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曹军将校激怒的候选,其实也并没有彻底失去理智。在他看来,己方骑兵就算打不过荆州军,逃入城内总没问题吧?更何况即便比荆州军骑兵慢,可只要比曹军弓箭手跑的快不就行了?而且吴将军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荆州军夜里遭袭,按照一般情形而言,多半是会固守营寨,绝不会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冒然出兵。
吴将军见状,反倒有些愣怔,不过候选肯出兵相助,自然再好不过。
那主簿听候选这么说,连忙以目光示意不可,候选却只瞟了他一眼,装作没看到似的。待与吴将军等人商议好夜里如何进攻,又怎样撤回城内等事之后,吴将军等曹军将校便告辞而去。
候选一反常态,将他们送出营门,这才带着麾下将校返回大帐之中。
“将军!”众人刚一落座,那主簿便急忙对候选说道:“将军为何忽然改变了主意?荆州军诡计多端,只怕此次出兵……”
候选横眉怒斥道:“住口!”
那主簿见状,只得暗叹一声,闭嘴不言,心中却暗自想到,若是出兵惨遭败绩,只怕候选还会迁怒于自己。
晌午过后,天色愈发阴沉,荆州军又派了小型霹雳车前来进攻,每次齐射时犹如降下冰雹一般,稍有不慎就会被砸伤。城内守军举着盾牌,弓着腰行走于城头和营地之中,俱都心惊胆战。
城内的数十架霹雳车在上午已损坏了一架,不过现在也不敢松懈,哪怕击毁荆州军一架小型霹雳车也是好的。然而荆州军的小型霹雳车虽多,想要击中却也不易。
好容易熬到荆州军收兵,城内曹军将士和关中军士卒,这才松了一口气。很多人暗自嘀咕,这荆州军仅以霹雳车进攻就如此可怕,若是步卒搭上云梯,架起井阑的话,己方哪还能守得住这城头?
因天色阴沉,天黑的便早,待吴将军领着那名校尉及三百余弓箭手来时,候选也已调了三百精锐骑兵,由那名副将率领,准备出城。
除了这三百精锐骑兵外,候选还打算派出两百步卒以为疑兵,若是己方进攻不顺,还可以用其接应。倘若荆州军防备不严,被己方顺利得手的话,这两百步卒就趁势而上,以扩大战果。
“候将军所虑极是,不过我方接应至兵似乎还是少了些。”吴将军有心多派出些人马往城外劫营,奈何麾下兵微将寡,又要防备荆州军攻城,只得撺掇候选。
候选听了傲然一笑,说道:“吴将军可不要看人马少,用来劫营当是足够多了。”
他虽然性格暴躁,但也不是无能之辈,毕竟这么多年的战阵厮杀,总会得出许多经验。趁夜劫营这种事,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有的成功有的失败,原因也有很多。不过有时候人马多寡,还真不是主要的原因。
吴将军听候选如此说,也只得微微一笑。今夜欲劫的荆州军营寨,并不是南门的荆州军大营,而是魏延部众在北门所立营寨。倘若能将魏延击退,恢复粮道,那么坚守昆阳的把握就会增加几分。
候选虽然同意出兵相助,但对曹军将校却仍旧不冷不淡的摸样,尤其是对那名出言顶撞自己的曹军校尉,更是眼皮都懒得夹他一眼。主将如此,麾下将校也多是有样学样,那吴将军面上不以为意,心中却冷笑连连。在他眼中,关中军诸将校,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而已。
这次曹公调关中军出关,表面上看是关中诸将奉天子之诏,实际上双方都很清楚,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在相互利用的同时,双方又何尝没有相互提防之意?这也是曹洪得知昆阳被围之后,并没有立即发兵援救的原因之一。他直接掌控的曹军人马就只有那么多,马超领兵虽驻扎于许都城外,但曹洪焉能不防?而且在昆阳的曹军不过两千余众,但候选所部却有六千多人马。相比之下,急着解昆阳之围的应是马超才对。
正因如此,困在昆阳城内的曹军和关中军,虽然是同一阵营,面临着同样的敌人,彼此之间却并不完全信任。没有信任,又何来默契可言?
这也是那名主簿不看好此次劫营的原因,他虽不太懂战阵上的厮杀之事,但对这么明显的局势,还是能观察判断出来的。只可惜候选刚愎自用,喜怒无常,让这名主簿很是有些怀才不遇的挫败感。
就在这种沉默而又压抑的尴尬气氛中,终于熬到了近寅时,据说老虎在此时最为凶猛,故而劫营多会选在此时。
候选和吴将军都没打算亲自领兵前去劫营,两人登上北门城头,举目远眺,数十里之外的魏延大营,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唯见点点微弱的火光,仿佛鬼火一般。
出城的曹军弓箭手,由那名曹军校尉率领着,并未打出火把,而是摸黑前往。随同前去掩护他们的关中骑兵,也是人衔枚马裹蹄,悄没声的出了北门。
“都到了夜半,想来荆州军斥候不会再出现了吧?”一名曹军小将低声对旁边的人问道。
被问及那人侧耳听着黑夜中的动静,皱眉低声道:“这也难说的紧……”
就在这人说话之时,城北数里外的一道土坎后,有个黑影突然坐起身来。
“怎么?”他的动作惊醒了旁边的队率,紧跟着他翻身起来之后,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两人正是荆州军的斥候,事实上从昆阳往魏延大营之间的数十里之地,像他们这样二三人或是四五人一伙的斥候小队有很多。有的藏身于道路两侧,有的则埋伏在树林中、村落的废墟里。所有这些斥候小队,编织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大网,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即能够探知。
先前起身的那名斥候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又俯低了身子,歪着头以耳贴地,凝神细辨。
片刻之后,他才双手撑地坐了起来,对队率说道:“城内曹军出来了,大约有四五百步骑,听起来正向我军大营而来。”
队率摸索着按住这名斥候的肩膀,低声道:“可听真了?”
“断不会有错!”那人信心十足的回道。他这手伏地听音的绝技,可是在去年的全军斥候比武中夺过名次,还得到过魏延亲自奖励的一把锋锐马刀,此时那把马刀就挂在他的腰间。
队率听了之后,立即起身,一把将那名斥候也拉了起来:“好小子,这回可是又要立上一功啦!”
他们为了不惊动前来劫营的曹军,便没有骑马,而是抹黑狂奔回去,路上还摔了几次。
到了营前,立即有明的暗的巡哨士卒围将过来,通了口令之后见是己方斥候,不敢怠慢,连忙放二人入营。待魏延在梦中被唤醒之后,得知曹军劫营人马将至,便立即传令各营守将及校尉。
虽然荆州军将校都曾在军学中学过如何应对夜间劫营,但那些都是比较基础的方案,还须营中主将根据实际情况,来制定具体的战术。是战是守,是主动出兵反击,还是诱敌深入加以围歼?都只能由营中主将定夺,最忌不听号令,各自为战。
眼下时间急迫,魏延能够选择的战术便很少,毕竟调动人马或是设伏都需要时间,他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
十余里之地其实并不远,只是因为抹黑而行,又怕惊动营中荆州军,所以曹军和关中军的速度便很慢。
那名曹军校尉牵着战马行在队伍最前面,望着越来越近,已经能借助营中火光隐约看到轮廓的荆州军大营,不知怎地心中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只有离敌军营寨越近,弓箭手们的火箭才越有杀伤力,所以哪怕现在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却还要硬着头皮继续前进。为了避免铠甲摩擦发出声响,所有人都只穿着布衣,这名校尉也不例外。
一阵夜风袭来,颇有些寒冷,毕竟现在已是深秋时分,且白天便一直阴沉沉的。
这名校尉被夜风一吹,身上的汗水顿时变得冰凉一片,刺激得他忍不住鼻头发痒,连忙紧紧捂住嘴巴,这才没大声打出喷嚏。不过如此一来,却也使得他周围的曹军将士顿时停下了脚步。
“走!”这校尉悻悻地抹了抹手,低声喝令道。
眼看离魏延所部大营越来越近,不少弓箭手都觉得心头狂跳,有人不自觉地摘下身上背着的长弓,甚至还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将箭矢搭在了弓弦之上。
在这名校尉看来,只要再靠近数十步之后,便可以让兄弟们打起火把,引燃箭矢向敌军大营抛射了。
从他眼中望去,敌军营寨的辕门已依稀可见,寨墙上巡夜的士卒,也被营内的火光映射得颇为显眼。就在这名校尉抬起手低声下令,让麾下弓箭手们准备引燃火把之时,就听对面营寨中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敲击声。
“糟了!”这名曹军校尉心念电转,连忙向地上扑去!
他身子尚未扑到地面,耳中便听到一阵密集的箭矢破空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