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柳娘郁闷的拉下脸来,“爷”这称呼从蒙古那边流行过来,此时可不是只有粗粗笨笨的大汉才如此自称。
    众人又被逗得哈哈大笑,杜星捂着肚子道:“笑得我打嗝都好了!”更让众人一阵哄笑。
    还是武婶打了圆场,道:“老婆子不爱那热闹,就不跟着去了,家里我收拾就是。大哥快带他们出去,杜星这皮猴子可等不住呢。”
    众人劝了又劝,武婶不改主意,众人无法,只好先七手八脚的把碗碟盘子堆到厨房,承诺给武婶带好东西,才换了身衣裳,相约出门。
    柳娘牵着武果,笑道:“都注意着些,每月夜市都听说有丢孩子的。小果儿,紧紧抓着大哥的手,不能放开,知道吗?”
    小果儿脆生生应下,手上又紧了紧。
    他们这一行人,就是在那卖小吃食和杂货铺子上转转,真正热闹的是青楼楚馆,不是他们能去的。最惹人注目的便是路旁的花灯,夜市总要有灯的,除了官府出资的牛油火把、高悬大火盆和官灯之外,百姓也要做许多形态各异、趣味盎然的花灯。
    小果儿看着两盏中意的灯,可惜一手只能拿一个,他又答应了不能放开牵着的手,急得满头大汗。
    柳娘哈哈大笑让武苹接过他的灯,笑着捏武果红彤彤的脸蛋儿!“我家小果儿真可爱!”
    前面突然围了一群人,武果吵着要看打拳的,李虎一把抱起他,邓阳、杜星和武伯他们走在外面,把柳娘、李娘子和武苹围到中间。幸亏武婶不喜热闹没来,不然还真照应不开。
    柳娘一行人挤进去才发现是河边救起一个跳水寻死的女人,众人围着看热闹呢。
    “小娘子年纪轻轻,怎么就看不开呢?”
    “你们不知道,这是下街白家喜姐儿啊,听说让杨老爷家退了亲,可不是活不下去了。唉,往日人人羡慕呢,落得如此下场。”
    “可是进贤街的杨老爷家?”
    “可不是吗?近日中了秀才头名的便是杨老爷的小儿子。往日街坊邻里的,白家姐儿倒也般配,如今杨秀才小小年纪就中了头名,日后可是要做状元的,哪里还配的起哦!”
    “话不能这么说,富贵不易妻,糟糠之妻不下堂,杨家这般嫌贫爱富,也不是好人!”
    “你懂什么?白家仗着喜姐儿相貌好,当初可是狠狠要了杨家一笔定亲银子,现在人家熬出来了,可不就不愿意了吗?”
    “原来如此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话儿再没错的。”
    柳娘一行人站在边角,每次只要遇到热闹,总有人十分热情的解释前因后果,静静站一阵儿,柳娘就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正值秋日,那跳河的小娘子身上衣衫并不单薄,可被众人围着指指点点,还是抱着腿呜咽。
    柳娘和杜星耳语一阵,他挤出人群,买了床薄被回来,柳娘示意武苹给她披上。“白家姑娘可怜遇上了此等事,可不知通知了家里人没有?”
    “王公子心善,已经通知白家人了,就不知怎么这么久还没来。”旁边有路人回答柳娘。
    并不是多么稀奇的热闹,大多数人看看又走了,只剩几个认识白家人或者好奇心重的还在原地等着。等了许久,才见白家人快步走来。
    “你个死丫头!”白家来得是个年轻男人,是白姑娘的哥哥。
    柳娘心有不忍,上前道:“这被子是我家买的,就送与白姑娘了。”有微微靠近道:“杨家忘恩负义都有脸活着,白姑娘清清白白一人怎么就要寻死呢?”
    因做男装打扮,柳娘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拱手告辞而去。
    看着那年轻男子,只顾自己走在前面,又骂骂咧咧的模样,柳娘在心里叹息。
    只有武苹天真问道:“他们家怎么不让女人来呢?还能扶着白家娘子。”
    众人不语,唯有李家娘子轻叹一声:“不是谁都和公子一样好心的。”
    第20章 不种田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柳娘再无逛夜市的闲心,带着众人回来了。
    武婶看家,迎上来寒暄,柳娘敷衍几句,往卧室而去。武婶拉着武伯的袖子,小声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物伤其类罢了。”武伯并不多说,他心中有大秘密,不知如何排遣,只担忧的望着柳娘远去的背影,重重叹息。
    马上就是生日宴会,虽到此地不久,但也认识了很多商业上往来的伙伴,请了人来热闹一日,柳娘陪酒险些醉了。在这样的热闹下,白喜娘的事情恍若投入湖中的石子,溅起阵阵波纹,又很快恢复平静。
    过了生日,柳娘就带着剩下的好绸缎,往山区而去。邓阳、杜星和李虎跟着,一行人带着货物,在向导的帮助下,一直深入。与重庆府、四川府接壤的地方,汉人较多,就是有一二着民族服饰的人,汉化也非常严重,越往里走,异族人越多。苗人、土人、彝人、仡佬……柳娘在大山脚下,亲自看到有女子因不愿嫁与寨主之子做小,便被安了“不详”的罪名,被众人用蛇毒死。女孩抽搐而死,肢体挣扎固定成怪异的模样,脸色青黑。
    关键是这些人十分防备汉人,看到这种情况,柳娘上前劝说一二,愿出高价赎买那女子,被狠狠拒绝。“卑鄙无耻的汉人”,在大山中是最不受欢迎的存在。
    山路难行,在走访了道真、务川、沿江等地,就到了大雪封山的季节,柳娘带着一群人往回赶,不然过年都要在外面了。
    风尘仆仆赶回重庆府,这里的薄薄一层雪都透着可爱,有人等着的地方便是家。
    武伯年老持重,拉着李虎等人问道:“可是生意不顺,我看公子十分不开怀的模样。”
    “没有吧,很顺啊,咱们带出去的杭绸多紧俏啊,带回来的山货、皮货、药材也抢手,刚去店里卸下就有人来问了,好得很!”杜星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个憨货懂什么,边去,边去!”武伯拉着李虎问,到底成家的男人要细心些。
    李虎想了想,道:“可能是累得吧。武伯,这一路遇上事情多,可件件都在大哥儿计划里,咱们大哥儿厉害着呢!”
    武伯担忧急了,见这些心里全无打算的家伙,气道:“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们。”
    柳娘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却问武苹,“白家娘子怎么样了?”
    武苹想了想,试探问道:“大哥说的是下街白家喜娘吗?”这年根底下诸事繁忙,大哥怎么回来就问这不相干的人,武苹十分疑惑。
    “对,就是她,我临走的时候不是交待多注意着,若是有难,帮扶一二吗?”
    “哦,白家娘在两月前就下葬了。”武苹轻声道。
    “什么?”柳娘大吃一惊,心有侥幸的问道:“是病得太厉害了?”
    “听说……听说是悬梁而尽的,就在自家堂屋里。去了白家人也没好好装裹,因未嫁女子不如祖坟,送入义庄,匆匆葬了。白家婶娘日日在家里骂她没刚性,若是有胆子就该吊死在杨家门口……大哥,大哥,你怎么了?”武苹说到一半,发现柳娘愣住了,连忙喊醒她。
    “哦,没事儿,你忙去吧。”柳娘心不在焉的赶走了武苹。
    过了一会儿,李虎又来请示她生意上的事情。“从杭州带来的南货基本销完了,咱们从山里带出来的好东西正遇着过年,也紧俏得很。找了阴阳先生请教,说今年冷得紧,不如再贩些皮货、棉布来卖?”
    “不忙着进货,先把手上的积压销干净了再说。”
    “可也得预备着来年的生意啊,便是不信那阴阳先生,那生意……”李虎有些着急,做生意没有前期工作,那只能是临头抓瞎啊。
    “李虎,你忘了,我是行商啊,这里并不是我的家。”柳娘一句话打败了李虎的兴头,是啊,忘了这并不是家。他们一路行来都在赶路,春天的时候到了这里,在这里度过的中秋、中元等具有代表性的日子,而今又要在一起过年,如同一家人一般,却忘了这里不是家。
    努力维系着心情,欢欢快快过来新年。
    出了正月十五,家家商铺都开门做生意了,柳娘的铺子还未有动静。柳娘静静坐在书房中,她面前摆着三份户籍,货真价实,均由官府出具,每个身份都查不出漏洞来。有两份是溧水县办了,有两份是高淳县办的,两男两女,三份都叫王柳这个烂大街的名字。其中赵家次女的户籍已经随着武苹、武果姐姐的下葬而作废,她面前还有三份。
    柳娘叹息一声,收起其中两份,拿着溧水县王武孙女的女户户籍,往客厅而去。
    客厅中众人都在,雇佣的粗使仆役也清场了。柳娘看这情况,知道大家已有所猜测。柳娘把自己的户籍名帖递给武伯,武伯识字,仔细看了,长叹一声,如释重负:“果然如此……”
    李虎、邓阳、杜星等人也跟着柳娘认字,一份户籍名帖不在话下。看完之后犹如眼睛脱眶的青蛙,大张着嘴,呆立当场。
    “大哥,这是怎么了?”武苹拉着弟弟的手,不安问道。
    “苹儿,不该叫大哥,该叫姐姐才是。”柳娘叹息一声,“如诸位所见,我并非男儿身,当初祖父去世,把我托付给苗人结拜大哥,我一路行来一路找寻,去年也去山中细细打听,都未找到。翻年过来,我也算吃十四岁饭的人了,年龄渐大,身份早该定了,四处飘零不是长久之法,总要找个地方定下来。而我已定下往北方去!”
    “你们都是南方人,往北方区恐不适应。我要走,也要安顿好你们才行,在重庆府一年多,也算小有根基,我已经联系好了家中无子的人家,可收养武苹、武果,武伯、李虎一家、邓阳、杜星你们我都一视同仁,若是要留在重庆府,我都解除奴籍,奉送一份养家糊口的产业。咱们有缘相聚,又跟着我奔波几年,也是个好聚好散的意思。”
    “大哥……姐姐,我不走,我不走,你别赶我走,我就跟在姐姐身边。”武苹一听赶紧拉住柳娘衣服哀求,“我很能干的,洗衣做饭打水扫地,再也不偷懒的,绣花也绣的好……”
    “苹儿别哭,姐姐知道呢。若是要送你走,也要找一家殷实人家,让你去做大家小姐,再不用做活。你是个懂事姑娘,五岁就知道听姐姐的话,护着弟弟活下来,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和姐姐说。”柳娘环视一周,道:“你们也是,好好想想。李虎跟着我出去置办的产业,知道门脸好坏,可说与大家。我已经决定拿着户籍去官府登记女户,大家都想想清楚,晚上再来告诉我结果。”
    柳娘狠狠心,掰开苹儿的手指,大步进了书房,把自己关在里面。
    傍晚,柳娘临窗看书,晚霞把柔亮的光辉洒在柳娘身上。武伯推开门,笑道:“天还冷着,主子看书也能了不顾身体啊。”
    柳娘放下根本没读进去的书,扯扯嘴角,问道:“有结果了吗?”
    “老奴有一事不明,还望主子解惑。”
    “你说。”
    “按主子的聪慧,隐瞒身份不是不可能吧,可为何一定要说呢,还要去登记女户?”武伯本想问问是不是为了嫁人,可看这眼前身材挺拔、气质高昂的女子,又觉嫁人二字都侮辱了她,谁人堪配?
    “武伯不明白,那我就和你说说我的过往吧。”柳娘叹息一声,道:“我父母早亡,由祖父抚养长大,祖父睿智,把我当男儿养,读书识字不说,家里的生意也让我从小接触。等到祖父去了,也给我立了两份户籍,叮嘱我按心意过活,还托了旧日老友照顾。我从小就为自己不是男儿身遗憾,有了机会自然想当当男人。这世道的确男人吃香!一路行来,赚的银子比以往多十倍,难道我这本事是一夕之间成长起来的吗?不过因为以往在家乡众人都知道我是女子,看轻我罢了。我原想一辈子做男人,可终究意难平啊!”
    “咱们路上碰见被亲爹亲娘溺死的女婴,被未婚夫退婚只能上吊的白喜娘,山里不想嫁给寨主儿子做小就被杀死的女孩儿……这么多人的血泪……我没办法帮她们,可我也不想站在干岸上看水涨,轻轻松松做个男人。我本是女子,就这么正大光明的活着吧,我就立在这世间,让世人都看着,我是女子,也活出个人样来!”
    傲立的身影被晚霞照出一层金光,武伯只觉这光太耀眼。
    第21章 不种田
    发了这样的豪言壮语,柳娘依然面容平静,仿佛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只道:“人都渴望安定,你们有什么想法也不必顾忌,我的话依然有效。”
    “誓死追随主子!”武伯当即跪下,以头触地,斩钉截铁。
    “誓死追随主子!”门外听消息的几人鱼贯而入,匍匐在地。
    柳娘终于露出了笑容,“好!好!都起来吧,咱们自家人不要客气。”
    抛家舍业,在外闯荡三年,不是没有成果的。柳娘十分欣慰,自己这几年的功夫没有白费,自己的眼光没有错。
    “邓阳、杜星,你们俩十日内处理好置下的产业,争取保本;武伯、虎哥随我与商行谈生意,我们贩货去成都府,再从这天府之国带蜀锦、花椒等特产出川,顺长江而下,再走水路北上。家里的事情交给武婶打理,李娘子和武苹、武果帮把手,咱们争取十日内出发。”
    “是!”众人齐声应下。
    武婶之前也是小家主母,打理这些并不费神,先和聘来的粗使解了合约,又把暂住的宅子与牙行挂牌出售,府里的东西有用的打包,笨重无用的就地变卖,清清爽爽便把家业料理好了,全不让柳娘操心。
    邓阳、杜星年轻,让他们俩接李虎的班处理产业,开始有些不顺,但时间紧迫,又有李虎指点着倒也很快处理好了。
    邓阳看着最后一处产业出售,忍不住叹息:“我家当时也住在这么一处临街二进小院里,可惜爹娘兄姊都去了,留我在这世上。”
    “你不是后悔了吧?”杜星是个直肠子,忍不住劝道:“你可别犯糊涂,大哥……嗯,主子是个有情义的,咱们才跟她三年,她都肯出这些产业来安置咱们,谁家对奴才这么好。”
    “哈哈,放心吧,我又不傻!不过有感而发,爹娘泉下有知,也盼我好好活着呢!”邓阳哈哈大笑。
    “这就对了,跟着主子好好干,日后前程大大的有,主子不是说了嘛,等以后咱们置办下了产业,就给后人放良,日后我也混个老太爷当当!”杜星敢想敢做,“到时候,做身杭绸的袍子,每日等着儿孙请安呢!”
    两兄弟说说笑笑处理好产业,归家回禀。
    柳娘这边更是没问题,筹备好货物,又请了镖师,一路往成都府而去。
    因预备着置办家业,柳娘也不再刻意留手,做生意都往声势浩大里去。怪不得说心强大,才是真强大呢!以往柳娘再有本事,心里也隔膜着,扣扣索索的,如今大方示人,才华一概展出来,生意眼看着壮大。当初留下来几人也高兴,自觉没跟错主子。
    柳娘虽打定主意往北方去,可并不是单纯搬家,而是一路行商,还兼职旅游呢!一路上认识不少人,招揽不少人,等到了宣府之时,已经是百十人的队伍了。这行商的队伍里,绝大多数是男人,少有几个女人也是健壮仆妇,尽管西北民风剽悍,看着这群训练有素的人,也不敢轻易招惹。
    走商的见过不少,可商队首领是女人的那就罕见至极了。柳娘在成都府的时候就落了户籍,朝廷照顾女户,税收甚少,可柳娘最不差的就是钱,从官府那里批了许多白板路引,一路往北而来,王家商行的名字道上皆有耳闻。
    柳娘看着自己的商队,前面有精干汉子探路,中间是驽马拉着的货车,断后的也是能干男子。柳娘穿了一身男装,束着头发,可偏偏在耳朵上带着金耳钉,虽做男装打扮,但谁也不会认为她是男人。柳娘长叹一声:“可惜民间不许用刀。”战斗力还是不能保障啊!
    柳娘若是个男人,捐官也好、捐功名也好,总能得个品级,自有用刀枪的资格。此时品级天定,稍有逾越,便是大罪。无奈柳娘投了女胎,收拢的这些人只好用棍棒,在两头裹了铁皮,权做震慑。
    “主子还不知足呢,瞧着一路走来,多少人艳羡咱们。”李虎打马过来,刚巧听得柳娘叹息。出门在外,柳娘也不做娇养姿态,跟着护卫一起骑马走在旁边,不停来回巡视。“这才几年,主子就立起这么大一支队伍,道上谁不知道您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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