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老夫人步履蹒跚地往里走着,看到首座上那高大男人后,膝盖还是有些发软。不过,到底是自己院子里的厅堂,好歹能够坚持着走到屋内。
回头看一眼队伍齐整的侍卫,闵老夫人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往年他虽身边侍卫众多,也和闵家保持了界限,却从不把侍卫带到闵家其他院子里去。
现在这般的状况,应当是他在表明,往后他和闵家再无半点干系。
想到他这般的绝情,刚一封王就这般做,闵老夫人的心里有些发堵,落座后问道:“九王爷……往后打算如何?。”
现下京中都唤清王一声请王爷或者九王爷,以往九爷的称呼不可再用,闵老夫人也是硬生生改了口。
闵老夫人知道,以她待王爷的态度,以后闵家如何王爷很可能不会再管。至于老头子当年救了王爷帮了王爷的恩情,这些年闵家靠着王爷步步荣华起来,王爷没有多去理会,默许了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在报答恩情。
若是没有王爷,就没有现在闵家的地位和财势。
可闵老夫人还存有一丝妄想。思量着王爷说不定往后还会帮闵家。于是问了那样的话。
清王面容沉静,不言不语。许久后方才道:“我本不会再来,只为两件事,所以才见你一见。”
闵老夫人把身体往前倾了倾,“王爷尽管吩咐。”
卿则慢慢抬眼,清冷的目光定在了闵老夫人身上,“其实,为了表姑太太。”
听闻这话,闵老夫人讨好的笑意骤然僵住。
彼时他还年少,她打他。表姑太太为了护着他,被打中,早产力竭而亡。
那是闵家待他最好的一个人。
闵老夫人早想过这一茬。
她思量着,九爷得势之后,少不得要算计这点。只是看他这么多年没有动静,便想着他可能把这事儿给放下了。
谁曾想,不是不计较,而是打算离开了才计较。
“你想怎么样?”闵老夫人双拳不由得握紧,问道。
卿则淡笑,“冤仇总该有个了结。”
虽然他在笑,可眼神却是冷的。
闵老夫人知道这位王爷心狠的程度。倘若是一命抵一命,也是有可能的。
闵老夫人心中惧怕,嗓音更高更尖,“王爷,我养你那么多年,你不能这样忘恩负义!”
“养我?”卿则眸色陡然凌厉,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猛地一拍扶手,起身就走。
那一下拍得闵老夫人心惊肉跳,赶忙叫他,“王爷请留步。”
卿则回头,眸光淡淡地看着她。
“刚才……是臣妇逾越了。”再不甘心,闵老夫人也不敢在他跟前继续放肆,放低了声音问:“王爷打算如何?”
“本王要重新安排表姑太太的后事。另,表姑太太一家如何,往后与闵家再无半点干系。”
他头一次用王爷来自称,惊得闵老夫人心中发慌。
不过他的这个要求,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仅仅是和表姑太太断绝关系么。那丫头还不知道嫁的是哪个破落户呢,她根本不在意和那丫头的关系,做起来不费力气。
“好。”闵老夫人答应的干脆利落,“那另外一件事?”
卿则道:“君兰在我手下做事已久,她的亲事,由我来决定,你不得妄自去管。”
再提这事儿,闵老夫人就有些不高兴了,“王爷怎能这样说呢?”
卿则眼角余光扫向她。
闵老夫人说道:“之前臣妇不是已经答应了王爷,兰姐儿的事情不会再管么?臣妇还不是特别老,这点记性还是有的。王爷这般,岂不以为臣妇是个不讲信用的?”
旁边忽然响起了噗嗤一声笑。
卿则朝那边看过去。
守在门口的孟海赶紧一本正经地站直了。
闵老夫人忘记了旁边还有旁人在,尴尬地讪笑一声。而后躬身前行,送清王爷出去。
*
卿则径直行至思明院门口,负手而立,望了眼思明院的匾额,方才疾步迈入。
在三进院的屋子里,他终是寻到了自己最想见的人。
屋内少女正拿着刻刀埋头篆刻,丝毫没有发现有人在靠近。直到这一刀刻完提起,她才发现周遭亮度有异,好似比刚才暗了些,抬眼去看,正好撞进那双黝黯专注的眸中。
“在做什么?”卿则大步进屋,行至她的身边。也不要她起来,按着她在椅子上坐好。他则从身后轻轻揽着她,一起望向桌上那未曾完成的印章。
“随便刻点东西。”君兰脸色有些苍白,微微笑着,拉了他的手,“没想好刻什么,所以随意刻了些花草。”
卿则听后心里有些发堵。
她素来仔细,没想好之前不会落刀。如今这般,肯定是有什么扰乱了她的心思,让她无法静心去想刻什么。偏偏她心中又发慌,不转移注意力的话更加难过,所以借了这小小刻刀来让自己心安。
“不要慌。过几日我们的事情便可尘埃落定。只需再等一小段时日便可。”卿则道。
君兰轻轻“嗯”了声。
“怎么?”卿则反握住她的手,转到她的跟前站定,含笑问他:“莫不是信不过我?”
“没有。”君兰摇摇头,“怎么会。”
她一直信任九叔叔。连同他的情意,她也不曾怀疑过。
“那你在忧心什么?”卿则的声音带了些急切问道。
他的手干燥温暖。热度从他的掌心传到了她冰冷的十指,让她慌乱的心暂时得以平复。
君兰轻舒口气,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其实一切都在朝着很好的方向发展。
九叔叔的身份得以正大光明公开,且现下不是她的叔叔了。他的前途大好,两个人的事情也有了希望。
明明该开心来着,可心底深处的那种忐忑不安,是怎么回事?
君兰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卿则轻声道:“再等一等。有些事儿,我需得好生处理下。免得你我成亲后再生枝节。”
“好。”君兰笑着抬头看他,“我相信九叔叔。”
她应下这句话的时候,神色间毫无阴霾。
看来不是因了这个。
卿则沉吟片刻,想到自己之前所谋算的另外一件事,握紧了她的手,说道:“你母亲的事情,莫要忧心。表姑太太里尽艰险把丁大人的东西带来,我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听闻这个,君兰的手很明显地抖了下,眼底深处有光亮慢慢现出。
是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所期盼的是什么。
她的母亲,守好祖父的东西,悄悄来了京城。
在外人的眼中,丁家少夫人已经亡故。她的母亲,不过是个不知是谁家的夫人,只随便地下了葬。
可母亲分明是丁家明媒正娶去的、丁家少爷正儿八经的妻子。
看到小丫头眼中渐渐现出神采,卿则忍不住一把将她搂在怀中,紧紧抱住。
“我不会忘记她。”卿则道:“她做出的牺牲,丁家做出的牺牲,不会被埋没。”
总有一天,诸事全部都会公之于众。
如今先要为表姑太太正名。
这也是他大婚前要处理的事情之一。
其二,闵家人薄情寡义,总该付出点代价才可。
卿则眸色冷厉,双手却异常温柔,轻抚着怀中女孩儿的脊背。
想到那未曾见过面的母亲,想到母亲千里迢迢独自来到京城的艰辛,君兰泪盈于睫,轻轻点了点头。
*
没几日,大理寺卿丁灏亲自上书皇上,表明这次何家事件能够得以顺利翻案,多亏了自家远房堂叔丁斌。当年丁斌苦苦查询真相,留下大量证据。又有丁家少夫人悄悄收起证物,艰难的带来京城,这才让真相得以大白于天下。
丁灏请求皇上奖赏丁斌一家。
元成帝允了,追封丁斌云骑尉,追封丁朗之妻彭氏为六品安人。
在清王爷卿则的提议下,元成帝再追封彭氏那年少夭折的女儿丁茗为乡君。
消息传到了闵府后,正准备用午膳的闵老夫人差点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提不上来。
闵老夫人这时候悔得肠子都清了,暗中怨着清王爷,为什么多嘴说那一句“表姑太太与闵家再无关系”。
她怎么也没料到,那个丫头的相公竟然是大理寺卿丁灏的远房堂弟。也想不到,那丫头竟然会被追封诰命。
闵老夫人心里懊悔,想着当初若是不答应九爷……啊不,九王爷那个提议就好了。
早知道,就该和他多磨一会儿,好说歹说换一个条件。
毕竟她是彭氏的亲姨母。怎么都能借着外甥女封诰的光再风光一把。
越想越是后悔,越想越是心里憋闷。
闵老夫人心里憋闷得很,连端上桌的午膳都没吃下去。一来二去,没两日就耗得生了病,卧床不起。
*
闵老夫人起不来,最高兴的莫过于高氏。
自打闵老夫人开始计较那些首饰以后,高氏和闵老夫人的关系就没怎么好过。而且僵持的状态愈演愈烈,在老夫人追问高氏要银钱的时候,两人差点闹翻。
幸好得了九爷那一笔银子的相助,高氏方才度过了难关。可那难关怎么来的,高氏记得一清二楚。
老夫人这般和她计较,显然是没顾着亲情。既然如此,她也没道理在对方生病的时候非要表现得太过于热情。
即便努力去照顾了又怎样?人家根本领情不是。
于是自打闵老夫人卧床不起时开始,高氏只是假惺惺地装一装难过。每当三夫人陆氏要她帮忙照顾病人,她就寻了借口和法子来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