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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怀古圣手刘禹锡也不由得感慨:“此三句写赤壁景色,给人以惊心骇目之感啊!”
    北宋。
    欧阳修对这几句词赏玩再三,眼中的赞许几乎快要实质化:“乱石直插云霄,惊涛似欲将堤岸拍裂,两相激荡间卷升起雪堆似的浪朵无数,起起落落忽隐忽现,当真是蔚为大观。苏老泉这个儿子,真是让人眼馋得很呐!”
    梅尧臣亦是赞叹:“莫说是词,便是诗家也难有此等笔墨。”
    想到先前颇为盛行的白体、西昆体、晚唐体,梅尧臣便不由得感叹,这三家侵占宋初诗坛,如今看来却无一首可与课前出现的苏轼那篇《自题金山画像》媲美,梅尧臣开始眼红了,苏轼怎么不多写几首诗啊!
    南宋。
    辛弃疾赞道:“苏学士之词,确如前人所言,须关西大汉,执铁板高唱,非如此,不足尽磊落之气。”
    陈亮颔首,又忍不住打趣:“你的词风也颇为豪放,不知又该谁来唱。”
    辛弃疾大笑:“我之词,该是披甲锐士,执长剑矛戟,唱烈烈秦风!”
    “好!”陈亮拍案叫绝,“好气魄,便让我先做这个拔剑的锐士!”
    他铿的一声抽出桌上的长剑,拔剑而歌:“闻道清都帝所,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
    他唱的是那首的《水调歌头·寿赵漕介庵》,辛弃疾向他举酒,知交心事,尽在不言中。
    一句提问激起了各大时空解诗的热情,无数苏轼的粉丝和在这里被他圈粉的人都不吝于自己的溢美之词,但也有人提出异议:
    “日前我曾慕名往赤壁游览,并未见得‘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之景,东坡辞赋微夸焉。”范成大一边摇头一边指出词中的问题。
    赤壁虽好,但苏轼这几句实在是言过其实了。
    【对于景物的赏析,除了着意于其所构成的意境,大家更惯于从炼字、修辞等角度入手,我们一起来看。
    首先是“穿”“拍”“卷”这几个动词,穿,写嶙峋峭拔的石壁直插云天,表明山岩的险拔高峻;拍就是击打,涛声如雷拍打着岸边石壁,写出了波涛的声势浩大;
    卷即席卷,滔滔巨浪击打着江岸,卷起的浪花如同千万堆白雪,表明江水力量之大。
    同时,诗人又以“乱”和“惊”进行修饰,乱石,写出了岩石形状的险怪;惊,表现了水势的汹涌澎湃,而后面的雪又赋予浪花以清冽的颜色。
    短短三句,有视觉、有听觉,并杂以比喻、夸张、对偶等修辞手法,引发读者的想象,呈现出一幅颇具声色、极富动感的画面。这样的写景之笔,哪怕放在整个文学史上,都是毫不逊色的。】
    苏辙略略往后一坐,嘴角翘起,神情舒泰。
    他哥说得也对,后世之人确实极为擅长夸词,他开始喜欢这种语言方式了。尤其是这些话还是用来夸他哥的,更喜欢了。
    唐朝。
    王、孟诸人俱是低头一笑:景有阔大、精微之分,苏轼这几句词豪气纵横、疏荡磊落,却也有雪色清冽的精微之笔,这样超绝的遣词用句能力,的确可以与诸古人同笑。
    南朝。
    谢灵运将自己手中的山水之句弃置一旁,他爱会稽的灵山秀水,也爱用笔下的清辞丽句为之描画,但苏轼词笔却又是另一种雄奇。
    “本以为一个李白便足以让人侧目,不曾想如今又出了一个苏轼。”他叹笑着摇头,不无艳羡,“仙才啊!”
    如今他不仅是要恨见不到古人,还要恨无法与天地同久,见一见后人了。
    南宋。
    评论家胡仔颇觉新奇:“后世解诗与我等当真殊有不同。”
    “怎么?”正在品诗的友人头也不抬地问。
    胡仔道:“我日前读东坡此词,批注曰,语意高妙,真古今绝唱。前代论家如钟嵘、司空图诸人,亦是着力于短章小评,聊记所感。后世似乎赏得极细,这炼字、修辞,岂非一句便可赏出长篇?”
    “你的意思是后世的解法过于繁琐?”
    “非也,”胡仔严肃地摇摇头,“如此解法便于传道受业,吾人若是能编一书,录前代佳作而详解之,于解诗、传诗,岂非好事一桩?”
    不说其他,这种解法当真极易于开蒙!
    胡仔没有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的想法竟会在后来蔚然成风,自南宋胡仔始,越来越多的诗评家尝试编写诗文赏本,用语之精、解读之妙令后世无数人拍案叫绝。
    更重要的是,由于诗文评的兴盛,诗评家们逐渐开始系统地梳理自己的观点,编之成理论专著,代代流传,后世中国文本解读之专门精深令世界侧目,无数东西方学者试图从中找到方法来突破自己阐释的困境,一个文化强国蔚然壮观。
    【在这里,诗人选取赤壁的典型意象,以乱石、惊涛、江岸、雪浪等,辅以贴切传神的动词,描绘了一幅赤壁江景图,营造出雄奇壮阔、动人心魄的意境。
    但它毕竟不是完全写实的。
    比如说,当年,南宋诗人范成大在赤壁游玩之后,发现那里并不像苏轼词中所写的有“乱石穿空”之景,于是回来就写:
    家人们,避雷赤壁古战场景点!!!我去看了,就是一个小土山,和《念奴娇》里写的根本不一样,好失望,文案诈骗。苏轼写词也太夸张了!】
    才发表完看法没多久的范成大:???这是我的原话?
    苏辙冷笑一声:我兄长的词写得不好?!
    第68章 念奴娇5
    未央宫里,刘彻没忍住笑出了声:“早知道楚棠促狭,真是……时时刻刻都会给朕意外之喜啊!”
    看这语气、这表达方式,不和前面的“曹氏集团大舞台,五险一金包吃住”有异曲同工之妙吗?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唐朝。
    王维也是摇头:“范成大亦是诗家,岂不知诗家多有灵视心象,不可以等闲观之?”
    白居易和元稹对视一眼,含笑打趣:“苏轼的词写得这样好,可惜这范成大不是知音咯!”
    看他的诗,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正与好友在檐下赏月听诗的柳宗元同样忍不住露出笑意,苏轼真惨,后世的评论真有趣。
    然而下一秒他们就高兴不出来了,因为楚棠接着说:
    【像范成大这样较真的人其实还不少,比如说王维的那首《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有人就说王维写得不对,桂花是秋天开的,怎么就春山空呢?他一定是写错了。】
    王维:???
    我说你们别太荒谬。
    玉真公主因为一首《郁轮袍》对王维青睐有加,此时听到有人攻击自己欣赏的才子,当场坐不住了,凝着眉满脸嫌弃:
    “这些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意境?”
    人闲而感花落,夜静而觉山空,夜静又暗暗回扣前文之人闲,此等清幽淡远之境,怎么就是写错了?不会赏诗别赏!
    【不过也是有人为王维鸣不平的,他们考证了一下,确实有一种桂花是春季的,王维没写错。】
    众人:……
    王维:……
    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声谢谢。
    【还有一个很有名的是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句诗同样因为开花的时间不对而受到质疑,于是也有人去考证,说这是因为山上的气候比山下低,所以白居易没写错。
    这一句的官司流传得非常广,以致于现在已经成了一道经典的地理考题。但正像有些老师所指出的,这种科学的求证,某种程度上会破坏诗歌意境。】
    白居易的笑容僵在脸上,刚还嘲笑苏轼,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了,他无奈地摇头,好一会儿才道:“后世之人也太较真了。”
    看了一通热闹的元稹忍笑打趣:“乐天兄此言差矣,此种求真务实的态度,正是治学之要略啊!”
    白居易很想在心里翻个白眼: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幸灾乐祸。
    另一边,郦道元精神一振:地理考题!山川物理之事也可列入科举取士的篇目么?后世学子涉猎范围真广!
    这么想着,郦道元的干劲更足了,他要努力为后世多留下些文质兼美的水文著作。
    【另外还有柳宗元的《小石潭记》,“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背过都说好,打卡之后都摇头,永州八记,顶级文案诈骗。】
    安心吃瓜的柳宗元嚯地一声站起来,大声辩驳:“大家都在诈骗怎么我就是顶级了???”
    刘禹锡听到好友的口不择言,不由得失笑出声:“子厚兄啊,连你自己都被带歪了。”
    柳宗元反应过来,刚要分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顿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刘禹锡,恰好刘禹锡也觉出不对,神情严肃地看了过去,两人四目相对,眼中都有讶异,异口同声道:
    “我/你怎么去永州了?!”
    二人一齐沉默,过了片刻,柳宗元垂眸,开口道:“永州地处偏远,瘴疠丛生,先前楚姑娘曾言我等被贬,想必我的贬谪之地,就是永州吧!”
    他那时竟有闲心,去写些山水游记。柳宗元有些自嘲地笑了。
    刘禹锡看着好友伤怀的样子也不好受,他心知这个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出言宽慰道:
    “子厚暂勿烦忧,如今水镜已出,未来之事或许并不如楚姑娘所讲。”
    柳宗元摇摇头:“文章憎命达,屈原放逐、贾生罹忧,仕途幽寐总难料,命定之由,岂是容易更改?”
    他脸上的轻松不见,都没心思去驳斥所谓的“文案诈骗”了,水镜里的楚棠还在继续。
    【这里他们其实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以科学之真去求文学之真。他们忽略了苏轼所写的赤壁江景是他心象的描绘,王维侧重于意境的呈现,白居易只是以诗笔绘眼前之景,而柳宗元更是将谪居的孤寂与失落投射于永州风物之上。
    这些景物都经过了诗人的艺术改造,是一种文学的真实,而文学的真实应该是主观的真实、假定的真实、内蕴的真实,它具有诗艺性,更多的诉诸于心,而不能简单粗暴地用现实去求证或否定。】
    苏轼苏辙王维白居易柳宗元等人一齐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太极宫。
    孔颖达捻须轻轻颔首:“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
    他念起魏晋玄学家王弼《周易略例》中的句子,作为经学大师、孔子第三十二代孙,孔颖达对言、象、意同样有着自己的见解。
    “这主观之真实、假定之真实、内蕴之真实、诗艺性,听来直白,却颇值得玩味,应是后世那位论家的学说吧!”
    孔颖达眼光老辣地下结论,上首的李世民微微颔首,不过他有自己的疑惑:“这楚姑娘说的科学,又是何种学说?”
    孔颖达也是一愣,殿中诸臣陷入沉思:“听其意,科学之要旨,似乎是一门求现实之真?统计学?”
    有人从脑子里翻出久远的记忆。
    “统筹计算之学,倒是可以求真,”李世民敲着椅背沉吟,“但它并不冠以科学之名,难道统计学只是科学中的一种?”
    啊这……贞观群臣觉得有些头疼了,后世的学科当真是过于庞博了。
    【回到苏轼的词,正如开头的“大江东去”杂以虚笔,“乱石穿空”以下三句同样是诗人的艺术创造,如此美景,难以一一言道,所以最后苏轼以一句“江山如画”进行总括。
    眼前江山如此壮丽,天地钟灵的土地上又会孕育出多少人才呢?后面的“一时多少豪杰”顺势而出。结合诗词内容来看,这两句很明显是什么句?】
    啊?
    苏氏兄弟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句?”
    【没错,是过渡句,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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