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脸圆圆,眼睛也圆溜溜的澄净而灵动,唇色朱红上下各长了两枚小奶牙,一笑让人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干净了一般,让人跟着她一起开心许多,明相更是激动的撑起了身子,半起来着将这个迈着小腿就想爬上来和他说话的小东西抱上来,小拂看他吃力,就在后面替他将小夏儿抱上去,明相近距离看着这个晶莹剔透的小人儿,脸上倒是辛儿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的慈爱温情与感动。
“乖,乖,夏儿是吗?我是你的外公。”
“外公,你生病了吗?”
“外公是生病了,不过看到小夏儿,什么都病痛都没了。”
“外公还有哪里痛吗?夏儿给你呼呼。”
“外公不痛,现在很好,很好很好……”
辛儿看病榻上的那一老一少,终究无法再忍耐下去,转身出了房间,到了外面才将帷帽上的纬纱给掀开,斗笠取下,福伯跟着出来,在旁边担忧的等候,果然是间她抹了眼角的泪才转回身来,告诉他。
“福伯,我给你开张单子,你拿着单子去抓药,无论如何,让他无痛无灾的度过这几天才最好。”
福伯听她这样一说,整个人都呆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她。
“小姐,连您也没办法了吗?相爷他真的……”
辛儿转身向外,眉宇间沉重。
“大限已至,强行挽留只会造成他身体更多的负担,于他无意,我会带夏儿在这里陪着他,照顾他尽量无痛无灾的到那一天;相对的,福伯,该准备的,也要现在就着手准备了,不必大肆张罗,只将消息送到钟月生他们几个门生手上,与他交好的几个老朋友那里就好了。”
福伯隐忍,强作镇定。
“是!”
福伯出去后,辛儿回头,立在柱子帐幔后面,泪眼望着里面陪同外孙女儿,玩的见牙不见眼的白发苍苍的老人。
印象中他总是很威严的,即便是在自己家里衣带也是十分整齐,完全奉行他读书人的儒之道,衣冠礼仪,可这一次,或许他是真的老到无法整理自己这些衣衫了,或许是根本没想到她竟会带着女儿回来看他,反正现在他开心的已经忘了这些,握着小外孙的小手玩的喜不自胜。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父亲还能有这样一面,如果她知道他在追求那些的同时还会渴求天伦之乐,她不会等到现在才回来,纵然无法原谅当初他的所为,可她没恨到让他抱憾而终。
“在我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你也曾这般喜悦期待我的降临吗?究竟是我命中注定无母父弃,还是你在发现自己的女儿并未有你期待的那样好后,才那般对我?也罢,对于一个大限以至的老人来说,再多的责备再多的怨恨也是无意义的,如果这真的能让你好受一点,我愿意为你尽这最后一份孝义,也不妄母亲,曾经选的这个人是你。”
一个月后,明相果然寿终正寝,辛儿与易幼飏在府内主持一切,却并未在明面上处理明相的后事,反是准备好这一切之后,由钟月生与其他几个门上主持,以免惹了如今风头正盛的长安城新贵的注意,也更忌惮再引起皇宫之内那些人的注意。
辛儿与易幼飏走的时候还是分开出城的,易幼飏先将一切事宜安排好在外等着,而辛儿带着女儿替明相守完最后一天的孝,才带着女儿出城来汇合的。
他们这次回来时本来就是轻装践行,如今出城也是寻常人家的粗布青衣装扮,当在茶棚里轮椅上等候的男子回头时,便见妻子从一辆寻常出租马车上下来,又将同样粗布麻衣的小姑娘抱下来,脸上的担忧立即淡化几分。
时光如梭,如今当年的鸳鸯错所引发的一切风波在市井之中还有流传,可那个几个早已离开长安的人,纵然依然活在这些人的记忆中,时经多年,却已经让人对面不敢相识了,何况他们忧心伪装而来?如此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这次回长安,倒还真没引出什么乱子来。
在妻子给那车夫钱打发掉人时,他由身后的青年家丁打扮的侍卫推过去,先向向他奔过来的女儿张开了手。
“夏儿出来了?”
“爹爹,娘亲不乖,又偷偷哭了呢!”
小夏儿见了自己的爹腿脚也麻利许多,蹦起来就顺着易幼飏的手力,跳到了他的膝盖上抱着自家爹的脖子告自家娘的状,易幼飏转头看妻子过来时眼角上是红了很多,心头很是清明,拍了拍自家女儿的头,温言道。
“娘亲确实不乖,她想自家爹爹了,其实早应该回来看你外公才对。”
“嗯嗯!夏儿也这么觉得,外公好好,将外婆放的绫罗绸缎全让小拂姑姑给夏儿做了衣裳,还留了一些,给未见过面的哥哥做衣裳,还把一把很漂亮的短剑也送给哥哥当礼物了,又送了夏儿一个这么漂亮的铜锁,说是外婆小时候戴过的,也给娘亲戴过;夏儿也觉得,见外公太晚了的,下次我们还一起回来看外公好吗?下次将哥哥也带上,他都还没见过外公,见过之后估计再也不会嫌弃爷爷给他的学习任务重了,他绝对会给外公的疼爱压死的。”
听说小姑娘要再回来看外公,走近的辛儿脚步委顿,眼睛又红了起来,却知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的,硬是将自己给压抑住。
易幼飏清楚的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倒是率先承担了安抚小女儿的责任,道。
“下次一定带你哥哥,夏儿累了吧?赶紧先跟你明叔上车睡一会儿,爹娘这就来,我们到下一个城镇时再做休息。”
“嗯嗯!”
说着已经对来抱她的另一个家丁打扮的青年侍卫伸开了小手,先去往旁边停靠的朴素却很结实宽大的马车而去,易幼飏向自己的妻子伸出手,辛儿十分委屈的将手放到了他手里,果然没有孩子在身边,她更想有再哭一哭的冲动了。
易幼飏用了几分力捏了捏她依然感觉如若无骨却十分坚韧的小手,以无言的力量来传递给她他的心情,两人夫妻多年,此刻已然无需更多语言,便能从对方眼中清楚了解到对方的心意。
回程的路上,夏儿果然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易幼飏将小东西放到一边,让她枕着自己的腿咕噜噜的睡着,一手拦住另一边依靠在他肩头红着眼睛的妻子,轻声安抚。
“他能感受到你对他的心意,不用太勉强自己,明相向来都是个明理的人,在该决断时他没有普通人的犹豫不决,在你危险过后他能分清如何对你才算最好,所以从来不曾强求你能回头原谅,哪怕他心中再怎么渴望都好。”
“这一个月来,你带着夏儿的归来已经将他之前的遗憾补足了,辛儿,他清楚人生无常,人也如何都无法圆满,他懂得知足,我们也得懂得他的心情,该放下的便放下吧。”
辛儿点头,能理解,却还无法调整过来心情,头上系发的白绫还是未解下来,身上的粗布褙衣也是通体缟素,反让她眼上的红痕更为惹眼嫣红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还可以那样慈祥,是因为他老了,还是女儿和外孙女儿的区别真这么大?以前我每每拿他没办法离家出走时,都会怀疑几遍我究竟是不是他亲生的,可这次回来看他,又不由对自己以前这样的想法好笑,如果我真不是他亲生的,他如何对我女儿这般好?”
易幼飏抬手,拍着她梳成了妇人坠马髻的头,唉声一叹,只道。
“再过个几年,等小夏儿再大几岁,长安这边的风头都过了,该将我们遗忘的人都遗忘了,我们带着冬儿与夏儿,一起回来为他来上香扫墓。”
辛儿仰头望着他如今根本不用费劲儿就能了解到她心思一般,苦中作乐,带泪为笑,感动道。
“二哥!你现在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了,我想瞒着你点事,甚至都要用点心思了。”
易幼飏好笑,另一只手拧拧她的鼻子,无可奈何道。
“都这么多年了,再不长进点,还要给你欺压着吗?”
辛儿吸了吸鼻子,这才回首起这次的长安之行处理明相后事之外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的话,看到如今的长安城如此模样,看到皇宫之中那位新后如此势气,怕是真要悔的肠子都青了,怕是我们如今也无须如此避讳脱嫌了,又何至于如今才将爹娘的骨灰葬入易家祖坟?”
易幼飏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
“此一时,彼一时,谁知那时候我们会不会面临其他困难?就像大哥和英儿至今,我们也没想到他们能摆脱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让当今的天子对他放手,稳守北部草原,也得一方太平不是?”
辛儿点头。
“是啊!如果不是现在回朝太招摇,也容易惹上是非,这次我们在长安兴许还能见到,如今他们在北方,我们在西方,若要见面,怕是真要绕大唐半圈的版图呢!自从有了夏儿后我们都没有再见过面。”
也就他们在塞外安居,冬儿四岁的时候,新帝即位第三个年头,辅国大将军带着妻儿东奔西走的过了四个为朝廷颠沛流离的生活,终于在一次北族打乱,政权受影响时,雍正轩向新帝奏秉愿降职为北部监察使,助当时的年轻州牧镇守北部防守北部虎狼师。
本以为新帝会忌惮他这个用兵入神的妹夫,可当时的新帝外摄政-局让他不得不考虑当时对于外部蛮夷之族的布防,加之雍正轩已经以行动证明他的用心,如此公主纵然算是【下嫁】了,可二人夫妻同心,倒是让长安城中日子过的倒是奢华,却夫妻离心的公主贵胄羡慕不已,待上意下达应允后,两人更是一年添一个娃,很想要个女儿,而非已经很多的儿子。
可显然雍将军是很少女儿缘的,直到最后夏儿出生他都没能迎来一个女儿,便更是嫉妒自己的义妹与义弟能得偿所愿了,最近竟然想起没有女儿打他们女儿的注意了,这让率先在书信中察觉到他这个用意的辛儿很是好笑,也颇苦恼,可她更清楚,最苦恼这件事的还不是她,对一双子女的问题上,身边的丈夫远比她这个母亲更为用心和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