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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程令雪察觉那道视线,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她觑向公子。
    公子眸子半垂,似乎没在看任何人,可程令雪却觉得他在看那位客人,且眼底晦暗,像是不大高兴?
    为何不高兴?
    是不喜欢那位客人么,还是觉得她回应客人时有失礼仪?或是因为客人看向她的那一眼察觉到什么?
    她悄悄地看着他。
    公子仿佛心有所感,抬眼看她,眼底是游离的漠然,让程令雪觉得自己方才只是出现了错觉。不明所以时,公子毫无情绪道:“来个人研墨。”
    程令雪眼一亮,仍规规矩矩地请示:“公子想要属下还是赤箭?”
    公子眼中顿生无奈。
    他看向了赤箭。
    危急时刻,程令雪忙抛却规矩,抢先一步道:“属、属下可以么?”
    她眼巴巴地看他。
    像濒临饿死的猫见着肥鱼。
    公子眼底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又迅速化为淡漠:“都可。”
    .
    舱内只闻波涛阵阵,矮几前,程令雪跽跪在蒲团上,安静地研墨,余光时而瞥向对面的卷轴。
    公子玉白清瘦的手正执笔,寥寥数笔,勾勒出几株劲瘦青竹。
    她看得入神,研墨的动作不觉停了下来,不料公子腕子竟悬停住了。
    纸上晕开一团墨汁。
    公子看着被毁掉的青竹不语。
    程令雪当他是为画而失落,忙缓和气氛:“公子爱竹?”
    公子蹙眉,搁下笔。
    “不爱。”
    这话真不好接,尽管不喜欢拍马屁,但为了缓解尴尬,程令雪仍硬着头皮搜刮从前听的戏文,文绉绉道:“都说‘君子如竹,竹爱君子’,公子不喜欢竹,但竹必定喜欢公子。”
    言外之意,公子是君子。
    她顶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容,却拿腔捏调地说奉承话。
    别扭,但很是有趣。
    公子幽幽淡道:“书没少看。”
    程令雪一听到他提起书就心惊,老实下来,埋头研墨。然而她对坏事的预感总比对好事的预感准。
    公子轻点笔杆:“会写字么?”
    上一回他问她可识字,扭头便让她看书,这回问她可会写字……程令雪学乖了:“属下是粗人,这双手只会握剑,握不住笔,更写不好字。”
    “既然写不好,就练练。”
    程令雪:“……”
    面前递过来几本怪奇话本,公子随意翻了一页:“抄吧。”
    “公子……”
    程令雪欲哭无泪,一想到若是抄书,就能赖在这不出去,话锋一转:“公子用心良苦,属下会用心的。”
    “狡猾。”
    姬月恒想笑,又不想轻易就笑,嘴角绷直,指尖在桌上点了两下。
    尔后两相无言,抄着抄着,程令雪对书中故事上了头,手上速度放慢了。
    正对窗看江景的公子头也不回。
    “让你抄书,没让你看书。”
    程令雪胡诌道:“话本里有只咬人的妖精,属下被勾住了。”
    公子转过身,语气有了细微波动:“那若是人平白无故想咬人呢。”
    真是奇怪的问题,人又不是狗,怎么会想咬人?程令雪胡说八道:“可能是狩猎的本能复苏。”
    答案或许很牵强,奈何有人愿意信,公子凝着她,目光里有赞许,还有豁然开朗:“你说得对。”
    程令雪看着公子唇角久违的微笑,并未觉得松了口气。
    公子每次心情好转就要逗她。
    她直觉有坏事要发生。
    .
    救上的客人体格康健,伤得也不重,养了数日便逐渐恢复精神。
    青州也近了。
    进入青州地界需穿过一处关隘,数名官兵在此拦路,滞留了好几艘船,船挨着船,隔壁的闲谈落入耳中。
    “听说是杜家二公子日前遇刺身亡,刺客还是杜二公子的亲信,说是往这边来了,官府正搜着呢!”
    “是青州首富杜家么?难怪,杜家公子虽多,可家主膝下就这么一个独苗,是金疙瘩里的金疙瘩,杜二公子十五岁开始接手杜家,明显是当未来家主培养,那样一个青年才俊,可惜了!”
    船舱墙壁薄,纵使程令雪没出房门,也清楚地听到了。
    这几日公子似乎已忘了坠树的失落,对她亲厚如初,知道她怕生还下令让她无事不必出舱,只管在此待着。
    万不能因为船上的客人坏了她的好事,她只求船只快些到青州,好让那位客人从此离他们远远的。
    身后传来窸窣动静,程令雪回头,透过朦胧纱屏,见到公子端坐的身影,如身在雾中的花,静听着外面的闲谈,俄尔无奈地笑了声。
    程令雪知道他为何无奈。
    被暗算、被行刺可谓是他们这些贵公子的家常便饭。而她这般有身手却没身世的,要么成为这些人的护卫。
    要么被雇去行刺他们。
    公子又听了会,忽问:“你说,那人会是刺客么?”
    程令雪摇了摇头。
    公子尾音微挑:“你怎知他不是?”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程令雪心虚攥拳:“属下摇头是不知道。”
    公子笑了声,没再问。
    窗外一片淡青,待公子洗漱再用过早膳,那片淡青已尽散。
    亭松推门而入:“公子,我们救下的那人欲请见您,说有要事相求。”
    程令雪险些捏碎茶杯。
    怎么又是他!
    完了,她要完了。
    她朝亭松投去一个警惕的目光,亭松会意,他自也听了那些话,不免担心客人有问题:“若公子觉得不妥,属下回绝了,并让他离去。”
    姬月恒余光望向紧绷的少年,认真思忖了会:“让他来吧。”
    程令雪悬着的心总算碎了。
    她抬头看向公子。
    公子不语,只桃花眼中有些困惑和无辜,仿佛在说:有什么不对么?
    没什么不对,不对的是她。
    但她仍想挣扎一二。
    “公子……”
    轻柔的语气削弱那刻意低沉的少年嗓音,流露出依赖的意味。
    公子眼底泛起清浅笑意。
    “怎么了。”
    程令雪也知道若表现得太过,反而可疑,她正色道:“公子,属下担心那人对您不利,您真的要见他?”
    公子了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也是,你怕生。”
    程令雪:“……”
    公子杜绝了她的解释,体贴道:“已答应的事,再反悔有失礼节,不如你去屏后守着。”
    程令雪乖乖回避。
    姬月恒愉悦地品了口茶。
    怕生是真,或许还有别的顾虑。
    但不重要。
    .
    门推开,青年落落大方又不失敬意地问候晨安后再次道谢。
    姬月恒只说:“不必客套。”
    客人落了座,几日前姬月恒的疏离气度让他记忆尤新,本以为是距离所致,但此时面对着面,非但不觉得更亲切,反而更捉摸不透。
    面前的病弱公子半垂睫羽,嘴角轻弯,似在回味着什么。
    他正对着屏风,一眼便看出屏后有人,不必想,青年也知道是那个怕生的清冷少年,这几日,那少年鲜少出门,一直待在这位公子房中。
    再看向姬月恒回味的笑,便觉出些金屋藏娇的暧昧。
    金屋藏娇……
    想到那似曾相识的侧颜,客人心念微动,朝屏后望去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藏起心底的怅然与希冀。
    姬月恒看在眼里,桃花眼危险地眯起,晦暗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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