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宁侯府倒也罢了。洛家行事自有主张, 断然不会做出太过离奇的举动。
可赵家不同。
赵太保仗着自己的地位和权势,这些年行事愈发猖狂。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被这样拒了, 肯定不会轻易罢休。说不定还会激起了那些人的怒意, 做事更为离谱。
如果他们真想的话,冒出强娶的打算来也不是不可能。
可潘太后还是觉得这事儿有些太快了, “赵岳怎么办?现下还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赵岳牵扯其中。”
“不急。”
闵清则抬眸,望向窗外春景,“待到我的身份明了, 赵岳怕是会比旁人更急。届时,也不见得他不会漏出马脚。”
若是赵岳有了疏漏,那么把握住机会,就能把他一举擒获。
董皇后明白闵清则的意思,但,还是有些紧张,“如果不能呢?”
他行事虽然高调,却几乎不会留下把柄。这样的人,怎会因为一时的焦急而做错事。
“不能有疏漏也不急。”闵清则淡笑道:“他没有错处,我们引着他做错就是。”
这话一出,潘太后面色微变。
董皇后亦是沉默。
最终还是潘太后先点了头,“既是你心里有数,那这事儿就先办下吧。若你担心处理这事儿的这一小段时间再横生枝节,我可以暂时帮你一把,让兰丫头的婚事暂时搁着,旁人不能插手。”
“多谢您。”闵清则道:“想必这一小段时间内不会有事。”
董皇后忍不住问:“这话怎么说?”
“快到清明了。”闵清则抬指轻叩了下桌案,“赵岳手下冤魂无数,清明时候定然无法安心。这段时间他忙于此,应当不会有闲暇去理会这亲事。”
潘太后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虽然是真话,他的语气里却难掩嘲讽之意。让她不由得笑开了怀。
“那就这么定着吧。”潘太后道:“距离清明也没几日了。这些天速战速决,我让皇帝也着紧安排着。务必尽快将事情办妥。”
眼看着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定下,潘太后忽地想起来,小九若是身份得以恢复的话,闵家有个祸害不得不除。
于是问;“小九,你打算把那个老太皮怎么办?”
潘太后所说的老太婆,便是闵老夫人。这人从小九刚进闵家时候起就没给小九过好脸色。潘太后早就想治一治那个女人了,只是小九一直拦着,这才没有成事。
想到小九即将脱离那个不着调的家,潘太后的心里就又考虑起了这事儿。
不过,闵清则这一次依然没有赞同潘太后的提议。
“她,就先这样罢。”闵清则道:“先放她一马。我离开后,她再做错事,我不会再帮忙善后。再出了事情,她自求多福就是。”
董皇后听闻,有些不赞同,轻声道:“你有时候也太心软了些。”
闵清则摇头失笑,不置可否。
心软?
想到手中沾过的鲜血,他都没料到自己还能和这个词儿沾边。
这般做,仅仅是想要报答闵大人而已。仅仅,是可怜那个女人而已。
闵大人当年扛着那么大的压力把他带回家中,待他甚好。这样的情谊,他此生会一直放在心中。
这般的状况下,闵大人之妻,他又怎会去为难她?
而闵老夫人……
想她原本夫妻感情和顺,后来夫君突然有了外室子,而且还是个半大的少年。想必身为妻子的她也是很难接受的。
没有女子会喜欢夫君置办外室。这样的行径,无异于给妻子难堪。
闵清则虽然厌恶闵老夫人当年的所作所为,厌恶老夫人的狠毒,但也能够想明白她为何如此。
思及此,闵清则脚步微顿,朝潘太后揖礼,“这些年,真是对不住您了。”
他所说的,是母亲被父亲养在清园中的事情。
虽然母亲是在太后的支持下救了出来,可谁也没有料到,当年何家那个小女儿长大后,先帝竟然……
这件事中,潘太后亦是受了委屈。
见闵清则满目歉然,潘太后知道他言下之意,笑着摇了摇头,喟叹道:“没什么的。我在宫中那么多年,早已不在意了。”
先帝并非专情之人。与她成亲,也不过是权衡之下的结果。
后宫佳丽三千,先帝并非独宠她一个。她若是在意这些,早就被气个半死,哪能现在那么大年纪了还安康得很?
比起怨先帝这样的做法,她倒是欣慰何家有了后、英华的女儿有了孩子。
何逸之和英华都是好人,实打实的好人。对她来说,小九与其说是先帝的孩子,倒不如说是英华她们的后人。
看两人面露伤感,董皇后忙打圆场,“唉,我看这时辰不早了?小九你要是打算去都察院的话,不若赶紧过去。要不然晚了的话,回去的迟了,君兰还指不定被那些人怎么欺负呢。”
听了这话,潘太后不禁笑道:“就你瞎操心。小九这么谨慎的性子,会不安顿好那丫头?时辰不早了也是真。小九,你赶紧去吧。”
气氛就也和缓了些。
闵清则这便举步而出。迈出门槛的时候,甚至还侧头多看了看院中春景。
*
转眼到了清明那日。
大清早的闵家上下聚在一起,举行祭祖。又举家一同去到京郊,给先祖上坟。
这么多的人在一起,君兰无法和九叔叔一起,只能与闵菱闵萱同车。
闵菱的婚期临近,面上已然褪去了原本的青涩,带上了将嫁女的娇羞。在车上的时候甚少说话,时常走神,怔怔地看着晃动的车窗帘子,不知在想什么。
闵萱的婚期定在了闵菱之后几年,还不到出嫁年龄。再者,闵萱年岁不大,所以并不似闵萱那般思考起婚姻与家庭的事情来,而是嘻嘻哈哈,一如往日。
“哎,哎,八姐姐你看那儿。还有那儿……哟,都是绿色的了,比冬天来的时候可强太多。”
闵萱说着,拉了君兰一起趴在车窗边儿瞧。
她说的那冬日,是说腊八时候上山明寺时。那时候她们也是走了这条路去往山明寺。
闵萱并不甚在意礼数之类的琐碎事情,所以这个时候就依着自己的好奇心,撩起了车窗帘子。
君兰没有制止她。
因为君兰发现,从她坐着的马车的这个角度,透过闵萱拉起的那一个小角,能够隐隐约约的看见不远处骑着马的九叔叔。
九叔叔身姿挺拔,手持缰绳,单看一个有些模糊背影都已经让她挪不开眼了。
君兰盯着那儿看,连闵萱在旁叫她都没听见。直到闵萱有些生气了大喊一声“八姐姐”,她才恍然回神,扭头去问:“怎么了?”
闵萱嘟囔道:“我倒是要问问你怎么了。外头这些景色也没甚特别的,你倒是看了那么久。”
这个时候,不等君兰回答,旁边一直出神的闵菱却是回了神,悠悠然道:“没甚特别?刚才也不知是谁在那儿喊着,说现下的景色和冬日里不同,需得好好看看。”
闵萱闹了个脸红,上前去挠闵菱的痒痒,“让你说,让你说。要我啊,倒是该提一提你那将要举办的亲事。”
先前闵萱那一声喊的“八姐姐”可着实音量有些大。
闵清则也听到了,回头看过来。见车窗那边有个撩起的小角,就朝那儿望了过去。
君兰正想要继续看他,没曾想他居然往这里看过来。羞窘之下,她也顾不得顺着心意继续望过去了,赶忙丢下帘子坐回车内。
闵萱这个时候方才和闵菱闹够了坐回来继续往外看。瞧着外头也没甚特别的,不由暗自嘀咕,也不知道八姐姐是怎么了,刚才就朝外头看了一下下而已,却跟见了鬼似的离开那么快。
一转眼功夫,就到了离这车窗最远的角落待着去了。
*
到了目的地后,众人纷纷朝着墓地而去。
在祠堂的时候,闵家男丁进入祠堂,子孙们便依足本地的礼数对着先祖们跪拜。到了上坟时候,更是如此。
只有一人不同。
闵清则。
他自始至终都只躬身行礼,并未跪拜。
原本家中人都惧怕他,所以没有人敢对此置喙。更何况,大家也晓得他小时候在闵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而且没什么人去帮忙过。所以旁人想要说三道四的时候,自己也知道有点理亏,私下里提提罢了,没人敢去他跟前说。
可这一回不同了。
闵老夫人之前因了君兰的亲事不知道操了多少心。
这八丫头相貌好,想要攀高枝儿不是不可能。如果八丫头能够嫁得好,往后梨花巷这边不会衰败下去。那可真是实打实的好事。
闵老夫人抱了这样的念头那么久,好不容易盼到了远宁侯府想要结亲,结果后来告吹了。然后有了闵萱和顾家结亲,这才让她的心好过了点。
更好的在后头。
赵家和洛家同时求娶!这是何等大的颜面!说出去的话,想必整个京城的贵女都要羡慕她们的八丫头。
就是这样的好事,被人硬生生打断了,不准她在去想。
这个恶人就是闵九爷。
老夫人气不过,对着九爷这样不肯下跪的选择,就顾不上之前的惧怕了,出声讥讽道:“九爷果然不是一般人。即便对着自己的父亲,也不肯跪。也不知九爷原先几年是怎么过的,竟然成了这般的样子。”
闵老夫人已经想通了。
虽然九爷可怕,但,赵家也不是什么可以忽略的!倘若现下她惹怒了九爷,转头去和赵家交好就是。反正赵家是真心实意想要求娶兰姐儿的。
闵清则听了闵老夫人的话,只淡淡笑了下,“我虽想跪,却怕先祖们受不起。”
闵老夫人被气笑了,“九爷好大的口气。”
闵清则不置可否,转身而去。
经了这么一出,闵家许多人对九爷不满。惧于他的权势不敢吭声,都暗地里疏远着他。
闵清则落得清闲,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态度。
他唯一琢磨着的就是怎么和小丫头多说几句话。
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闵家二老爷闵广平忍不住寻了闵清则,压低声音轻声问:“听闻九爷在查何家那桩案子?”
闵清则正偷偷看着君兰的一举一动。
祭拜先祖的事情,女眷是不能参加的。女孩儿们就聚在一起玩。有的放风筝,有的荡秋千,有的在踢毽子,很是热闹。
刚才君兰和闵萱一同去荡秋千。闵萱脾气躁,给推秋千的时候用力大了些。小丫头吓得不轻,脸色都有些发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