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从建元一十八年说起,当时新皇萧成坤刚刚登基一年有余,其暴虐的品性已经展露无疑,作为和胡世海发动江南道军变的顺王,第一次开始质疑起自己的那个选择。
顺王和顺王妃夫妇二人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没有说话了,乃至萧保梁寻常都不愿意回来,夫妻也罢,父子也罢,母子也罢,整个顺王府这个家,算是彻底的名存实亡了。
中秋佳节,萧保梁难得的回了家。
顺王妃坐在佛堂,自打去年起,她就开始信了佛,要不是新君大肆灭佛,拔除了京城所有的庙堂,顺王妃恐怕已经出了家。
萧保梁和顺王坐在圆桌上,望着一桌子酒菜,谁都没有动筷,时间过去了很久,萧保梁忽然说道:“今日圣上又杀人了。”
顺王眉头一皱,沉声道:“中秋佳节,不谈国事,你我父子难得聚在一起,喝酒便是。”
顺王给儿子倒了一杯酒,萧保梁却没有接,他说道:“自打张明和周子峰新党起来以后,朝廷再也没了反对的声音。张明有大学士留下的威望,周子峰有个姊姊在宫内做皇妃,更关键的是,不管圣上说什么,他们都照办,圣上也是人,很多想法也会欠缺考虑,但他们二人就是不管不顾,为了拍圣上马屁,不可谓不用其极。”
听着儿子的言谈,顺王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他重重的放下了酒盏,冷声道:“你当为父不知,我和胡世海虽然还当着官儿,但去年开城门的却是张明和周子峰和顾之章,要不是当年我是站在太,子党那一边的,早就像李家那样被削去了爵位。”
萧保梁叹道:“父王,话不能这么说,既然身为朝臣,理应为国事效忠,你与胡大人不一样,别的不说,董立本上蹿下跳,排除异己,六部当中已经死了一十三位侍郎,今日宫中,仅仅因为一件小事,圣上大发雷霆,连杀三十余人,这……这已经不是君王所为。”
顺王皱起了眉头,董立本近来蹦跶的厉害,加上前朝率先效忠的身份,又是吏部尚书,地位尊崇,自己虽说是皇族,但现在也很难得罪此人。
萧保梁从袖子里抽出了一道折子,放在了桌上,说道:“父王,这是董立本上的一道折子,他让司礼监转承上来,被我截了下来。”
“你找死不成。”
顺王脸色大变,今时不同往日,萧保梁虽然还在宫中当差,早已不是禁军的大统领,这么做不亚于自寻死路。
萧保梁叹道:“所以今天我没办法久留。”
顺王叹了一口气,打开了折子,读着读着,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怒道:“现在对泰山王起兵,朝廷哪里还打的起来。”
萧保梁叹道:“当年娘娘攒下的那点家底,连带着户部的府库,全部都移入了皇帝的寝宫,那的确是一大笔银子。”
“那人呢!”
顺王大怒道:“从江南道到两京一十三省,哪个地方没有本子上来管朝廷要钱,现在还怎么打得起,就是真要打,去年内乱加国战,我们还有多少将士,别的不说,石敢当被免职后,一道递交辞呈的将军有多少,他……圣上他难道自己心里没数?”
萧保梁轻声道:“所以董立本给圣上出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
顺王问道。
“迎娶相王妃。”
“那个贱,人。”
顺王重重的一拍桌案,险些气的吐血,他大怒道:“再怎么说,相王也是他皇叔,怎能提出这样的折子来?”
萧保梁神色冰冷的说道:“相王妃早在三个月前来到了京城,就住在董立本的府上,近来圣上出宫频繁,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结果董立本就交了这么一道折子上来……”
萧保梁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顺王在恼怒之后,重又做到了椅子上,他手里握着折子,颤声道:“以前我还能说两句,但现在……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我什么都办不了啊。”
萧保梁起身,穿上了盔甲,没有说话,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他看着京城暗淡的天空,对于父王在江南道的抉择,他不知道是对是错,他只知道现在的京城不如以前的好。
中秋佳节,以前的京城都会燃放爆竹,哪怕在艰难的时刻,都照样热闹,现在却寂静无声,因为当朝圣上在塞北幽州习惯了晚上的安静,所以要求整个京城都安静。
仍然记得去年有位御史针对此事上了个折子,结果那人死了。
萧保梁戴上了头盔,朝宫中走去。
远处的宫殿没有灯火,冷冰冰的站在那里,像是躲在黑暗里的野兽,张大了嘴等他准备进来。
…………
中秋佳节过后,朝堂上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起因自然是董立本上的那道折子,除了董立本本人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外,所有人都觉得那折子上写的内容实在太过于胡来,战争不可以打,当下的大梁根本支撑不起一场内耗,退一万步说,圣上怎么能取自己叔叔的老婆做皇妃,这是乱伦啊。
围绕着这道折子,终于有刚强的御史发声,在御史大夫陈柏苍离职后,御史台是受伤最严重的一个部门,虽然在前朝的时候,御史们没少给前朝两位皇帝夫妇添乱,但显然到了今朝,他们继续添乱。
不怕死的,也就只剩下他们了。
御史台发声之后,萧成坤罕见的没有当场镇压杀人,因为大家都知道,御史台在被杀了数位御史后,也不笨,此时敢跳出来反对,自然是有宫中那位娘娘的影子。
周若琳作为唯一的皇妃,自然对皇后势在必得,这个时候可不会给自己安排一个竞争对手出来。
随着御史的站台,很多朝臣将目光放到了新党身上,张明和周子峰向来同气连枝,董立本则是前朝遗留的老党,新党老党向来貌合神离,周子峰又是娘娘的亲弟弟,难保不会站出来说话。
一年来,在萧成坤的纵容下,周子峰和张明迅速坐大,这也正是萧成坤此刻沉默的原因,他就是再喜欢杀人,也不能将接近朝臣三分之一的新党全部杀光,但刚好可以拿着此事作为试探新党的试金石,毕竟新党坐大,萧成坤也有些担忧。
出人意料的是,对于这件事,数日来的讨论,新党那边毫无动静,终于在某日爆发了一场太学学潮,当时很多朝臣以为这是张明和周子峰终于动手了,就连萧成坤也做好了准备,准备将两人先削去一个,结果出人意料的是,那场学潮仅仅出现了半天,就被两人亲手镇压。
看来,两人表达了态度,他们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坚定,始终站在圣上这一边,这让萧成坤非常满意。
但事情的转机却出现在了旧党内部,顺王没有支持这件事,却连同御史台一道参了一本董立本,参他的原因也很古怪,是贪污。
顺王这是在委婉的提出自己的意见。
得到顺王支持后的御史台开始逐渐发力,一封封奏折送入了宫中,但依旧是石沉大海。
终于,在年关前,宫里传来旨意,要求顺王入宫。
没人知道圣上和顺王在宫里说了些什么,但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是,第二天顺王就提交了辞呈。
在顺王提交辞呈的第二天,胡世海上本,请求圣上迎娶相王妃,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胡世海背叛了顺王。
其实谈不上背叛,顺王早就知道胡世海会观察局势,如果自己能够和宫里的周若琳联手将董立本压垮,那胡世海就会成为压死董立本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事实是自己失败了,胡世海自然要立刻表明立场。
更诡异的是,明明率先支持圣上娶亲的张明和周子峰却突然没了声音,似乎要将沉默进行到底。
但这时候,萧成坤已经不在意他们的小任性,毕竟周若琳和自己还是有感情的。
时年大雪飘飞,京城中已经有了饿死的百姓。
自太祖建国起,这是第一次出现京城饿死的百姓,而且是大规模的饿死。
顺王父子背着行囊走在路上,虽然是自动递交的辞呈,但实际上是被罢官,在第三天,宫里就有太监传来密旨,说是将安排顺王去守皇陵,并将其家产全部充公,虽然没有削去爵位,但是他死后的牌位却不得入太庙。
城门口,张明和周子峰给顺王送行。
顺王没有搭理他们,带着萧保梁一个人朝京城外走去。
张明和周子峰站在城门前,两人手里都举着酒杯,周子峰皱眉道:“这么做是不是太绝了?”
张明笑道:“如果顺王能留下来,圣上重用他,他再和胡世海联手,那才真是完了。前朝之所以失败,那是因为不管是我爹还是宗养才还是圣上娘娘都没办法将老党全部肃清,我们当然也没办法将他们全部肃清,但至少可以换个白痴当老党的领袖。”
“你是说董立本?”
周子峰皱眉道。
张明笑道:“正是。”
周子峰说道:“相王妃不好对付!”
“所以我们把董立本那个白痴推给他,当然,还有胡世海。下一个,就要想办法挤掉胡世海了。”
“这个可不好做。”
“胡世海是前朝的老人,资历比董立本还要老,在老党中很有威严,但你忘了,比他们更有威严的一个人。”
“顾之章?”
“正解。”
…………
皇陵内搭了一个简易的茅屋,顺王守着先皇的坟墓痛哭流涕,高声叫道:“皇兄,我对不起你啊,眼见着祖宗基业就要被我们给毁了啊……”
萧保梁看着父王痛苦的背影,心中有些难受。
但没有同情,走到今天,是父王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