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见过大人。”
见天就要中秋了,宫中早早便传出了旨意,帝将于中秋夜大宴群臣,诸般臣工们尽皆为之欢欣鼓舞,加之这段时日来,政务并不算特别繁重,趁机偷闲者自是不在少数,然则陈子明却是没那个福分,从一大早起,便在办公室里忙乎着,不是接见各州来述职的官员,便是埋首于公文之间,这一忙,便忙到了申时将至,兀自不得闲,正自挥笔速书间,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一名中年官员已是疾步抢到了文案前,恭谨万分地行了个礼。
“是义山(郝处俊的字)啊,何事,说罢。”
听得响动,陈子明从公文上抬起了头来,这一看是新任左司郎中郝处俊,也自没甚在意,笑着便招呼了其一句道。
“大人明鉴,下官听到了些不甚好的流言,实不知当讲不当讲。”
郝处俊,安州安陆人,袭爵甑山县公,贞观十五年进士出身,授官滕王友,因耻为王官,遂弃官归耕,贞观十九年,太宗闻其才高,再召其为司议郎(正六品上),今年四月底,裴行俭调任兵部侍郎后,陈子明亲自下令将其调到尚书省,接了裴行俭的班,至今不到四个月,对陈子明的性子,郝处俊依旧觉得把握不到位,哪怕陈子明一向随和得很,他也不敢胡乱进言,言语间的试探之意味着实浓得可以。
“义山有话只管直说好了。”
陈子明选助理可不是随便乱选的,从来济算起,娄师德、裴行俭乃至面前这个略显得拘谨的郝处俊,全都是前世那一时空里赫赫有名的贤相,这并非陈子明有着甚名人情结,而是要通过对这些未来的名相之言传身教,来确保他陈子明所规划的蓝图不致有走样之风险,正因为此,陈子明对这些助理的栽培可是极为用心的,向来不将他们当外人看,此际亦然如此。
“好叫大人得知,下官偶然间听得朝中有人在传陛下将废后之事,心甚奇之,也就留意了一番,这才知晓此事竟是礼部尚书许敬宗、许大人在暗中拉人联名动本,窃以为兹事体大,下官自不敢稍有怠慢,特来请大人明示则个。”
见得陈子明满脸鼓励的笑容,郝处俊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这便紧着将探知的消息道了出来。
“嗯,此事,本官知道了,义山且去将许大人请了来,就说本官有要务要与之商榷,去罢。”
一听郝处俊这般说法,陈子明心中的火气“噌”地便涌了起来,好在城府足够深,倒是不曾表现到脸上来,也不曾对郝处俊的话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郝处俊如今名声虽不显,可毕竟是相才之辈,观颜察色之能自是不低,哪怕陈子明掩饰得极好,他也能隐约感受到陈子明胸中狂燃不已的熊熊之怒火,心中自不免便为之一慌,哪敢稍有耽搁,紧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房去,不多会,便见一脸谄笑的许敬宗已从屏风处冒出了头来。
“下官见过陈大人。”
自古以来,但凡大奸之辈,都是巧言令色之徒,最擅长的便是欺上瞒下,许敬宗自然也不例外,别看这厮心里头对陈子明可谓是忌恨得紧,可在见礼时,表现出来的却只有卑谦之色。
“许大人今日都在忙些甚,嗯?”
陈子明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对许敬宗的反感,也借着各种机会,狠坑了其数回,问题是李恪执意要用这货,陈子明也自无可奈何,但这并不妨碍陈子明逮着机会便狠敲许敬宗的闷棍。
“回大人的话,今日部务繁多,下官始终不曾得闲,实不知大人之意是……”
这一听陈子明的问话里明显透着股寒气,许敬宗不由地便是一惊,自是不敢将私下串联群臣动废后本章的事情道将出来,只能是硬着头皮地装着糊涂。
“哦,忙于部务,真的么?”
陈子明此番是铁了心要狠狠敲打一下许敬宗的,又怎可能让其如此轻易地便蒙混了过去,问话里的寒气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
“确是如此,下官自不敢虚言哄骗大人。”
许敬宗就是一滚刀肉,不见棺材,那是从来不掉泪的,自忖行事隐蔽,又有着李恪在背后支持,尽管对陈子明的心狠手辣颇为忌惮,却也绝不肯轻易服软,这就打算将糊涂装到了底去。
“是么?本官怎么听说许大人今日上蹿下跳地到处找人要联名动本啊,嘿,不知许大人可有甚利国利民的本章要上,不妨说来与本官听听可好?”
见得许敬宗这么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陈子明也自懒得跟其多兜圈子,冷笑了一声,便已是毫不留情地讥讽了其一句道。
“大人误会了,下官,下官……”
许敬宗自忖行事已是够隐蔽了的,今日拢共也不过只跟十几名关系极佳的朝臣私下沟通了一番而已,却不曾想消息居然就这么传到了陈子明的耳中,心乱如麻之下,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作何解释才好了的。
“说清楚了,尔到底想作甚,嗯?”
见得许敬宗已然错乱,陈子明自是不肯放过这等摧毁其意志力的大好机会,也不给其喘息的空挡,猛地一拍文案,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废后,啊,不……,是陛下有旨意,下官不过只是奉旨行事罢了,陈大人若有甚疑义,当须得去问陛下才是。”
陈子明乃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物,身上的煞气素来便大,平日不显,那是靠着养气功夫掩饰起来罢了,而今这么一乍然迸发之下,又岂是许敬宗这等区区文臣所能承受得起的,于是乎,几乎是下意识地,许敬宗心底里的秘密便已被诈出了,纵使其后头再如何辩解,气势却已是全无半分了的。
“混账东西,这等话语也是身为臣下者能说的么,尔这厮竟敢如此肆意妄为,就不怕千夫所指,万民唾弃么,嗯?”
用不着许敬宗出言解释,陈子明也知晓其之所为乃是李恪之心意,也清楚李恪之所以不顾自己的反对,强自要用许敬宗这等小人的心思之所在,除了用之来制衡之外,更多的则是要用许敬宗的小人心性来办一些帝王自己不方便出面办的污烂事儿,此乃帝王御下之道,正因为此,哪怕再贤明的君主身边,也断不会缺了似许敬宗这等样人,当然了,道理归道理,陈子明虽是能理解,但却并不意味着他能坐视奸佞之横行,该怒叱时,陈子明可是不会有半点的含糊的。
“大人言重了罢,升斗小民多收了几担谷子,都还想着易妻呢,更遑论一国之君哉?此天子家事耳,下官不过奉旨而为罢了,大人如此怒颜相向,下官实是受不起。”
正所谓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更别说许敬宗乃是堂堂礼部尚书,位分也自不算低,而今被陈子明这么一骂再骂,也自怒了,不管不顾地便强顶了一番,竟是摆出了要跟陈子明好生扳扳手腕之架势。
“什么混账话,身为臣下,见君有过,不思规劝,反倒欲助纣为虐,还敢在本官面前狡辩连连,尔倒是好胆子,好硬的脖子么,真要试一试本官的剑可利否?”
这么些年来,被陈子明送下地狱的朝臣可不算少了,再多上许敬宗一个,也自无所谓得很,此际见其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强项,陈子明心中的杀意当即便不加掩饰地迸发了出来。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下官、下官也只是奉旨行事,陛下有旨意,下官又岂敢不从,您如此苦苦相逼,下官实是受不起啊。”
许敬宗并不傻,这么些年来,可是见多了陈子明的心狠手辣,这一听陈子明将话说到了这等份上,哪还会不知陈子明这是真的怒了,唯恐遭了毒手之下,哪还敢再强硬到底,紧着便告饶了起来。
“罢了,本官也懒得为难尔,此事且先拖着,再让本官听到尔又私下行串联之举,那就休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许敬宗前一句的受不起是在宣战,后句里的受不起么,却是在告饶,字虽都是那些字,可意思却是截然相反,对此,陈子明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于他来说,只要许敬宗能听话便好,至于其之小命么,陈子明其实根本无所谓,概因就李恪那等御下的手法,就算除掉了一个许敬宗,十有八九还会有另一个许敬宗的出现,根本就除不完,又何苦去浪费自身宝贵的精力。
“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没有您的指示,下官断不敢妄为的。”
这一听陈子明只是要求自己暂时不要行串联之事,许敬宗紧绷着的心弦当即便是一松,紧着便表态了一番。
“尔之所言,本官记住了,去罢。”
陈子明将许敬宗叫来敲打的根本目的也就只是要压住其之妄动罢了,而今,其既是如此之识趣,陈子明也自懒得跟其再多啰唣,挥手间,便已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大人英明,下官告退。”
能得侥幸过关,许敬宗已是庆幸满满,又哪敢再多逗留,称颂了一句之后,便即灰溜溜地赶紧走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