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王李元景的叛乱尚未正式发动,便已被裴行俭雷霆一击所荡平,永隆二年四月二十六日,被俘之诸嫌犯押解至京,帝为之震怒,下诏三司会审,其中主犯李元景判绞,其余涉案之将领、官员按罪之大小,或判斩或判流放,各得其所,立下平叛大功的裴行俭晋封明国公(原袭爵为琅琊郡公),实封加两百户,并晋为兵部侍郎,与军演有功之娄师德并列,原陈子明家将陈重累功晋为左威卫中郎将,外放凉州都督府任用,其余各有功之臣各有赏赐不等。
荆王之乱既平,朝堂秩序也就此恢复了正常,陈子明寻机上了个本章,将军制革新事宜转交兵部主理,以李勣为主导,裴行俭、娄师德为之辅,又将田赋革新事宜交给户部尚书韩瑗主理,将科学院之筹建以及定级事宜交给了新任工部尚书阎立本主持,至于他自己么,则只遥统全局,主要精力全都放在了吏部事务上,主抓对各州官员之考核,以筹备将来三级政治体制之建设。
“禀老爷,萧锴、萧大人来了。”
放权放得彻底之余,陈子明身上的责任虽不变,可担子无疑是轻了许多,加之儿女也都大了,用不着再费太多的心思,一到了旬假,他也就有了休闲娱乐的兴致,一大早地便与妻妾们在后花园里厮混着,一边听着戏班子唱戏,一边随意地说笑着,当真逍遥得很,然则上天似乎看不得陈子明清闲,这不,戏折子才过了两出,就见门房管事已是匆匆赶了来,贴在陈子明的身旁,小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陈子明这会儿根本不想会见客人,若来的是旁人,他或许便会托辞拒绝了去,可来得是萧锴这么个未来的儿女亲家么,陈子明尽管不甚情愿,却还是不得不给其一个面子,与众妻妾们交待了几句之后,便即匆匆往府门外行了去……
“下官见过陈大人。”
萧锴一向是个很清高之人,当然了,他也有着清高的本钱——祖,西梁世宗孝明皇帝;父,已故特进萧瑀,兄弟三人皆为朝臣,更有一堂妹在宫中,贵为皇后,母仪天下,至于他自己么,又才刚新晋了少府少监(从四品下),正值春风得意时,哪怕是面对着陈子明这么个当朝首辅大臣,萧锴也自矜持得很,于行礼之际,隐约便透着股分庭抗礼之意味。
“泉隐(萧锴的字)老哥客气了,此处不便,且内里叙话可好?”
陈子明对萧锴其人其实谈不上有太多的了解,当初之所以会选择其幼女为自家儿媳,全然是形势所迫下的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当然了,萧家的门第以及那女孩的品貌也确实都符合陈子明心目中的基本条件,可要说有多优秀么,那也谈不上,彼此间自是无所谓攀附不攀附的,加之萧瑀为人耿直不善与人打交道,陈子明与其父子之间着实谈不上有太多的私交,实际上,除了逢年过节之外,几无往来,而今,其突然来访,陈子明心中自是不免有些犯猜疑的,然则城府足够深,却也不会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容可掬地将萧锴往府内让了去。
“如此,那下官便厚颜叨唠了。”
见得陈子明不单亲自出迎,还是如此和煦相待,萧锴自是觉得分外的有面子,摆手还礼间,脸上的自得之色满满。
“泉隐老哥请用茶。”
尽管是将来的儿女亲家,可彼此间的关系么,也就是那么回事儿,陈子明客气归客气,却并没打算将萧锴迎进内院,也就只是在西花厅里分宾主落了座,自有随侍的下人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好茶,陈大人,下官冒昧前来搅扰,概因有两桩事须得与您打个商量的。”
萧锴矜持地端起了茶碗,浅浅地品了一小口,而后随手便搁在了一旁,抖了抖宽大的袖子,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老哥请讲,陈某听着便是了。”
一见萧锴这等欲言又止的做派,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轻轻一抖,隐约间已是猜到了些蹊跷,不过么,却并未表露出来,而是谦和地催请道。
“头一条么,呵呵,不瞒陈大人,我家那小丫头过了年也就该有十五了,若是下官不曾记错的话,贵公子也已到了弱冠之年,这亲事么,似乎赶早不赶晚,陈大人,您看呢?”
见得陈子明如此识趣,萧锴显然很是受用,但见其干笑了两声,先行道出了彼此联姻之事。
“老哥说得是,那就选个明春的好日子,将此事风光办了去好了。”
从本心来说,陈子明是不太乐意让自家儿女早婚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明知陈妍与骆宾王两情相悦,却硬是只让他们先定亲,至于亲事么,在陈子明看来,还是等到过几年之后再办为宜,然则话又说回来了,对于骆宾王,陈子明是嫁女,自然可以做主了去,可面对着要嫁女的萧锴,他却是不好提甚早婚不妥的话语,也就只能是笑着附和了一番了事。
“明春?好,那就明春也罢,至于日子么,就由大人定了便好。”
萧锴本人对于自家幼女的婚事还是相当之在意的,不仅因为陈家门第高,更因着陈舒这一年余来在京中文坛名声渐起,有着位列“京师四秀”之美誉,能得这等乘龙快婿,萧锴自是无甚不满意之处。
“老哥请放心,陈某回头便着人看了日子,一有定论,自当早早知会老哥。”
无论在哪个朝代,于国人来说,儿子的婚事都是头等大事,那是断然不能有所差池的,陈子明自然也不例外,紧着便将此事彻底敲定了下来。
“那就这么一言为定了,唔……”
敲定了婚事之后,萧锴红润的脸色突然一僵,一派犹豫不决状地支吾着,却愣是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老哥莫非还有甚碍难之事么?”
只一看萧锴这般模样,陈子明便知戏肉要来了,心中暗自好笑不已,不过么,倒是没让萧锴为难太久,很是配合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不瞒陈大人,下官此番前来,除了儿女婚事之外,还另有一事,这么说罢,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下官前些天循例进了趟宫,将些时令瓜果送到了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处,本也就只是表个心意罢了,却不曾想太后娘娘特意恩宠,赐宴了一回,于席间,下官虽是曲意奉承,然,太后娘娘却始终落落寡欢,下官惶恐,遂斗胆探问了一番,承蒙太后娘娘信重,以实告之,下官这才知晓太后娘娘忧国忧民之心远胜我等,下官等身为人臣,却不能为太后娘娘分忧,惭愧,惭愧啊。”
萧锴明显就是个清谈高手,扯来扯去地扯了一大通,看似说了不老少,可有用的信息却是寥寥,闪烁的言辞里尽皆是暗示之意味。
“哦?”
尽管萧锴说得个云遮雾罩地,可陈子明却是一听便知其所欲言的究竟是甚来着——就太后那么点小心思,本就是明摆着的,无非是想立萧皇后之长子李仁为太子罢了,对此,陈子明却是断然成全了去的,此无他,涉及到社稷永续之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别说区区一萧锴了,便是太后当面,陈子明也自不会有甚含糊的。
“陈大人应是知晓的,储君乃是国之根本,若不早立,却恐社稷难稳啊,窃以为……”
这一见陈子明仅仅只轻咦了一声,却并不出言追问根底,萧锴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硬着头皮地便要将太后娘娘的请托细细道将出来。
“泉隐老哥还请慎言,如何立储一事,先皇在日早有公论,已成定制,此国策也,实非私下可议者。”
陈子明从来就不是个因私废公之人,哪怕萧锴乃是儿女亲家,他也不打算在大是大非面前,有甚宽容可言,也不等其将话说完,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规劝了其一句道。
“陈大人明鉴,此非下官饶舌,实是朝中衮衮诸公对立储一事皆有定见,此古礼也,当得遵循才是,大人您何苦逆势而行哉。”
萧锴就是一死脑筋,自觉站在了理上,愣是不顾陈子明的规劝,硬是摆出了要逼陈子明就范之架势。
“老哥心怀社稷,陈某是知道的,然,说到了立储一事么,个中利弊如何,早在贞观十七年时,陈某便已在给先皇之本章上解说分明了的,此非机密,皆有案底可查,老哥若是有所疑虑,且去细究一番,便可知究竟,陈某就不在此多饶舌了。”
见得萧锴如此给脸不要脸地死缠不放,陈子明心中自不免便有些不爽了,只是碍于彼此间的关系,他也自不好说甚过重的话语,只能是耐着性子地解说了一番。
“嗯……,下官多有搅扰了,告辞。”
这一听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萧锴虽固执得很,却也知晓根本没可能用言辞来打动陈子明了的,气恼之余,也自不想再多逗留,丢下了句场面话之后,便即气鼓鼓地走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