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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那青年见他若有所思,思绪转向另一个方向——这位公子让那少年守在屏后,或许不是宠信,是戒备。
    戒备的对象,是他。
    他看得出这位病弱公子超凡脱俗,不喜算计。且不常踏足青州,否则仅是这样的风仪,他不会全无印象。
    如此看来,恩人或许也不会与那些想害他的人有牵扯。
    正思量,病弱公子忽而轻笑。
    “你来自青州?”
    “正是。”
    两句打破沉默的寒暄并无不对,可屏后程令雪警觉地动了下。
    外间两位公子同时朝屏风望去。
    那客人更笃定他的推断,朝姬月恒诚挚一揖:“日前在养病,不曾得见恩公,此番一为当面谢恩,二来,有些事若不陈明,恐给恩人添麻烦。”
    姬月恒望着屏后,目光温和,耐人寻味:“是什么事。”
    客人斟酌一二,内疚道:“公子想必也听到对面船客的言语,事关重大,不敢有瞒。鄙人晏三郎,正是官兵要搜捕之人,但晏某并非此刻!”
    姬月恒来了些兴趣。
    不是因晏三郎的话,而是他说话前看向屏后那一眼。
    竹雪怕生,这不算奇怪。但眼前的青年举止分寸合宜,如此知进退的人,却会格外留意一个陌生少年。
    青州……
    “所以,你是被冤枉的。”
    眼底难测的笑变得温和,又有文弱身板、观音面容,再戒备的人都会放低戒心。晏三郎眼露希冀:“在下亦不曾料到会被栽赃,给恩公添乱,实在内疚。又心有不甘,便厚颜与恩公求助。某虽不才,经商数年亦有些许根基。恩公古道热肠,若愿助某渡过难关,日后恩公有需要,在下绝无二话!”
    姬月恒只笑笑。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晏三郎再次郑重长揖:“某所求不多,有个暂时的容身之处即可。”
    姬月恒点点头。
    “只是藏个人,倒不算难。”
    他让晏三郎去寻亭松,晏三郎也不多叨扰,致谢后离去。
    房中恢复安静。
    姬月恒兀自斟茶,又拿起空杯另倒了一杯:“可以出来了。”
    绣着狸奴戏蝶的纱屏后先是探出一双杏眸,眸中素有的清冷和乍起的懵然交织,融合得恰到好处,不会太过淡漠,也不过于迟钝。
    像雪中探出的腊梅。
    “公子?”
    公子抬眸看了她一眼,程令雪知晓他意思,回到他身侧乖乖立着,巧妙地用关切掩饰住不安。
    “公子不怕引狼入室?”
    玩味的笑意早已散去,姬月恒桃花眼里只有近乎温良的沉静。
    以及,对身边之人的信赖。
    他没回应她的担忧,推来一杯茶:“站累了,坐下品品茶吧。”
    程令雪坐在公子身侧,接过毫无品茶素养地一口喝光。
    耳畔传来公子平静的话。
    “有什么好怕的,不是还有你么?”
    “……噗。”
    她被茶狠狠呛住了。
    这一呛咳得她说不出话,公子轻叹,像个无奈又宽容的兄长,轻拍她后背,手上力度耐心十足。
    “都说了,茶要品,不宜豪饮。”
    程令雪完全听不进。
    她忍着咳意:“多谢、谢公子。”
    公子的确不用怕。
    该怕的,是她……
    第21章 021
    青州的夜十分繁华。
    灯火煌煌,水气携着远处河岸边隐约的吆喝声,吹至一处宅院。
    宅子乍看极不显眼,就和这风一样,带着市井独有的平易近人,然而风一越过了青瓦白墙,顿时被染上不同于市井的雅致。宅院内里别有洞天,假山池林、亭台楼阁无一处不精致。
    僻静小院中,晏三郎隔窗聆听远处的繁华,不由唏嘘。荣华富贵就如灯火时明时暗,自己也是青州的繁华客,一朝落难,照样得藏于暗处。
    好在遇到了那位病弱贵公子。
    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就答应相助,晏三郎不免忐忑,可恩公一派疏离,不似汲汲营营之人,应暂时可信。
    总算顺利躲过与害他那人狼狈为奸的官兵入了城,眼下需尽快确信外面那些人中谁人可信,并速速与之联络……
    正盘算着,门外有人叩门。
    晏三郎应了门,向来从容的人在看到门外少年那刻滞住了。
    廊前灯下,立着个霜中竹枝般的清姿,昏黄的灯光削弱了来人周身凛冽的少年英气,只剩伶俜的清冷。
    和记忆中的少女有一瞬重叠。
    晏三郎定定看着来人。
    此时无风,可他眸中映着的灯笼却在微微摇曳,不由自主地,他开了口。
    “十……”
    “是你的衣服。”
    少年听岔了,也像是不喜欢被人打量,眼底显出些不耐烦,面无表情地将手中摆着一叠新衣的漆盘递来。
    沉冷的嗓音驱散似曾相识的错觉。
    晏三郎眸中微光黯下,恢复从容,得体地接过衣裳:“辛苦竹雪小兄弟走一趟,劳烦代我同恩人致谢。”
    谁是你的兄弟……
    程令雪不大高兴地腹诽着。
    不过看这人的反应,应当是没起疑,她头顶悬着的匕首稍落下。
    之前觉得这人应当在下船后就会与她和公子分道扬镳,索性选择躲避,可谁知他阴沟里翻了船,要借公子的地方躲一阵。这时候她就不能只回避了。
    还要杜绝一切可能。
    所以哪怕不乐意见到他,程令雪还是不得不走一趟。她本想先试探,若是被认出,就用他的行踪和处境威胁。这人是聪明人,定知道怎么最有利。
    但他没认出她。
    也可能认出了但觉得不重要。
    无论如何,有得商量。
    程令雪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说,对面的那个人已先开了口。
    “敢问小兄弟一事。”
    “问。”
    程令雪抬眼,眼底的疏离连暖黄的灯光都照不暖。好在晏三郎常与各种人往来,并不被吓到,只是温和一笑,彬彬有礼道:“敢问小兄弟,恩公素日可有何忌讳?在下叨扰贵府,已是唐突,担心无意间冒犯,惹恩人不悦。”
    程令雪负在背后的手愉悦屈起。
    她冷然正色道:“我家公子不喜被骗,喜清静,别的没了。”
    晏三郎郑重一揖。
    “多谢提点,在下必谨记。”
    程令雪只淡淡点头,一副不愿搭理任何人的模样,转身离去。
    廊下,晏三郎孑然而立,凝着那道清傲挺秀的身影。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也很生分,但更偏向怯生生的生分,人亦清瘦伶俜,仿若风一吹就要倒。
    想起那个少女,心口一阵钝痛。
    或许她已不在了。
    .
    出了门,程令雪松快不少。
    她暗自庆幸,公子这一喜一恶真是妙。那人骗了公子,处境也正危险,听她如此说,应当不会自找麻烦去接近公子。更何况,她离公子比他更近,必要时还能吹吹枕边风……
    不对,是耳边风!
    想起那日在树丛中的亲密相贴,程令雪一窘,加快了脚下步伐。
    刚穿过假山石林,见到个朝她匆匆而来的身影:“竹雪!”
    子苓面带感激,小跑着上前:“方才真是多谢你了!我今日也是太不走运,走着走着竟发觉衣袖不知何时给破了个口子,幸好及时察觉,不然被客人和公子看到了,恐怕要惹麻烦。”
    程令雪压下内疚,低道:“姐姐不必谢,走几步的事。”
    二人说罢,很快分道扬镳,程令雪拐入一墙之隔的主院。
    公子正坐在窗前看书。
    虽换了个地方,但他往窗边一坐,泠州和青州就没了差别。
    这人好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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