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宁今年的冬日，格外漫长。
    凛冬抓住机会，用一场又一场大雪，改造城市面貌，往年热门景点，如今门可罗雀；天气预报反反复复提醒，说这是二十年来最冷的冬天，零下二三十度低温成常态，不宜出行。
    寒风席卷城市，冻结所有生命力，目光所及，是街道上的枯枝积雪、提前结束营业的店面还有公共交通上无精打采的市民。
    终于抵达住院部，顾久跺一跺脚、揉搓双手，试图让冰冷僵硬的身体回暖，今日的低温，在室外每一分钟步行时间，都是成倍煎熬。
    距离她同程聿舟在南江市发生的车祸，已经三个月，程聿舟仍然处于昏迷不醒状态。
    与已经相熟的护士打过招呼，顾久步入病房，日复一日，见到相同情形，没半分改变，除了那张日渐消瘦的面庞；将窗帘拉开，让日光透进来，她在病床旁边坐下。
    时光消逝，顾久茶色短发终于留长，低头时发尾扫过程聿舟指腹，总会令她产生错觉，仿佛下一秒，他会给她回应。
    无声注视中，顾久抬手，食指划过程聿舟眉骨。
    “你醒着的时候，我是不是没说过这么多话？”
    “你会不会嫌我烦？”
    “不过没办法，只要你还睡着，就要听我烦你。”
    一桩桩、一件件，这段时间，顾久将程聿舟昏迷之后发生的事，完完整整说给他听，原来她并非真的冷漠寡言，至少，对他不再是。
    顾久说了很多，却唯独有一件从未提过——她能够同平行空间交流，还有，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
    “我告诉阮夏的时候……”回忆像旧电影，在顾久脑海中重复放映。
    她告诉阮夏时，阮夏起初只当她在开玩笑，然而看到她认真严肃态度，某个瞬间，对方眼神透露信息，像在看疯癫的人，就好像当年，她父亲看母亲的样子。
    然而，最终顾久与阮夏成功脱险，恰恰得益于前者令人无法理解的能力。
    世人对于自己无法理解与解释的事物，总是倾向第一时间否认，因为否定是份毫不费力的工作，而尝试去理解，显然困难许多。
    为什么要花时间去理解他人？根本没必要。
    最终成恶性循环，大多数人选择拒绝交流，尤其对于自己与众不同的部分，隐藏总比解释更容易。
    除非，当你遇到同类，比如顾久和程聿舟，同是这个世界异类，幸而遇到彼此，成对方最后一块拼图，负负得正，得出完整结果。
    “我爸觉得我妈疯了，你呢？”
    说完自己的故事，即便知道程聿舟不可能听得见，顾久仍然本能反应，深吸一口气，感受心口越发急促跳动节奏，问道，“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像我妈一样疯了？”
    顾久没机会和过去和解，但今日，她选择同未来和解。
    可惜，无人回应她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
    望着程聿舟沉睡中脸孔，顾久逐渐出神，三个月时间，他没给她一丝一毫回应，日复一日又一日，看不到尽头。
    “阮夏和我哥要结婚了。”
    “……”
    又到琐碎日常时间，顾久独自一人像晨间电台女主播，讲今日新闻，大大小小事都不错过，但大多跟自己无关。
    唯独最后一件，“我把烟戒了。”
    “等你醒了，就知道我没骗你。”
    仍然无回应。
    最终，顾久今日早起的一腔热情被耗尽，需要时间恢复，才能再度满血复活。
    抬头一瞬间，发丝被勾住，顾久顿住，知道是发尾又缠住程聿舟手指，准备去解开……
    男性修长食指，勾住一缕茶色长发，轻轻扯动。
    顾久不相信眼前情形，认定是错觉，是之前反反复复出现过的错觉。
    直到，下一次——
    程聿舟食指，再度动了动。
    蓦然抬头，对上那双缓缓睁开的眼，顾久心口混乱跳动的节奏告诉她，不是错觉。
    程聿舟，真的醒了。
    *
    漫长冬日最终进入尾声，万物快到生长复苏季节，城市大街小巷，再现往日生机。
    客厅里，程聿舟日常浏览新闻信息，昏迷三个月，仿佛与社会脱节，一无所知。
    顾久从他身后走过，恰好看见网页停留在某一页，新闻谈及程聿舟车祸昏迷，舆论纷纷，有人说是“恶有恶报”，亦有人说是“分赃不均导致”，反正是活该、不值得同情。作为辩护律师，程聿舟向来喜欢与恶人为伍，在他人眼中，早早被定性为坏人，没翻身可能。
    总之，除了出众面孔，他没一丝一毫可取之处，还不如进娱乐圈，至少物尽其用。
    更有甚者，挖出陈年往事，指出十几年前，程聿舟哥哥被害，也是因为他的证词，导致犯罪嫌疑人被释放。
    “程聿舟从小害死自己亲哥哥、当了律师只为富人和杀人犯打官司，为害社会，现在活该出车祸，没被直接撞死，真是老天不开眼！”
    键盘背后，有多少人在意真相与公义？又有多少人，仅仅在发泄自己对生活的不满？
    顾久在程聿舟身旁坐下，随手盖上电脑，“程律师，需不需要心理咨询，我按时计费。”
    眸光流转，顾久偏头看他，茶色发尾扫过白皙漂亮的颈窝，仿若扫在他心间，微微痒，提醒程聿舟，这段时间，她陪他走过多少艰难路。
    从苏醒到站起来，再到渐渐恢复，其中艰辛，只有体会过才会懂。
    流言与恶评，早早被抛诸脑后，无法凸显半分存在感。
    “按时计费？”久违的烟嗓，低哑尾音，轻而易举令人一颗心软化，不知何时，程聿舟手里多了一枚戒指，为顾久戴上，“现在呢？”
    顾久从未经历如此随意的求婚，却迟迟未反应过来，因为程聿舟在她耳边的另一句话。
    “小九，我信你戒了烟……”
    也相信，她的故事。
    “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算数，包括陪你一起疯。”
    *
    遇见她之前，他是将死的困兽。
    她是他的最后一块拼图，使他完整。
    —theend—
    ***
    彩蛋
    半年后。
    正值贺宁夏末，空气燥热依旧，没丝毫缓解。
    顾久将将在路边停稳车，忽然被不远处某一点吸引视线。
    陌生男性，一八五以上身高，格纹衬衫穿着随意、松松垮垮，却仍旧凸显他极佳身形；他转过身一瞬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与另外一人相似的眉眼轮廓，最特别之处，是他右边的断眉，似乎因为面部受过伤所致。
    断眉、深目，颈部黑色纹身若隐若现，像荆棘穿透鹰的翅膀。
    两秒后，他对身边人淡淡一句，“自然点，死不了。”
    慵懒散漫，辨识度极高的中低音，令人过耳难忘。
    眼前的男人，和程聿舟外形有五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而且顾久记忆深刻，程聿舟曾经说过，他哥哥十七岁那年，纹过鹰的纹身。
    可是，程聿舟哥哥，十几年前就死了……
    眼前这个人，究竟又是谁？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