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柳娘走到赵二婶跟前,挡着其他人漏出铜钱的模样。赵二婶大吃一惊,惊叫起来。
    “娘!”不等赵二婶说话,柳娘立刻打算,语带暗示道:“爹娘,我有事儿和你们说!”
    “对,对,有事儿,你们几个先去吃饭,不用等了。”赵二婶反应过来,赶紧打发几人,拉着柳娘就往屋里去。
    柳娘反手引着她往西屋去了,一进屋赵二婶就喝道:“还不把钱拿出来!你哪儿来的钱,老实交代!”
    “娘,你小声些。”柳娘把钱递到她手上,又给他爹倒了杯白水。说来这茶壶、杯子都是柳娘自己用木头、竹子削的,捡人家不要的材料,柳娘不愿喝生水,尤其在这个小病痛都能要人命的时代。
    “娘,这是王爷爷给我的钱,他说一月给我三文钱,让我给他洗衣做饭,收拾院子,但却又要我保密,因此我才没和家里说。直到今天姐姐回来和我说你们已经知道了,我去和王爷爷一说,他才答应我告诉你们。”
    “好,好,你个死丫头也能赚钱了,好,好!”赵二婶赞不绝口,仔细摩挲着三枚铜钱,喜滋滋的往怀里塞。
    赵二郎就没这么好糊弄了,问道:“洗衣做饭也不是什么丑事,怎么就不让你说呢?”
    “这……这,王爷爷也没说啊。”柳娘故作吞吞吐吐状,犹豫道:“不过我和他相处这么久,有些猜测,不知做不做准。”
    “你说就是。”赵二郎摆手。
    “王爷爷早就孤身一人,若是要找人料理家务早就找了,一月三文钱的好活计,怎么会轮到我这个小丫头,想必是之前的人不如意。我也向村里人打听了一下,听说是之前请的人或做事不勤快、或手脚不干净、或嘴巴不紧。我到王爷爷那里干活,手脚麻利,也不生歪心,可他却要我不和家里说。开始我也战战兢兢,自觉对不住爹娘,可后来一想,这是不是王爷爷给我的考验。您想,以前村里人也去过,怎么就被撵回来了,因此,不等王爷爷松口,我是不敢说的,就怕没了这好差事,我也想着补贴家里呢!而且……”
    “你说的有道理,而且什么,直说就是!”
    “而且,王爷爷说漏嘴过,说……说……说娘是个碎嘴婆子。”柳娘说完就把头埋下去了,十分害怕的模样。
    “嘿,这王老汉!”赵二婶拍着床板,怒了。西屋没有桌椅板凳,两夫妻坐在床上,审那跪在地上的柳娘呢。
    “闭嘴,小点儿声!我看王大叔也没说错!”赵二郎厉声警告道,以前都是王老头、王老汉的,今天倒成了王大叔,三文钱果然有用。
    “起来说话,仔细说说。”
    “我每天去王爷爷家里洒扫做工,也不耽误家里的事情,还能白挣三文钱,这样的好事自然想接着做下去。而且,我瞧王爷爷的行事作风,不像乱来的。他家里还种着许多花儿朵儿的,比山上的野花开的漂亮多了,听说是要卖到镇上、县里去的,我若能在他家里偷学个一招半式,就算日后哪里做的不好被撵回来了,也能有一技傍身,补贴家里。我就想王爷爷先考验我能不能保密,肯定是怕我泄露了他种花的秘诀,特意试试我的口风呢!王爷爷也曾说过,他说世上保密这回事儿啊,和第一个人说了,他赌咒发誓绝不说出去,转身就和第二个人说了;第二个人也拍着胸口保证,回头又和第三个人说了,一传十十传百。我若想继续做下去,口子是不能从我这里开的。”
    “说的有道理。”
    “我说王老头既不种地,又不下田的,平日里吃什么喝什么,原来是会种花卖钱啊!城里人就是讲究,花大价钱买这些既不当吃,又不当穿的东西!”赵二婶拍着大腿,恍然大悟。“你去,好好学着!”
    “娘,你小声点!”柳娘再次红着脸请求,“这是偷师,不光彩的,您说出来让人听到,女儿就没脸去了!”
    “小丫头片子就是脸皮薄……”
    “行了,闭嘴吧!王大叔说的不错,女人家家就是嘴皮子碎,你不想想王大叔既然有这本事,自然想要找人传下手艺来的。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合适的,就咱闺女合了他眼缘,你不消停些,当心坏了缘法!”赵二郎厉声道。
    “我又没有说出去……”赵二婶嘟囔道。
    赵二郎看着老妻没说什么,心里清楚她是什么德行。心想今晚定要好好和她分说,不许她得意忘形在外面炫耀。
    赵二郎又看了一眼小女儿,没想到最先往家里拿钱的居然是小女儿,这一个月三文钱的活计村里有的是妇人抢着干,这可比小女儿能干多了,坚决要保密。因此叮嘱道:“行了,这话也只和我们说,你哥哥姐姐都不要说,就和你之前做的一样,知道吗?”
    “知道了,爹,我听您的。”
    第6章 不种田
    “死丫头,且过来,还有没有钱,还有没有钱?”看丈夫叮嘱完了,赵二婶连忙把柳娘拉过来,拉得她一个踉跄。柳娘还未站稳,赵二婶已经在她身上乱摸,试图再搜出些钱来。
    柳娘挣脱不开,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赵二郎看不过,制止道:“行了,做什么呢?”
    “这死丫头片子能瞒着我们,说不定还藏了钱呢!”赵二婶不满道。
    柳娘兀的转身跪在二人面前,解下头上的红绳,举到他们面前,悲泣道:“女儿从王爷爷那里,除了那三文钱,就只有这红头绳了。洗衣做饭的活计,谁都能做,明日我就不去了,东西都奉给爹娘。”
    赵二郎连忙拉起她道:“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怎么说起不去了,钱都拿了。”
    柳娘一双妙目全是眼泪,悲戚的望着他,哭道:“自己的亲娘,拿我当贼审,我还有什么脸面出去。我知道娘怪我不和家里说,可王爷爷事先交待过的事情,我怎么说,若是说了,也没有今天的铜钱。娘最好把这屋里也搜一搜吧,不然日后家里就是掉个针头线脑,我也洗不脱做贼的名声。”
    赵二郎拉住要说话的赵二婶,安慰柳娘道:“你娘是关心你,她一贯刀子嘴豆腐心的,你最老实不过,爹都知道。行了,别说什么不去做活的话,明日接着去,就是家里的活计耽搁一下也无妨。去吧,先吃饭!”
    赵二郎带着人去了饭厅,大哥、二哥和月娘虽或准先吃,但一直懂事儿的等着呢。
    赵二郎坐在上位,招呼大家吃饭。
    吃完饭,又是柳娘洗完收拾。大哥、二哥正式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每天就想着好吃好睡,家里的事情犹如清风过耳,全不过问,吃过饭马上就回屋歇着去了。
    月娘帮忙收拾好,拉着柳娘回屋,关切道:“爹娘骂你了?瞧你,眼睛都哭红了。”
    “嗯,不过爹娘同意我以后都去了。”柳娘鼻音浓重的说道。
    “你说你图什么呢?真是闹不懂你!”月娘叹息一声,“不管你了!”
    月娘年幼又无甚见识,自然好糊弄,赵二婶可不是糊涂的。
    “当家的,你拉我做什么?小丫头片子不过带回三五文,就摆着架子不准我说一句啦。你没瞧见她那样儿,那是我闺女吗?怎么都不像咱家的丫头啊。你看看老大、老二,整天憨吃憨玩儿的,哪儿有那么多心眼儿,她才多大啊!”
    “不像农家丫头才对了!”赵二郎叹息道,“你就是想得浅了。我问你,王大叔是什么人?”
    “什么人,有钱人,洗衣做饭的小丫头片子都有月钱呢!”赵二婶不服气的嘟囔道。
    “唉,王大叔当年也是跟着皇帝老爷打过蒙古鞑子的英雄,当兵的多攒钱啊。他能从战场上活下来,那又是多大的本事,多少人跟着皇帝老爷打仗,都埋骨在草原了。你说我白白占个行二的排行,我爹、我叔、我大哥,都折在草原啦。咱们赵家这一支,就只剩我和姐姐啦。多亏我当时年纪小,没被拉去当兵,娘早早的去了,就是伤心爹和大哥的缘故。这些年有村里人帮扶着,也算活出来了。”赵二郎拍着大腿道:“和你说这些古话,是要你明白王大叔是个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气,他教出来的人,和普通村丫头自然不同。”
    “你的意思是,咱家丫头有造化啦?”
    “造化不造化的还不好说,现在只是个丫头,可这么多年,王大叔在村里也只瞧上过这么个丫头,要是能收她做个徒弟……不说他名下的田亩房子,就是能学门手艺,也受用不尽啊!”
    “王老汉……不是,王大叔要收咱丫头做徒弟?真的啊!”赵二婶惊喜得跳起来,都躺不住了,蹦到地上来回走动,喃喃道:“不行,不行,得去和王大叔说说,丫头片子管什么用,让大郎、二郎去啊,男丁总比丫头强啊!”
    “过来!小声些,才说了不许声张!”赵二郎拉过妻子,叮嘱道:“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就算王大叔真有这个打算,咱也不能私自换人啊。不说丫头愿不愿意,王大叔才是关火的那个!”
    “大郎二郎多好啊……”
    “自家儿子自家疼,旁的不说,我且问你。要是你两个儿子听了王大叔的嘱咐,不让和家里说,这两人憋的住吗?”
    “当然……”看着赵二郎直白的眼色,赵二婶这瞎话也说不下去,只嘟囔道:“孩子不懂,我们当爹娘的教就是了。”
    “等着吧。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底是咱家丫头,等她学了本事难道会不交给家里人?别做张做致的,得罪了王大叔,便宜了外人!”赵二郎把妻子拉上/床,叮嘱道:“你还怀着孩子呢,快上床歇着,等春耕忙完了,你好好歇歇!”
    赵二郎夫妻躺在床上设想了多种可能、畅想无限未来,赵二郎拴着耳朵的和赵二婶交待,让她一定别在外人面前漏了口风,就是娘家、儿女也不能说。反正实惠是自家的,等到把肉揽到碗里、吃下肚里,才是好处呢!
    柳娘还不知赵二郎产生了如此丰富的联想,只知家里并不反对她继续在王老汉家做活。月娘也接受了她乐于助人的解释,不再唠叨她。
    王老汉半月去镇上一趟,背着他最大的酒葫芦,打上满满一葫芦,回来慢慢喝。柳娘知道他去镇上都好几次了,这次却拦住他,笑问:“我能和你一起去镇上吗?”
    王老汉居高临下的盯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坐牛车一文钱。”
    “孩子有减价吗?拉东西算价钱吗?”柳娘半点儿不惧,细细问道。
    “说一文就一文!”王老汉没好气道。
    柳娘蹬蹬蹬跑到花房,摸出一文钱来递给他,道:“我要去镇上。”
    王老汉收了铜钱,摆手让他跟着。
    王老汉在这不知名的小山村算是“巨富”,不仅名下有田,住着大院,还有牛。牛是金贵东西,春耕的时候下地了,多少养牛的农户去镇上,宁愿自己多走点儿、多背点儿,也不愿累着老牛。耕种的时候,老牛可顶几个壮劳力啊!
    而今春耕接近尾声,王老汉租给村人的牛也还回来了,来还牛的农人反复叮嘱,“多歇歇、缓一缓,累坏了”,待牛比待自家儿子还亲。
    只有奢侈的王老汉会坐牛车去镇上了。
    柳娘往背篓里装了两盆杜鹃、两盆百合,准备到镇上集市问问行情。
    一路上静默无言,王老汉坐在车前,驾着牛车。柳娘默默坐在车斗里,看着缓缓退出眼帘的路旁风景,沉思不语。柳娘自觉和王老汉互惠互利,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她也不故作姿态。王老汉更是脾气孤拐,两人常常互不搭理,一坐就是半天。
    到了镇上,两人就分开了,王老汉要在酒馆里消磨一天,柳娘则去卖花。王老汉叮嘱汇合的时辰后,就把柳娘赶下牛车。
    柳娘背着背篓在街上转悠,小镇不大,街道也没几条,别说专门的花市了,整个市场根本一家卖花的都没有。
    可以理解,市井小民谁会买花这种奢侈品,大户人家自有固定花卉采买途径。
    无可奈何的柳娘只能背着四盆花走街串巷的推销,她只往那繁华地段和高档住宅区走,一家一家敲门问,被人驱赶也不哭,她早就料到了推销的难处。上辈子成功学都爱用销售员做例子,听多了,倒也从中吸取不少手段。
    两盆百合花径长,被放在上层,花香也浓,老远就能看到闻到,在住宅区被恰巧路过的小姐花十文买了去,剩下的两盆杜鹃却卖给了商业街上的饭庄。
    “掌柜的,你看着杜鹃花,杜鹃啼血染红的颜色,最忠贞不过,文人学士最爱。您若嫌这名字不吉利,它还有个别名叫发财红,这红红火火的模样,也保佑您生意兴隆。您这是高档饭庄,进出的不是文人学士就是富商大贾,摆这杜鹃花正合适呢!”商人两张嘴,几乎能骗鬼。柳娘初次做小贩,谎话也是张嘴就来。
    饭庄老板没见过这么会说话的小孩子,看柳娘衣着只是贫苦人家小孩儿,听柳娘说话却不像没人教导的,一心结个善缘,拿了二十文给她。笑道:“难为你小小年纪,说话有理有据的,家里大人教的好。唉,回去和你家大人说,只要有本事,一时的坎坷也不要紧,总能过去的。”
    杜鹃啼血之类的词肯定是读过书的人才知道,饭庄老板自问有些眼力,想结交柳娘背后的人呢!
    柳娘也不惧,收了他的钱就建立了联系,日后见面三分情,总能建立更深的联系。
    准备了两个月,收益三十文,这还是撞大运的情况下。柳娘说不准这收益好还是不好,只背了背篓,往街上书局而去。
    书局却不是她这种背着背篓、衣衫褴褛的黄毛丫头能去的。穿越定律并没有在她身上生效,柳娘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就被推了出来。周围人看见她被推到地上,也不指责店大欺客、伙计无礼,只说她玷污纸张、有辱斯文。
    第7章 不种田
    从人群中冲出来,摆脱众人的指指点点,柳娘去到王老汉所在的酒楼。这是一家主打酒的酒楼,和柳娘卖花的主打吃菜的饭庄不同,酒楼里有个说书台子,正说的精彩。
    “想当年太宗爷爷带着儿郎们五征蒙古,打得蛮人鞑子抱头鼠窜,咱们今天就说其中一段……”惊堂木一拍,说书人精彩的说开了。
    周围和柳娘一样的“白甘蔗”挺多的,像他们这样不出钱,也不在酒楼里正经坐下要酒菜的,就是白白立在田地里的甘蔗。
    柳娘仔细想了想,明太宗是谁?明朝有谥号太宗的皇帝吗?难道自己穿到了假明朝?再一想五征蒙古,这功绩只能是永乐大帝了。
    望着这古色古香的明朝街道,柳娘突然福至心灵,明太宗是朱厚熜该谥之前永乐大帝的谥号啊,后人更熟悉的是朱厚熜改过的“成祖”二字!
    “大爷,今年是哪一年,我都听糊涂了。”柳娘故作懵懂的问周围的看客。
    “宣德五年。”那人摇着头鄙视道:“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还不边儿去!”
    宣德,宣德,这是明宣宗的年号啊。为人所熟知的大约只有“宣德炉”了。
    柳娘不是专门研究历史的,只知道大趋势。而大趋势是以十年百年为单位的,天下大事并不能指导当前行为。
    明日饭不管今日饱,知道再多有什么用?目前柳娘最关心的,是如何卖出她的花儿。
    镇上的人家少有养花的习惯,市场不大,看来必须找机会往县上去一趟了。
    柳娘背着她的破烂背篓四处走、四处看,也只敢走大街人多的地方,时刻警惕着,她这么个小身板,生怕被人套麻袋卖了。
    柳娘听了一阵,默默退出人群,保证能听到说书人的讲解,又不妨碍别人。古往今来说书人都是科幻小说家,他们口中的故事,只能用神话来形容。
    等到说书人再次拍下惊堂木,周围的“白甘蔗”才慢慢散去,王老汉慢悠悠从酒楼晃出来,坐在旁边台阶上的柳娘赶紧迎上去。
    王老汉把手中的五花肉往柳娘背篓里一丢,道:“回去整治起来!”
    “还需要大料,盐也快没有了。”柳娘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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