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太白楼(2)

    李太白有诗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所以这座做淮扬菜的馆子,起名太白楼。
    此楼位于京师最繁华之处,背临秦淮河上下三层,有专门的码头可直达河上,每当楼中有豪客需要歌女名伶时,或是坐船直达,或是让画舫靠边。
    侯庸和杨靖到时,正是华灯初上斜阳刚落,三层楼之中灯火辉煌,远远望去满是富贵之气。门前车上满是车马,数位伶俐的小厮,笑着给客人引路。
    楼上华灯之下,偶有倩影流连,软袖轻甩圆扇半遮面。
    当真有些宝马香车,东风夜放花千树的味道。
    “这儿?”侯庸看清了太白楼,马上摇头道,“仲宁不行不行,这太破费了!这地方一顿饭,咱们一个月的俸禄都不够啊!”说着,四处看看,“方才路过之时,周围不少小饭庄子小吃摊子都不错,你我兄弟何必讲这个排场!”
    “景中!”杨靖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人生一辈子若是一次都没享受过,那过得还有什么意思?走吧走吧,你我二人多年不曾饮酒!当年我们还是穷学生的时候,这等地方只能远远看着流口水,现在眼看就老了,再不享受享受,那不是白活了?”
    侯庸被推着,笑着朝前走,低声道,“你俸禄也比我高不了多少,花这钱作甚?”
    “你呀!”杨靖又笑道,“谁指望那点俸禄啊!”
    “啊?”侯庸骤然一愣,然后瞪眼道,“仲宁你话说清楚,不然我不进去!”说着,拂袖道,“莫非你杨仲宁,也学了那些赃官?”
    杨靖乃是督察员右督御史,换做后世的话说就是最高大法官,掌管全国的诉讼,监督官员的作为。刑部能管的他管,刑部不能管的他也能管。
    大明司法机构,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他这个右督御史的地位,可见一斑。
    “哈哈,我虽没有你清廉如水,可违法乱纪的事我是半点不干!”杨靖笑道,“你放心,这些钱都是干净的,干干净净!”
    “不行!”侯庸还在执拗着说道,“你与我都是寒门子弟出身,没有家中的扶持,你哪来的钱?”说着,又打量对方,“仲宁,你看你身上的衣衫,上好的蜀地锦衣,一匹蜀锦一匹金,你到底哪来的钱呀!”
    “进去,进去我告诉你!”杨靖笑着对远处招手。
    马上有一个干净利落的小厮迎过来,笑着说道,“杨员外您来了,里面请,桃花阁给您留着呢!”
    侯庸旁听,看小厮说话的样子就知道杨靖定然是常客。而且那小厮为了避嫌,尊称杨靖为员外而不是叫杨大人。
    杨靖笑笑,“前头带路!”
    说着,拉着侯庸说道,“桃花阁可不是给你招桃花,而是取自桃花潭水三千尺,不及汪伦赠我情。你我相交多年,正该用此阁给你接风!”
    “你比喻用得不对!”侯庸苦笑道,“李太白这首诗根本就是敷衍王伦,王伦是他金主,他当然说不及汪伦赠我情了。你我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如何能相提并论?”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杨靖笑道。
    一进太白楼,侯庸顿时觉得眼睛不够看了。
    脚下是江西烧制白玉地砖,楼中的墙壁上要么是浙地刺绣墙纸,要么是广东烧纸的彩绘。楼梯全部是镂空雕花,楼梯扶手打蜡明亮能折射出人影。
    所有的烛,都被琉璃罩套着,空气之中绝没有半点烟火味儿。通往楼上的楼梯,脚下竟然铺着上好的西域地毯。
    “嘶!”侯庸倒吸一口冷气,他虽是当朝三品高官,可一身布衣在这其中,竟然有几分自惭形秽。
    “楼上请!”小厮笑着在前引路。
    侯庸有些痴愣的被带入雅阁,一进门雅间之中竟然有小巧的假山流水,檀香环绕。绕过屏风,中间一张二人餐桌,摆放着鎏金的餐具。数位曼妙的女子,轻纱遮面,手持玉壶等物侍立。
    “景中,坐!”杨靖笑着把侯庸按着坐下,然后推开窗子。
    顿时,秦淮河的无双美景直接映入眼帘。河上微波荡漾,画舫彩灯招展。琵琶玉箫长笛之声,声声入耳。更有舞动的倩影,在灯火下翩翩起舞,一切宛如画境,活色生香。
    “如何?”
    呼啦一声,不等杨靖说完,侯庸站起身就要走。
    “哪去?”杨靖拉住他。
    侯庸面色铁青,看着杨靖,“仲宁,你我当日同年殿试为官,与太上皇亲自奏问,你还记得当日所说的话吗?”说着,眼中似乎含泪,“当日太上皇对咱们说,若想发财就别做大明的官,若想为天下百姓苍生,就为明臣!”
    “这才多少年,你就忘了?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侯庸说着,声音越发大起来,“我是个土包子,什么都没享受过,可我也知道在这销金窟中,一晚上的花费差不多等于咱们一年的俸禄!杨仲宁,你哪来的钱?”
    “哎!”杨靖被指责得哭笑不得,“你看,别人叫你侯铁面真是不冤你!”说着,拉着侯庸的手道,“我这右督御史,该你做!”
    “放开!”侯庸一拂袖,“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杨靖无可奈何的笑笑,挥手让房间中的人都下去,低声道,“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我的操守你还信不过。再说了,如今圣天子在位,太上皇也在,谁敢在京师之中乱伸手?”说着,笑道,“皮庙之中,那些贪官的人皮可还都没晾干呢,前车之鉴我杨靖顶风上?”
    这话,让侯庸也有些迟疑起来。
    大明朝别看现在的皇帝好像很是宽仁,其实和老爷子一个传承,对贪官零容忍。
    “那,这钱?”
    “我在这吃饭呀,就不花钱!”杨靖把侯庸按在座位上,“这太白楼的招牌就是我给题的字,你看墙上这些字画,也都是我给张罗着挑选的!”
    侯庸放眼看去,墙上的字画多是清淡之风,在这富贵不可直视的环境之中,看着更是多了几分清新脱俗赏心悦目。
    杨靖和他是同年进士,但文学书画造诣上却是比他高了许多。在朝中,素有才子的雅名。
    “我是清官不假,可也要吃饭啊。黑钱咱不要,弄些润笔总可以的吧?可当初为了避嫌,这润笔费我也是分文不取。人家酒楼的老板为了谢我,许我一辈子吃饭喝酒不花钱!”杨靖笑道。
    侯庸点头,这倒是一件雅事。
    杨靖以前是当过尚书的人,现在又是当朝督察御史,给商家提笔是对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不收钱而管饭既有情趣又和礼法。
    “如此?”侯庸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拱手道,“是我刚才孟浪了,仲宁兄莫怪!”
    “你脾气我还不知道,怪什么呀?”杨靖笑道,“快坐!
    说罢,两人对坐。
    杨靖笑着给对方斟茶,继续笑道,“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大红袍,是我珍藏的,若不是为了招待你,我才舍不得拿出来!”
    或许是周遭的环境,让侯庸有些心不在焉,端着茶杯问道,“这谁家的买卖?京师之中能弄起这个阵势,怕是不简单吧?”
    杨靖一笑,没有说话。
    侯庸见状,低声道,“可是涉及当朝权贵!”
    杨靖笑笑,“你可知请我提笔的是谁?”
    “等闲人怕是请不动你!”
    杨靖微叹,“当朝曹国公李景隆请的我!”
    “他?”侯庸皱眉道,“我在来京的路上,遇到几个出京的官员。听他们闲谈,说有一次凌老尚书大骂曹国公,说他把皇上给带坏了!”
    “偏颇了偏颇了!!”杨靖笑道,“曹国公是近臣,但不是弄臣!”
    “哼,若不是弄臣,能开起如此大的买卖?”侯庸不屑道。
    “不单是曹国公啊!”杨靖低声道,“这太白楼的背后,还有郑国公常家,承恩侯赵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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