到了齐国。
此人名克,是鲁国的官员。
而且,也是孟子的学生。
于是,安顿好了以后,他就去见孟子。
孟子说:怎么,阁下也来看我?
乐正子吓了一跳:先生何为出此言也?
孟子问:阁下来几天了?
乐正子说:昨天来的。
孟子说:那么我这样说,不是很合适吗?
乐正子马上解释说:宾馆刚刚定下来。
孟子说:谁说过住处定了才能来见长者?
乐正子低头认罪:克错了。
实话实说,孟子这回有点小气。乐正子不就是晚来了一天吗?也值得这么尖酸刻薄?再说,我们也不知道时间表。如果晚上才到,第二天清早来,也不算晚。
但,师道尊严不容置疑,乐正子只好认了。
不过,乐正子好像又不冤。
根据记载,他这次是随同王子敖来齐国的。王子敖就是参加滕文公葬礼的齐国代表团副大使,当然是齐国大夫。乐正子呢?孟子在鲁国之时,由于国君听信谗言不见孟子,此人还进宫理论,可见是鲁的官员。这次的情况大约是王子敖出访鲁国,乐正子送他回来。
到达淄博以后,齐国举行了盛大宴会。
乐正子要赴宴,就顾不上看望老师了。
只是他没想到,或者这事人人皆知,或者老先生在朝中有线人,总之孟子知道了这些情况,所以才会接着不无讽刺地说:原来阁下礼送王子敖回国,是为了大吃大喝啊!你学习的先王之道,竟是这样践行的!
这样看,孟子的脾气发得又有道理。
难怪孟子说: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
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
乐正子的事,就是证明。
如果他先看老师再去赴宴,便不会挨训。
毕竟,参加国宴,也是尊礼。
当然,孟子那些话并不是针对乐正子的,实际上也具有普遍意义。的确,一个人受到侮辱,多半因为自取其辱。如果庄敬自强,谁又能够奈何?同样,国家如果政通人和,那就无懈可击,怎么会亡?
人的尊严只能来自每个人的自尊,国家尊严更是要靠从国王到国民的自强不息和守护文明。如果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孟子说: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就是说,自然灾害并不可怕,也可以躲避。真正的灭顶之灾,只能是人自己作的孽。
那么乐正子呢?
他还有救吗?
本节故事见《孟子》之《离娄上》《梁惠王下》
本节引文见《孟子·离娄上》
听得进意见就有救
后来的乐正子蒸蒸日上。
鲁国国君还打算让他主持朝政。
孟子听说,高兴得睡不着觉。
学生公孙丑问:是因为乐正子刚强有力吗?
孟子说:不,不,不是的。
公孙丑又问:是因为他足智多谋吗?
孟子说:不,不,也不是。
公孙丑再问:是因为他见多识广吗?
孟子说:不,不,不是这个原因。
公孙丑便问:那是为什么?
孟子说:
其为人也好善。
好善并不是喜欢做好事,而是喜欢听取意见。只要那些意见是善意的,对改进工作有帮助,乐正子就欣然接受,可谓从善如流。孟子很欣赏这点。
公孙丑问:有这一条难道就够了吗?
孟子说:当然,平治天下都没问题,更不要说治理小小的鲁国。因为执政者喜欢听取意见,人们就会不远千里从四面八方来建言献策。如果喜欢拍马屁的呢?那么听到的便都是无耻谰言。这道理还不简单吗?
道理是很简单,真正做得到的却不多。
事实上,尽管谁都明白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但是真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修养好点的皱眉头,修养差的就气急败坏。如果是暴君,弄不好还会杀人。
显然,很多人都忘记了或者根本就不知道:傲骨是内心世界的强大,因此越是有道理有正义,也就越是有礼貌,有风度,有器量,能兼容。相反,张牙舞爪只能证明自己虚弱,叫色厉内荏和虚张声势。
就像狗狗,个子越小叫得越凶。
因此孟子又说:
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
也就是说,那些尊重自己的,不会侮辱别人;真正勤俭持家的,也不会夺人之好。
同样,真正的君子,也一定不会盛气凌人。
结论是什么呢?
人不可有傲气,不可无傲骨。
道理也很简单:
有傲气就会骄人,无傲骨就会媚人。
骄和媚,都不对。
不骄不媚,才是大丈夫。
本节故事见《孟子·告子下》
本节引文见《孟子·离娄上》
赌棍与骗子
某次,有人向孟子问起张仪。
张仪是什么人?
纵横家,先秦时代诸子百家的派别之一。不过其他派别比如孔子和孟子的儒家,墨子的墨家,老子和庄子的道家,韩非的法家都是思想家,他们却不是。
那么,纵横家是什么?
摇唇鼓舌的推销员。
穿梭外交的阴谋家。
前面说过,战国是兼并的时代。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小鱼和虾米吃得差不多了以后,天下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和七条大鱼,叫战国七雄。
七雄包括:
燕,都蓟城,今北京市。
齐,都营丘,今山东省淄博市。
赵,都邯郸,今河北省邯郸市。
魏,都大梁,今河南省开封市。
韩,都阳翟,今河南省禹州市。
楚,都郢城,今湖北省荆州市。
以上六个都在太行山以东,叫山东六国。
西边的,就是秦。
秦是后起之秀。武王伐纣的时候,一穷二白的他们还什么都不是,比封了子爵的楚还不如。后来西周灭亡平王东迁,他们护驾有功,又收复了部分失地,这才被封为诸侯。但是靠着商鞅变法,秦人勃然崛起,竟成为头号超级大国,山东六国无不紧张兮兮。
这下子,纵横家可就有生意好做了。
第一个发现商机的是苏秦。
苏秦是个赌棍,但不赌钱,赌命。
当然,表面上看,是搞推销。
此人推销的产品其实是方案,具体地说就是要山东六国建立统一战线,联合起来共同对抗西方强秦,因为他们的国土总面积比秦大五倍,兵力多十倍。由于结盟是从北到南纵向的,所以这款政治商品就叫合纵。
结果,苏秦着实卖了个好价钱。
什么价钱?
挂六国相印,相当于联合国秘书长。
不过如此这般,苏秦就等于是把身家性命和六国的国运绑在一起下注了。这是有危险的。事实上参加合纵的君王都同床异梦各怀鬼胎,随时可能如鸟兽散。齐国和楚国争当老大,更是暗中较劲明里叫板。唯一能够把这些家伙捆在一起的,就只有秦国的威胁。
苏秦决定再赌一把,请同学张仪演对手戏。
张仪心领神会配合默契。他也周游列国,鼓动各国都单独跟秦私底下结盟。六国君王也都觉得,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选择多座桥,纷纷向秦国暗送秋波。由于这种联合是横向的,所以叫连横。
苏秦合纵,张仪连横,因此叫纵横家。
结果怎么样呢?那些东张西望的中等国王,一会儿接受苏秦的游说,跟齐国或者楚国合纵;过会儿又听信张仪的蛊惑,跟秦国私下里连横。这就叫:
朝秦暮楚
苏秦和张仪则大发国难财。
当然,是六国之难。
实际上,苏秦是赌棍,张仪是骗子。这个家伙跑到郢都对楚怀王说:只要贵国跟齐国断交,微臣就请我们大王割让六百里土地作为答谢,大王以为如何?
楚怀王喜出望外,立即与齐国翻脸。
然后,兴冲冲地派人向张仪要地。
张仪却回答:我说过六百里吗?明明是六里。
楚怀王简直就快气疯了。
于是,他不听劝阻出兵伐秦,结果一败涂地。战胜国不但有秦,还有被他背叛的齐。齐和秦组成联军并肩作战,楚怀王也只好吞下自己的门牙。
张仪去世后十年,这个糊涂虫又被秦国骗到武关并劫持到咸阳,最后客死在那里。
七十三年后,秦灭楚。
这就是张仪干的好事。
因此那个人对孟子说:张仪可真是了不得啊!他的举足轻重,可以说完全称得上“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的地步。这样的人,应该算是大丈夫吧?
那么,孟子该怎么回答?
本节故事见《孟子·滕文公下》,《史记》之《苏秦列传》《张仪列传》
谁是大丈夫
孟子说,张仪这种人,怎么能叫大丈夫?
确实不能。那家伙不但是骗子,还可能是贼,至少曾经作为小偷被人痛打,原因是楚国丞相的玉璧在吃饭的时候不翼而飞。这当然也许是冤枉的。但他受到怀疑却不奇怪,因为谁都认为张仪人品不好。
回家以后,老婆唉声叹气。
张仪却问:你看我舌头还在吗?
老婆说:还在。
张仪说:那就好办!
这份淡定,就像喝足了心灵鸡汤。
这种靠摇唇鼓舌混饭吃的,孟子怎么看得起?
张仪如此,苏秦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么,什么样的人才是大丈夫?
孟子给出了三个条件:
荣华富贵不能诱惑。
贫穷卑贱不能动摇。
威胁恐吓不能让他屈服。
这就叫: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孟子说:这样的人,才叫大丈夫。
也只有大丈夫,才能遇到挫折不埋怨老天爷,也不责怪其他人,叫:
不怨天,不尤人。
那么,孟子自己做到了吗?
好像有点问题,因为离开齐国时就连学生都看出来他有失落感。学生在路上问:先生曾经教导我们,不要怨天尤人。既然如此,为什么脸色不好?
孟子说:有吗?没有吧!
接下来,他说了句非常牛的话:
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意思也很清楚:我为什么要郁郁寡欢?难道老天爷不希望天下太平吗?如果想,那么天底下能够实现这个目标的,如今除了我还有谁?我怎么会郁闷?
这真是好大的口气!
现在我们知道,在孟子那里什么是大丈夫了。
那就是:
有社会责任心和历史使命感的人。
所以,孟子要养气。
本节故事及引文见《孟子》之《滕文公下》《公孙丑下》,《史记·张仪列传》
浩然之气
有一次,学生公孙丑提了个问题。
他说:先生如果当真担任齐国卿相,成就霸业甚至王业是不成问题的。到那时,先生会动心吗?
动心,就是有所恐惧和疑虑。
孟子说:不会,我四十岁以后就不了。
公孙丑问:为什么呢?
孟子的回答是:
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什么是浩然之气?
孟子认为很难描述。大体上说,这是一种由道义和正义积累而成的精神体,可以像空气那样充盈于天地之间和人的胸中。它是最伟大和最刚强的,浩浩荡荡无际无涯,所以后人又管它叫浩然正气。
一个人有了浩气,会怎么样?
充盈胸中,表现出来就是美。
美到还能放射光芒,就是大。
还能感化影响别人,就是圣。
化育完成于不知不觉之中,那就是神。
原文是:
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
美、大、圣、神,是人格修养的四种境界。
境界是需要提升的,但只要有此浩气,就会以天下为己任,以正义为担当,至大至刚,至正至强,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怕面对千军万马也勇往直前,正所谓:
虽千万人,吾往矣!
但,成为大丈夫,必须吃苦。
为什么呢?
因为多难兴邦,百炼成钢。伟大的民族和文明往往都是在艰难困苦中诞生或成熟并走向胜利。同样,某种曾经伟大的文明如果衰亡,那就一定是整个民族都泡在了酒坛子里,醉生梦死,浑浑噩噩,夜夜笙歌。
这就叫: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国家民族如此,个人也一样。
因此孟子说: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也就是说:老天爷如果委以历史使命,那就一定会苦恼他的心意,劳累他的筋骨,饥饿他的肠胃,穷困他的身体,让他无论做什么都不能称心如意,这样才能震撼他的心灵,坚韧他的意志,增强他的能力。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大丈夫都是在艰苦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但必须说明,逆定理不成立。
事实上,百炼未必成钢,多难也未必兴邦。如果是块木头,只会烧成灰烬。如果不知反思,国家和民族也只能重蹈覆辙走向沦亡。这时,真正有力量的,恐怕就是说出“皇帝没穿衣服”的那个小孩子。
大写的人,不需要欺骗和谎言。
相反,有时候还会像小孩子。
不信请往下看。
本节故事及引文见《孟子》之《公孙丑上》《告子下》
上当受骗又何妨
某天,一条活鱼送到了子产那里。
子产是春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当时担任郑国的执政官,有人送鱼并不奇怪。子产也很高兴,立即叫来管鱼池的,吩咐他把这条鱼放进池子里养起来。
那人却把它吃了。
然后,回去汇报工作。
子产问:鱼到了水里,怎么样呀?
管鱼池的说:刚开始时还傻傻的,过一会儿就摇头摆尾起来,最后突然一下不见了。
子产说: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啊!它到了该去的地方呀!
出来以后,那个家伙得意洋洋逢人就讲:谁说子产大夫聪明来着?那条鱼明明在我肚子里,他却说“得其所哉”什么的,还要重复一遍,呵呵!哈哈!
这么说,子产上当受骗了?
是的。还理所当然,心甘情愿。
对此,孟子的解释是:
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
欺,就是欺瞒;罔,则是愚弄。
这话的意思是:一个正人君子,不会被异端邪说和花言巧语所迷惑。但如果对方所说合情合理,比如就像那个管鱼池的,把鱼的状态描绘得活灵活现,便难免会信以为真,想不到对方是在坑蒙拐骗。
所以子产被欺,是理所当然。
但,为什么心甘情愿?
因为真正伟大的人物,内心世界其实都非常简单和纯净。而且越是内心强大,越是思想单纯。他不会为自己设下心理防线,时时处处小心提防谁谁谁,反倒愿意像小孩子一样,傻乎乎地相信别人。
这就叫: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何况,不就是条鱼吗?
而且,那个管池子的还只是欺瞒,不是愚弄。
愚弄与欺瞒有什么区别?
欺瞒是事后撒谎,意在掩盖真相。
愚弄是事先设局,意在陷害别人。
就是说,欺瞒不过利己,愚弄还要损人。
愚弄岂非更恶劣?
当然,一般地说,愚弄造成的损害不大,多半只是设计智力上的陷阱让对方跳进去,然后看他笑话,否则就不叫愚弄,得直接叫陷害。愚弄却只是玩弄。
然而其心可诛。欺瞒不过是利用了良善之心,但是君子求仁得仁,其实无怨无悔,欺瞒就欺瞒好了。愚弄却在挑衅他的智力,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孔子才说:可以欺,不能罔。
当然,哄,就更可以。
哄,其实是把对方当小孩子。
而且,也只有关系特殊感情好,才能哄。
至于事先设局,侵犯或夺取他人利益,甚至置他人于死地,则叫做诈,也叫骗局。只不过,骗局这个词要到南宋才出现,见于刘克庄的《庚申召对》一文。
那么,不愿意上当受骗,该怎么办?
恐怕就得学会做人和看人。
但这很难,孟子说:
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
虞是料想,不虞之誉就是想不到的赞扬。这时多半会喜出望外,孟子却主张不要。因为有不虞之誉,就会有求全之毁,也就是由于求全责备而导致的诋毁。人不是神,怎么可能完美无缺?神也做不到。
那好,拒绝苛求,也得谢绝溢美。
实际上,不虞之誉和求全之毁都不客观。一面坚拒求全之毁,同时笑纳不虞之誉,就不公平。更何况看人太难。人类可以通过科学认识世界,大到宇宙小到分子都头头是道,却至今说不清人是怎么回事。
最难认识的,恰恰是自己。
自己都看不清自己,何况别人?
这就既会有不虞之誉,又会有求全之毁。
那该怎么办?
孟子的主张是:
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
嚣读如敖,嚣嚣就是自得其乐。
就是说,别人认识理解我,我快乐。
不认识不理解,也快乐。
总之:
我的快乐与别人的看法无关。
所以叫自得其乐。
至于如何认识别人,孟子也给出了办法。
他说:
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
眸子不能掩其恶。
胸中正,则眸子瞭焉。
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
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眸读如谋,就是眼珠,眸子则是瞳仁。
瞭读如蓼,明亮。
眊读如茂,蒙昧。
廋读如搜,藏匿。
这段话的意思是:
观察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看他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窗户一旦打开,丑恶即便藏在内心深处,也会暴露无遗。那些鬼鬼祟祟的人,眼睛是模糊不清的,眼神是游移不定的。相反,内心坦荡充满浩然正气的,则一定眼睛明亮炯炯有神,正所谓心明眼亮。
所以,要想防止上当受骗,那就在听人说话的时候看他的眼睛,看眼神是游离飘忽还是坚定不移。
更何况,这样谈话也有礼貌。
这个办法,诸位不妨试试。
本节故事及引文见《孟子》之《万章上》《离娄下》《离娄上》《尽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