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宣王的故事
有爱心才有威望
穿上文化衫,
办起培训班。
天下兴亡肩上担,
奈何国王不转弯。
不转弯,把脸翻,
将你列入黑名单。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且看最后谁难堪。
装病大比拼
孟子到齐国了。
齐宣王很高兴。
孟子也一样。因为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开办国王培训班。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国王都可以成为他班上的学员。如果孟子看不上眼,就不教他。
老先生还说:
教亦多术矣。
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意思是:教育这件事,也有各种方法。如果我表示不屑于教育他,那就是在教育他。
这可真是一点面子不给。
幸运的是,齐宣王在录取分数线以上。
至少,他看起来爱学习。
实际上齐国的文化氛围很浓。他们在首都(今山东省淄博市)的稷门附近建立了学宫,邀请当时各个邦国各个学派的学者前来居住。来的人都有高官厚禄,也都养尊处优,而且随便他们爱做什么学问就做什么,爱招什么学生就招谁。官方只给钱,不干涉。
这确实不错,孟子很满意。
齐宣王却发神经。他派人来说:寡人原本应该过去看望先生的,可是寡人感冒了,不能吹风。如果先生肯屈尊过来,寡人就上朝,不知能见到先生不?
这意思,其实就是想让孟子去拜见他。
孟子却不吃这一套。
他说:不好意思,碰巧鄙人今天也不能吹风。
那人只好自己一个人回王宫。
其实孟子没病。
而且,他还原本是准备去见齐宣王的。
那么,孟子为什么要装病?
因为直觉告诉他,宣王是借口生病故意摆谱。
这当然不行。
结果,惹出麻烦了。
第二天,孟子准备去东郭大夫家吊丧。
他的学生公孙丑便说:这样做不合适吧!昨天先生还说生病,今天怎么好去吊丧?
孟子说:昨天病了,今天好了,怎么去不得?
然后不管不顾走了出去。
没想到,孟子出门没过多久,齐宣王就派了人前来慰问老先生,还特地带了医生来。
这下子,留在家里的人都狼狈不堪。学生孟仲子也只好应付说:先生昨天病了,今天好了一点,已经上朝去了,但不知他老人家走不走得到。
打发了前来慰问探望的使者,孟仲子赶紧派人四处拦截孟子,请老师无论如何也去上朝。这下孟子便进退两难。走也走不了,回也回不去,转了几个圈,到最后只好在一个名叫景丑的人家里借宿。
这事景丑就看不懂了。
他说:先生这样对待国王,恐怕不太合适吧?先生不是讲究礼的吗?按照礼法,听见父亲召唤就应该立即起身,听见君主召唤则该马上就走,连“唯唯诺诺”都来不及。先生原本是要去朝见大王的,听到大王的召唤反倒装起病来不去了,这好像不符合礼仪规范。
孟子当然不认错,便说了一大段话。
其中第一句是:
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
爵,就是爵位。
齿,就是年龄。
德,就是品行。
天底下最尊贵的,就是这三样。
三种人当中,谁又最牛?
孟子也有说法:
在朝廷,就看爵位。
在乡里,就看年龄。
如果要平治天下,就首先看德行。
所以,哪怕贵为国君,也不能凭着爵位来蔑视年龄和道德。相反,那些有所作为的国王,必定有不能随便召唤的臣民。有了问题,也一定是自己登门求教。做不到这一点,就休想成为有用的人。
哈哈,他这还是为齐宣王好。
齐宣王,也终于请他上课。
本节故事见《孟子》之《告子下》《公孙丑下》
哆嗦的牛
第一堂课,孟子就讲了个故事。
故事其实是齐宣王自己的。某天,有人牵着一头牛从堂下走过。牛边走边流泪,浑身哆嗦。
宣王问:这头牛要牵到哪里去?
那人说:牵去宰了,衅钟。
衅读如信,是一种祭祀仪式。
具体地说,就是用鲜血涂抹某种器物。
涂在铜钟上,便叫做衅钟。
抹在战鼓上,则叫做衅鼓。
衅鼓要杀俘虏,衅钟要杀动物。那头牛被牵着走过堂前,就是要拿它的血涂抹青铜铸造的钟。牛虽然不会说话,却也知道死到临头,所以流着眼泪哆嗦。
齐宣王说:放了它吧!我实在不忍心看它哆哆嗦嗦的样子,毫无罪过却要去死!
那人问:废除衅钟的仪式吗?
宣王说:那怎么行!换只羊好了。
结果就换了羊。
讲完故事,孟子问:有这事吗?
齐宣王说:有。
孟子说:老百姓都认为大王小气吧?
宣王说:可不是嘛!不过我们齐国再小,寡人也不至于连一头牛都舍不得。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它哆哆嗦嗦地无罪而就死地,这才换成了羊。
孟子说:老百姓这样讲,并不奇怪,毕竟大王是用个头小和价钱低的,换了个头大的。何况要说“无罪而就死地”什么的,牛和羊又有何区别?
齐宣王笑了。
他说:寡人自己也讲不清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做了那样的决定,完全没有去算那些账。看来,也只好让老百姓说三道四,认为寡人吝啬小气了。
孟子说:没关系。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大王只看见了牛,没看见羊。看见羊,同样也会于心不忍。因此微臣要恭喜大王,大王可以成为世界领袖了。
原文是:
是心足以王矣!
王,读如望,字面上的意思是成为国王。
当然,孟子这句话没那么简单,因为齐宣王已经是齐国的国王。所以,他对这位学员的期许,就只能理解为像当年的周武王一样,成为天下之王。
齐宣王眉开眼笑,他说:
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
戚戚,就是心动的样子。
心动不奇怪,因为那就是他想要的。
齐宣王心里美滋滋的。
不过他还是有些想不通。
宣王问:当时寡人想都没想就把牛放了,先生怎么就知道寡人是于心不忍呢?再说了,不就是放了一头牛这么点事吗?怎么就可以成为天下之王呢?
这也正是我们想知道的。
本节故事见《孟子·梁惠王上》
王道与霸道
其实,孟子的第一堂课原本不是这样的。
由于是国王培训班,所以齐宣王先说话。他很客气地问孟子:先生是大学问家,见多识广博闻强记。齐桓和晋文的事,不知能不能详细地为寡人讲讲?
孟子却回答:对不起,这个我不会。
什么叫齐桓、晋文之事?
孟子又为什么说不知道?
其实,齐桓和晋文就是齐桓公和晋文公。这是春秋时期的两个霸主。春秋的霸主共五个,具体是谁有不同说法。但不管哪种说法,都有齐桓和晋文。
那么,什么是霸主?
超级大国,带头大哥,称霸世界的人。
齐桓公和晋文公就是这样。他们称霸后,国际秩序就由他们维持,各路诸侯也由他们号令,并且成为他们的小弟和马仔。这样的事业,就叫:
霸业
实现霸业的政治路线,则叫:
霸道
霸道,才是齐宣王想听的课。
所以开学第一天,就要问齐桓、晋文之事。
孟子却顶了回去。
他说:孔子的学生,没有讲霸道的。
那他们讲什么?
王道
请问,王道和霸道又有什么区别?
很清楚,霸道讲武力,王道讲爱心。
由王道实现的事业,就叫:
王业
孟子是主张王业的,所以他要培训国王。
齐宣王却没这理想,心里也没底,只好装出萌萌的样子羞答答地问:像寡人这样的,也能成就王业?
孟子说:能。
宣王问:先生怎么知道?
孟子就讲了牛的故事。
宣王不懂。
是啊,放了头牛,怎么就王道了?
因为齐宣王这样做,并非因为吝啬小气,而是实在不忍心看着那牛哆哆嗦嗦地流眼泪,没有任何罪过就要去死。这样一种发自内心的同情,就叫:
不忍之心
不忍之心就是仁。
而且是仁的心理基础。
为什么呢?
读过《论语》就知道,孔子有个主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但,这只是在讲道理。
道理好讲,做不做得到则是另一回事。
孟子却认为做得到,因为齐宣王放走那头牛的时候连想都没想,甚至事后都弄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这就说明他的决定不但发自内心,而且近乎本能。
这种善的本能,就叫:
天良
所以,孟子认为他孺子可教,因为:
一个人如果有不忍之心,那他就是善良的人,有道德的人,也是值得尊敬、信赖和托付的人。
如果他是一国之君呢?
便会人心所向,众望所归。
就连当个世界之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话怎讲?
道理很简单:在孟子这里,不忍之心是天良。天良是人皆有之的。何况对于齐宣王来说,一头牛钱他还是掏得起的,不至于小气到舍不得。因此不用问,就知道齐宣王是出于怜悯之心,也就是天良尚存。
这就有希望。
更重要的是,当这个人由于不忍之心而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时,他就已经具备推己及人的素质和能力。事实也是如此:自己不愿意无罪而就死地,便让那头牛免于一死,这不就是将心比心吗?
所以孟子说,能够这样对待动物,难道还不能这样对待人民吗?于心不忍就是有爱。有这份爱心,就能够实行王道,因为只要将爱心推向天下就行。
很有道理吧?
没想到齐宣王却说:我做不到。
孟子也只好继续上课。
本节故事见《孟子·梁惠王上》
养老院与幼儿园
现在让我们回到课堂。
孟子说完那些话后,齐宣王被夸得满脸通红,略带羞愧地说:听先生这样讲,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不过寡人当时也就是一时冲动,想做就做了。爱心呀仁政呀王道呀什么的,都没想过,好像也办不到嘛!
孟子说:不是做不到,是不想做。
宣王问:做不到和不想做,有什么不同?
孟子说:
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太山就是泰山。
折枝则有三种解释:
一是折取树枝。
二是按摩搔痒。
三是弯腰行礼。
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说自己不能够把泰山夹在胳膊下面飞过北海,那是真不能。为老人做点小事,比如折根树枝呀,搔搔痒呀,鞠个躬呀,也说不能,那就不是不能做,做不到,而是不想做了。
那么请问,怎么做呢?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这段话的第一个老和幼都是动词。
老吾老,就是赡养孝敬自家的老人。
如果推己及人,想到人家的老人也是老人,也应该赡养孝敬,给予尊重,就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幼吾幼,则是疼爱呵护自家的孩子。
如果推己及人,想到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也应该疼爱呵护,给予关照,就叫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结果会怎么样呢?
天下可运于掌。
也就是说,成为世界之王易如反掌。
齐宣王想:哼哼,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孟子也知道齐宣王不以为然,便说:如果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兵强马壮,发动战争侵略别国,横行霸道却想成为世界之王,那就等于爬到树上去抓鱼。
缘木求鱼啊?
对!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宣王问:有这么严重吗?
孟子说:只怕比这糟糕得多。
宣王问:为什么呢?
孟子说:如果邹国和楚国打仗,谁会胜?
宣王答:当然是楚国。
孟子说:没错,可见小的不能战胜大的。你们齐国是很强大,不过也只有天下的九分之一。以九分之一的力量去跟其余九分之八为敌,想想是什么结果?
齐宣王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说:寡人现在头昏脑胀,今天先下课吧!
本节故事见《孟子·梁惠王上》
流行音乐会
第二堂课,孟子跟齐宣王聊音乐。
这是受了齐国大臣庄暴的启发。有一次,庄暴向孟子请教:我们大王说他很喜欢音乐,庄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请问喜欢音乐究竟好不好?
孟子说:当然好,齐国有希望了。
于是,再次见到宣王,孟子就谈这个话题。
孟子问:听说王喜欢音乐,有这事吗?
宣王马上就脸红了。
脸红什么?
因为他喜欢的并非古典音乐,而是流行歌曲。
这在贵族,是丢人的。
孟子却说,喜欢流行歌曲也没什么不好,音乐就是音乐嘛!不过微臣想问问:欣赏音乐这事,在大王看来究竟是一个人快乐呢,还是跟别人一起?
宣王说:当然是跟别人一起啦!
孟子又问:跟少数人快乐呢,还是多数人?
宣王说:当然是跟多数人啦!
孟子说:恭喜!您可以成为世界之王了。
原文是:
与民同乐,则王矣。
与民同乐,怎么就是王道呢?
因为与民同乐的,也一定与民同忧。
既同乐,又同忧,就叫同心。
同心就同德。
所以孟子说: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
国王以国民的快乐为快乐,国民就会以国王的快乐为快乐;国王以国民的忧虑为忧虑,国民就会以国王的忧虑为忧虑。喜怒哀乐,都以天下人的共同感受为前提为标准,又哪有不成为世界领袖的?
那么,怎样做到与民同乐同忧?
孟子提出了三条建议:
减轻人民负担。
放宽各项政策。
关注弱势群体。
比方说,农业税应该降低,惩罚罪犯时不要牵连其家人;丧妻的鳏夫,丧夫的寡妇,丧父的孤儿和丧子的独老要给予特别的照顾,就像周文王当年那样。
苟如此,天下归心。
宣王说:先生这话说得真好!
孟子说:既然认为好,为什么不做呢?
哈哈,因为他不愿意。
国王与农民同乐,成何体统?
再说了,那些草民懂艺术吗?
当然,话不能这么明说。
齐宣王的办法是耍赖皮。
他说:
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疾就是疾病,货就是钱财。
意思是:寡人有病,喜欢钱财。
孟子说,这有什么关系?大王喜欢钱财,老百姓也喜欢啊!跟民众一起喜欢不就行了?
宣王又说,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孟子又说,有什么关系?大王喜欢女人,老百姓也喜欢啊!跟民众一起喜欢不就行了?
宣王无话可说。
看来情况是:孟子真会上课,宣王并不照做。
那怎么办?
恐怕就得说点狠话了。
本节故事见《孟子·梁惠王下》
罢免提案
有一次,孟子到齐国某地视察。
当地的长官,叫孔距心。
孟子对孔距心说:大夫手下的战士,如果一天之内三次失职,请问您会开除他吗?
孔距心说:等不到三次。
孟子说:那就非常抱歉了。大夫您自己失职,恐怕已经超过三次。因为据我所知,贵地灾民和难民,老弱暴尸荒野,青壮流离失所,已近千人。
孔距心说:这不是距心力所能及的。
孟子说:一个人,替别人放牧牛羊,却找不到牧场和水草,是该把牛羊还回去呢,还是看着它们死?
孔距心说:明白了,这是距心的罪过。
孟子回到国都,对齐宣王说:王的地方官我认识了五个,知道自己罪过的只有孔距心。
齐宣王说:这也是寡人的罪过。
看来,孟子固然侠义,宣王也堪称坦荡。
因此,培训班可以继续。
何况这位老师还循循善诱。
于是孟子问宣王:有人要到外地出差,把老婆孩子托付给朋友,请他照顾。回来以后,却发现妻儿老小在挨饿受冻。对这样的朋友,请问应该怎么办?
宣王说:绝交!
孟子又问:如果长官管不了部下,该怎么办?
宣王说:撤职!
孟子再问:国家搞不好,又该怎么办?
齐宣王该怎么回答?
书上的记载是:
王顾左右而言他。
哈!齐宣王看着旁边人说别的去了。
但,孟子还有机会。
又一次,齐宣王问公卿的事。
公卿就是大臣。
孟子说:王问哪一类的?
宣王说:公卿和公卿,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孟子说:当然。有同族之卿,有异姓之卿。但他们的职责,都是君王有了大的过错就要劝阻。如果反复劝阻还不改,就要采取行动。
宣王问:同族之卿会怎么样?
孟子说:废了那王!
宣王一听,脸色唰地就白了。
孟子说:王也不必紧张。王这样问,我不敢不实言相告。照道理说,是这样。
宣王的脸色这才恢复正常。
又问:如果是异姓之卿呢?
孟子说:拂袖而去!
哈,还是不要那不合格的君主!
他这是吓唬人吧?
先得肯定,一个国王如果不合格,孟子并没有能力把他赶下台去。他能做的也就是培训。如果那国王不听他的,他也一点办法都没有,顶多只能拂袖而去。
这样看,他是吓唬。
但,国王不合格就应该下台,这个想法在孟子那里可是当真的。他甚至认为,国王如果太不像话,人民有权武装革命,就像武王伐纣。
纣就是殷纣王,是商代最后一位君主。按照传统的说法,这家伙非常残暴,无恶不作,结果被周武王发动革命推翻了,他自己则自焚而死。不过在当时,周是商的附属国,在名义上殷纣王是君,周武王是臣,因此也有人认为这是臣弑其君,犯上作乱。
齐宣王就有这个看法。
有一次,宣王问:武王伐纣,有这事吗?
孟子说:史书上有。
宣王又问:臣弑其君,也可以吗?
孟子马上硬邦邦地回答:
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贼和残,都有伤害和毁坏的意思,也都用来指祸国殃民的人。诛和弑则都是杀,但是褒贬相反:犯上作乱叫弑,处决罪犯叫诛,不一样的。
因此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
破坏仁的叫做贼,破坏义的叫做残,贼仁残义的就叫做独夫。民贼独夫,人人得而诛之。所以,我只听说打倒了独裁者殷纣,没听说过什么弑君不弑君的!
哈!如果有必要又有可能,他会真干。
齐宣王也没准吓出一身冷汗来。
可惜,他还是不听孟子的。
孟子也只好拂袖而去。
本节故事见《孟子》之《公孙丑下》《梁惠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