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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麻雀到来

    一
    泰德避开大路(斯达克命令丽兹这么干,节约了半小时),所以他要么走路易斯顿——奥本这条路,要么走路易斯顿——牛津那条路,州警察局在牛津。
    他选择了路易斯顿——奥本这条路。
    他在奥本的一个红绿灯前停下,不断观察后视镜,看看有没有警车。这时,在废车场同罗立谈话时第一次清楚感到的念头又向他袭来。这回不是发痒,而像是重重的一记耳光。
    “我是知情者,我是拥有者,我是创造者。”
    “我们是在跟魔术打交道,”泰德想“任何真正的魔术师都必须有一根魔杖。大家知道这一点。我很幸运,知道哪儿有这样的魔杖。实际上,那里成打出售这东西。”
    最近的一家文具店在法庭大街,现在泰德正拐向那个方向。他确信罗克堡那家文具店有贝洛尔黑美人牌铅笔,也确信斯达克也准备了铅笔,但他不想用那些。他要的是斯达克从没碰过的铅笔。
    泰德在离文具店半条街的地方找了个停车处,熄了火,从车中出来。从罗立烟味浓重的车里出来,吸点儿新鲜空气,真是好极了。
    他在文具店买了一盒贝洛尔黑美人铅笔。他问售货员能不能用一下墙上的铅笔刀,售货员告诉他随便用。他用铅笔刀削了六支铅笔,然后把它们并排放在上衣口袋里,铅笔头像致命的导弹头一样露在外面。
    一切就绪,他想,狂欢开始啦。
    他走回罗立的汽车,上了车,坐了一会儿,热得流汗,低声唱着约翰韦斯利哈丁,几乎所有的歌词都回想起来,在压力之下,人的记忆能创造奇迹。
    这可能是非常危险的,他想。他对自己倒并不十分在乎。毕竟,他创造了斯达克,他应该对此负责。这似乎不太公平,他并不认为他是心怀恶意创造出乔治的,他不认为自己是杰克尔和弗兰肯斯堡那类臭名昭著的医生,尽管他妻子和孩子可能遭到不测。他写作一系列小说并不是为了赚大钱,更不是为了创造出一个怪物。他只是摸索着克服写作中的障碍,只是想写一部好小说,因为这使他快乐。
    相反,他却得了某种超自然的疾病。许多不该得病的人得了奇怪的病,像脑中风、肌肉萎缩、癫痫、老年性痴呆等病,一旦你得上了,你就不得不对付它。那个电台猜谜节目叫什么?猜中有奖?
    虽然他心里认为这很合理,但对丽兹和孩子们却非常危险。
    对。脑手术也可能很危险但如果脑里长了肿瘤,你还有什么选择?
    “他会看,会偷看。铅笔很好,他可能感到很得意。但如果他感觉到你要用铅笔干什么,或发现鸟哨如果他发现鸟哨见鬼,如果他猜到有事要猜那你就完了。”
    “但会成功的,”他内心的另一部分在低语“他妈的,你知道会成功的。”
    是的,他的确知道,因为内心深处坚持认为别无选择,于是泰德发动汽车,开往罗克堡。
    十五分钟后,他已驶出奥本,又奔驰在乡间,向西开往湖区。
    二
    在最后的四十英里旅程中,斯达克不停地谈论他准备和泰德合写的钢铁
    马辛一书。到达目的后,他帮丽兹抱着孩子,让丽兹听话。同时,丽兹打开别墅门,让他们进去。她一直希望有车停在通往湖畔的道路上,或听到说话声或链锯声,但却只有昆虫催眠的嗡嗡声和托罗纳多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看来这狗杂种挺走运的。
    他们从车上往屋里卸东西时,斯达克仍在不停地说。就连他用折叠式剃刀切断电话插座时也不停口。这本书听上去不错,非常惊险,听上去像马辛的方式一样棒——也许更棒。
    “我必须去方便一下。”搬完行李后,她打断他说。
    “好吧,”他和气地说,转身看着她。他们一到,他就摘掉了墨镜,她不得不掉转脸,那种瞪着眼、腐烂的样子让她难以忍受。“我跟你一起去。”
    “我方便时喜欢一个人。你不是这样吗?”
    “我无所谓。”斯达克平静而快活地说。自从在盖茨瀑布拐下公路后,他心情一直不错——他流露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神情。
    “可我有所谓。”她说,好像在跟一个特别苯的孩子说话。她感到她的手指蜷曲了起来。她想象着把那一双瞪着她的眼球从松弛的眼窝中撕扯下来这时她偷偷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笑容可掬的脸,她意识到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就呆在门口,”他故做谦虚地说“我是个好孩子,我不会偷看。”
    双胞胎在客厅地毯上乱爬,非常兴奋,使劲乱叫,似乎很高兴来到这儿。以前他们只来过一次,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周末。
    “不能让他们单独在这儿玩,”丽兹说“浴室离卧室很远,如果把他们留在这儿,会有麻烦的。”
    “没问题,白丝。”斯达克说,毫不费力地拎起两个孩子,一手夹一个。今天早晨之前,她一直相信,除了她自己和泰德之外,谁要是这么干,威廉和温蒂一定会叫破嗓子的。但斯达克这么做时,他们却高兴的咯咯直笑,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我把他们带进卧室,替你照顾他们。”他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漠“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我不想让他们受到伤害,白丝,我喜欢他们。如果发生了什么事,那可不是我的错。”
    她走进浴室。他站在门口,像他答应的那样背对着她。她撩起裙子,脱下短裤坐下,这时她希望他信守诺言。如果他转过身看到她蹲在马桶上,这到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他看到内衣里的剪刀,那她就完了。
    像往常一样,她越急越撒不出尿。快点,快点,她恐惧不安的想。怎么回事?难道你要留着那玩意生利息不成?
    终于撒出来了。
    “但是当他们想从谷仓出来时,”斯达克说“马辛点燃了他们夜里倒在谷仓周围沟里的油。那不是很好吗?这很适合拍电影,白丝——拍电影的傻瓜就喜欢大火。”
    她用过手纸,小心提起短裤。当她整理衣服时,眼睛死盯着斯达克的背,祈求他千万别转过身。他正沉浸在他自己的故事中。
    “韦斯特曼和杰克兰格雷闪到里面,准备开车从火中冲出来。但艾林顿慌了神,而且——”
    他突然停了下来,头歪向一边,接着转过身,她正在拉直裙子。
    “出来,”他突然说,变得恶声恶气“你他妈的马上出来。”
    “什么——”
    他粗暴地抓住他的手臂,猛地把她拉进卧室。他走进浴室,打开药橱:“有人来了,泰德不可能这么早到。”
    “我不——”
    “汽车发动机,”他简洁地说“大马力发动机,可能是一辆警察拦截车。听到了吗?”
    斯达克猛地关上药橱,又拉开洗脸架右边的抽屉,找到一卷胶布,使劲扯下胶布卷上的锡环。
    她说没听到什么。
    “没关系,”他说“我听到就行了。手背到后面去。”
    “你想干什么——”
    “住嘴,把手背过去!”
    她照办了,她的手腕立即被捆住。他将胶布十字交叉左缠右绕,紧紧绕成一个8字形。
    “汽车熄火了,”他说“大概在四分之一英里处。那家伙在耍小聪明。”
    她认为可能在最后一刻才听到发动机声,但那也可能只是她的想象。她知道,如果她不全神贯注地听,什么也听不到。天哪,他的耳朵真灵。
    “得割断胶布。”他说“原谅我冒昧了,白丝,时间很紧,来不及讲究礼貌了。”
    她还没明白他在干什么,他的手已经伸进她裙子前面。一眨眼工夫,他已抽出剪刀,连她皮肤都没碰。
    他伸手到她背后,剪断胶布,瞥了她一眼,似乎又高兴起来。
    “你看到了,”她说“你还是看到了突起的地方。”
    “剪刀?”他笑了“我看到它们,但没看到突起处。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它们,亲爱的白丝。我在鲁德娄就看到了,你一下楼我就知道它们的存在。”
    他拿着胶布,像个求婚者似的跪在她面前,这样子既荒唐又危险。然后他抬头看着她:“你别打算踢我,白丝。我不敢确定,但我认为那是警察。我没有时间抚摩你,虽然我很想。所以你别乱动。”
    “孩子们——”
    “我会关上门的,”斯达克说“他们即使站起来也够不着门把手。他们最多不过咬咬床下灰扑扑的小猫。我很快就回来。”
    胶布又交叉捆住了她的脚腕。他割断胶布,又站起来。
    “你很好,白丝,”他说“别打什么鬼主意,我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的但我首先要让你看你的孩子们为此付出代价。”
    然后他关上浴室、卧室门,走了,像一个魔术师一样迅速消失了。
    她想起锁在设备棚里的0。22口径步枪。那儿还有子弹吗?她相信还有,还有半箱子弹在高架子上。
    丽兹开始来回扭动手腕。他把胶布缠得非常紧,她开始以为自己无法使胶布松动,更不用说从中挣脱出来了。
    接着她感到有点儿松动,便开始气喘吁吁地加快扭动手腕。
    威廉爬过来,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腿上,疑惑地看着她的脸。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说,冲他微微一笑。
    威廉也对她笑笑,又爬开去找他妹妹了。丽兹猛一甩头,把盖着她眼睛的一绺湿漉漉的头发甩开,又开始扭动手腕。
    三
    阿兰庞波看到,湖畔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至少到他停车前是这样。他停在公路边的第六条车道。他相信至少还能安全地向前再开一点儿,波蒙特家别墅隔着两座小山,听不见他的汽车声,但还是保险点儿好。他开到威廉家的a形木屋,把车停在一棵松针落得一地的老松树下,熄了火,走了出来。
    他一抬头,看到了麻雀。
    麻雀站在威廉家屋顶上,站在周围的树枝上,站在湖边的岩石上。它们在威廉家码头上抢地方——多得遮住了构成码头的木头。有成百上千只麻雀。
    它们一声不吭,只是用小小的黑眼睛盯着他。
    “天哪!”他低声说。
    蟋蟀在草中鸣叫,这草沿着威廉家的墙根长着,湖水轻轻拍打着码头,一架飞机嗡嗡地向西开往新罕布什尔。除此之外,一片寂静,连湖上摩托艇的声音都没有。
    只有那些鸟。
    所有的鸟。
    庞波感到毛骨悚然。他在春天或秋天见过麻雀聚在一起,有时一、两百只,但他一生中从未见过这么多。
    “他们是为泰德还是为斯达克而来的?”
    他又回头望望对讲机,考虑他是不是应该呼叫。这太怪异了,太难以控制了。
    “如果它们一下全飞起来,怎么办?如果斯达克在那里,如果他像泰德说的那么灵敏,他会听到的,会很清楚地听到的。”
    他开始迈步。麻雀没有动但又有一群麻雀飞来,落到树上。它们现在围着他,凝视着他,就像一个无情的法官凝视着被告席上的杀人犯一样。只有身后湖畔路边的树林还没有麻雀。
    他决定从那条路返回。
    他萌发了一个念头,近乎于预感,那就是:这可能是他警察生涯中最大的错误。
    “我只是去侦察一下地形,”他想。“如果麻雀不飞起——看上去它们不会飞起的——我就没事了。我可以沿着这条车道走,穿过湖畔路,从树林走到波蒙特家。如果托罗纳多车在那儿,我会看到的。如果我看到车,我就可能看到他,如果我这么做了,至少我会知道自己在对付谁。我会知道是泰德还是别人。”
    还有一个念头,庞波几乎都不敢想它,因为想它会破坏他的运气的。如果他真的看到托罗纳多车的车主,他可以准确地开一枪,可能会就地结果了他。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会受到州警察局的严厉训斥,因为他违背了命令但丽兹和孩子们就会得救了,现在他最关心的就是他们。
    越来越多的麻雀无声地落下,铺满了威廉家整条车道的沥青路面。一只麻雀落在离庞波靴边不到五英尺的地方。他对它做了个踢的动作,但立即后悔了,怕把这只麻雀和整群麻雀赶回天空去了。
    麻雀只蹦了一下,如此而已。
    另一只麻雀落到庞波肩上。他不敢相信,但它就在那儿。他挥挥手,它又跳到他手上,低下嘴,好像要啄他的手掌但又停住了。庞波心里怦怦直跳,把手放下。麻雀跳走了,抖了一下翅膀,和其它同伴一起落到车道上。它用明亮而不解的眼睛凝视着他。
    庞波咽了口唾沫,嗓子咯地一声响。“你们是什么?”他低声说“你们到底是什么?”
    麻雀只是凝视着他。现在,罗克堡湖这面的每棵松树和枫树上,都落满了麻雀。他听到一根树枝在重压下的断裂声。
    它们的骨头是空的,他想,它们的重量近乎于无,需要多少麻雀才能压断一根树枝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庞波打开0。38口径手枪的枪套,离开这些麻雀,走上威廉家斜斜的车道。湖畔路只是一条泥路,车辙印间长着一排青草,他走到那里时汗流满面,衬衣湿漉漉地粘在背上。放眼望去,看到走过的路上全是麻雀——它们站在他的车顶上、发动机盖上、行李箱上和警灯上——但前面却一只也没有。
    它们好像不愿太近至少现在不愿。他想,好像这是它们现在的舞台。
    他躲在一片高高的漆树丛后朝路的两头望望,看不到一个人——只有麻雀,它们全停在威廉家的山坡上。除了蟋蟀的叫声和他脸边几只蚊子的嗡嗡声外,一片寂静。
    好极了。
    庞波弓着背,低着头,像一名在敌战区的士兵一样跑过小路,跳进另一边杂草乱石丛生的壕沟,消失在树林中。他一到达隐藏地,便尽快向波蒙特别墅摸去。
    四
    罗克堡湖的东边是一座很陡的小山。湖畔路就在半山坡上,大多数房屋都在它的下面。庞波处在离湖畔路二十码的山坡上,他只能看到房屋的屋顶,有些房子他完全看不到。但他能看到小路,以及岔出去的汽车道,只要不忘记数数,就没事。
    他来到威廉家后的第五条岔路时,停了下来,回头看看麻雀是否跟着他。这个想法很怪,但他无法摆脱。他看不到一点儿迹象,于是想也许是他太紧张了,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想象。
    忘掉它,他想。这不是你的想象。它们就在那儿而且它们还在那儿。
    他低头望望波蒙特家的车道,但处在他这个位置,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弯着腰,慢慢向下移动。他正暗自庆幸自己动作非常轻,这时乔治斯达克用枪顶住他的左耳朵,说:“如果你敢动,伙计,你的脑袋就会掉到你的右肩上。”
    五
    他很慢很慢地转过头。
    当他看清时,他真希望自己生来就是个瞎子。
    “我想他们不会让我上杂志封面的,嗯?”斯达克问。他正咧着嘴笑,这么一笑就露出了他的大部分牙齿和牙龈,牙都没有了,只剩下空空的洞。他脸上长满了烂疮,皮肤似乎正在脱落,但不止这些——使庞波感到可怕和恶心的不是这些。这个人的脸部皮下组织出了问题,他不只是在腐烂,而且在发生可怕的突变。
    不过,他还是认出了这个拿枪的男人是谁。
    像稻草人一样的头发是金黄色的,肩膀像戴着护胸的橄榄球运动员一样宽。他傲慢地站在那里,即使不动也显出一种敏捷。他和气地看着庞波。
    这就是那位不应该存在、从未存在的人。
    这就是乔治斯达克先生,来自密西西比州牛津镇的高贵的杂种。
    这一切是真的。
    “欢迎参加狂欢,老伙计。”斯达克和气地说“你这么大的个子,动作倒挺灵活,我开始差点儿错过了你,我一直在找你。我们到下面屋子里去吧,我要向你介绍一个小女人,如果你乱动一下,你就死了,她也一样,还有那两个可爱的孩子。在这世界上我没什么可失去的。你相信吗?”
    斯达克那张腐烂变形的脸冲他可怕地咧嘴一笑。蟋蟀继续在草丛中鸣叫,远处湖面上,潜鸟甜美的叫声划破天空。庞波衷心希望他就是那只鸟,因为当他看着斯达克瞪着的眼珠时,除了死亡他只看到一样东西那就是空无。
    他突然清楚地意识到,也许再也见不到他的妻子和儿子了。
    “我相信。”他说。
    “那么把枪扔掉,走吧。”
    庞波照办了。斯达克跟在他身后,他们向小路走去,穿过小路,走到波蒙特家很陡的车道,走向屋子。屋子从山边突起,像马里布海滩上的房子一样,建在粗大的木桩上。
    庞波在周围没有看到麻雀,一只也没有。
    托罗纳多车停在门边,在黄昏太阳下,像只漆黑发亮的毒蜘蛛。车看上去像颗子弹,庞波有点儿惊奇地看着保险杠上的标语,他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平和了,好像这是一个梦,他很快就会从中醒来。
    千万别这样想,他告戒自己,这么想会丧命的。
    那很可笑,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不是吗?刚才他还在悄悄地接近波蒙特家的车道,仔细观察,准备悄悄跑过去斯达克却把枪顶住他的耳朵,命令他扔掉手枪。
    我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我甚至没有感觉到他的接近,人们认为我动作很轻,但这家伙使我相形见拙。
    “你喜欢我的车吗?”斯达克问。
    “我想现在缅因州的每个警察都很喜欢你的车。”庞波说“因为他们都在找它。”
    斯达克高兴地笑起来。“我相信这是实话。”他用枪顶住庞波的后腰“进去,我的老伙计,我们正在等泰德,泰德一到,就要热闹了。”
    庞波回头看斯达克没拿枪的手,发现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事:那只手的手掌上没有手纹,一根也没有。
    六
    “庞波!”丽兹喊道“你没事儿吧?”
    “啊,”庞波说“假如一个人觉得自己狗屁不是,还能认为自己没事儿,那我就算没事儿。”
    “你不会相信的。”斯达克和气地说,指指他从丽兹内裤里搜出的剪刀,剪刀被他放在双人床一侧的床头柜上,不让双胞胎能够着。“剪开她脚上的胶布,庞波警官。别管她的手腕,看上去她已快替自己松绑了。也许应该叫你庞波局长?”
    “庞波警长。”他想,同时想:他认识我,因为泰德认识我。但即使他占了上风,他也不会泄露他所知道的事,他像黄鼠狼一样狡猾。
    他第二次感到自己死到临头了,心里很凄凉。他试着回忆麻雀,因为麻雀是这场恶梦中斯达克惟一不知道的东西。然后告戒自己别想这些,这家伙太精明了,如果他让自己抱着这样的希望,斯达克会从他眼中看出来的斯达克会猜测其含义。
    庞波拿起剪刀,剪开丽兹腿上的胶布,这时她已挣出一只手,开始解她手腕上的胶布。
    “你要伤害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斯达克,举起双手,好像希望手腕上的血痕能阻止他这么做。
    “不,”他微微一笑“你这么做很自然,我不会责备你的,亲爱的白丝。”
    她厌恶而惊恐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去找孩子们。她问斯达克她能不能把孩子们带到厨房,给他们吃点儿东西。一路上孩子们都在睡觉,一直到他把沃尔沃开道停车场,现在他们很活跃,哇哇乱叫。
    “当然可以,”斯达克说,似乎心情很好但他一直握着枪,两眼不停地在丽兹和庞波之间来回摆动“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出去呢?我要和警长谈谈。”
    他们一起来到厨房,丽兹开始给双胞胎做饭,庞波则在一边照看双胞胎。他们像一对小兔子一样可爱,看着他们,庞波想起他和安妮年轻的时候,那时陶比还在襁褓中(现在他已读高中了),陶德还没出生呢。
    双胞胎高兴地爬来爬去,庞波时不时地必须调整他们的方向,以免他们拉倒椅子或桌子腿。
    他照顾孩子时,斯达克则在跟他说话。
    “你认为我要杀掉你,”他说“警长,你不必否认,我能从你眼睛里看出,我很熟悉你这种眼神。我可以撒谎,说这不是真的,但我想你不会相信的。在这些事上你很有经验,是吗?”
    “我想是的。”庞波说“但是这种事有点儿超出警察公务的范围。”
    斯达克仰头大笑。双胞胎看着他,跟着笑起来。庞波瞥了丽兹一眼,看到她脸上充满恐惧与仇恨,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表情,庞波认为那是妒忌。他暗暗奇怪是否有什么事是乔治斯达克不知道的。斯达克是否意识到这个女人对他多么危险呢?
    “你说得对!”斯达克笑着说。然后他严肃起来,凑近庞波,庞波可以闻到腐烂肉体的醒味。“但不一定要那样,警长。我向你保证,你的确不太可能活着走出去,但也不是绝对的。我在这儿有事要做,要写点东西。泰德将会帮助我——他的作用是启动一下。我想我们会干个通宵,他和我两人,但等到明天早晨太阳升起时,我就能独自干了。”
    “他要泰德教他写作,”丽兹从灶台上说“他说他们要合写一本书。”
    “不太对,”斯达克说,瞥了她一眼,和气的脸上掠过一丝怒容“他欠我的情,你知道。在我出现前,也许他知道怎么写作,但正是我教他怎么写人们爱看的东西。如果写的东西没人看,那又有什么用呢?”
    “不——这不是真的,是吗?”丽兹问。
    “我所需要的是,”斯达克告诉庞波“是某种转换,我的某种腺体似乎会丧失功能,我认为泰德知道怎么使那腺体发生作用。他应该知道,因为他培养了我,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猜你可以说他创造了我的大部分器官。”
    “啊,不,我的朋友,”庞波想。“不是这样的,你也许不知道,但不是这样的。你们俩一起创造了你,因为你一直存在着,而且非常固执。泰德在出生前就想结果了你,但不很成功。最后,泰德又把你请进来了,他这么做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他不知道你,布里查德从没告诉过他。于是你产生了,对吗?你是他死去兄弟的幽灵但你们俩的关系又不完全是这样的。”
    庞波一把抓住温蒂,她站在火炉边,差一点仰面摔进木箱里。
    斯达克看看威廉和温蒂,眼睛又落回到庞波身上:“泰德和我一直是双胞胎,你知道。当然,我是在第一对双胞胎夭折后才形成的,可以称之为某种超验的平衡行为。”
    “我认为这太不可思议了。”庞波说。
    斯达克笑起来:“实际上,我也这么认为,但它真的发生了。语言变成了肉体你可以这么说。至于它怎么发生的,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这儿。”
    “你错了,”庞波想。“怎么发生的,现在这是最重要的,至少对我们是这样因为它可能是惟一能拯救我们的途径。”
    “一旦到了一定的程度,我就创造出了我自己。”斯达克继续说“我写作上有困难,这其实并不奇怪,对吗?创造一个人的自我这需要耗费很大的能量。你总不会认为这是很平常的事吧?”
    “天理难容。”丽兹说。
    这就像当头一棒,斯达克猛地把头转向她,这次不是有点儿恼怒了。“我想你最好闭上你的臭嘴,白丝,”他轻声说“你会给你的孩子带来麻烦的。”
    丽兹低头看着炉子上的锅。庞波认为她的脸变得苍白。
    “庞波,把他们带过来好吗?”丽兹平静地说“饭做好了。”
    她把温蒂抱到腿上喂她,庞波抱起威廉。他一边喂着胖胖的小家伙,一边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喂饭技术恢复得这么快。把匙子往嘴里一塞,往上一翘,拿出来时轻快地从下巴至下唇一抹,尽量防止汤和口水流出来。威廉不停地伸手抓匙子,显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熟,可以自己吃了。庞波轻轻地拦住他,小家伙很快便静下来认真吃饭了。
    “我能利用你,”斯达克告诉他,靠着厨房柜子,懒懒地用手枪瞄准器擦着马夹,发出刺耳的声音。“是州警察打电话叫你到这儿来检查的,是吗?”
    庞波考虑是否要撒谎,最后决定说实话保险点儿,因为他相信这个人——如果他是人的话——有很强的测谎能力。
    “不完全是这样,”他说,把胡子马丁打电话的事告诉他。
    斯达克不等他说完就点点头。“我觉得我看到那房子窗户闪了一下,”他咯咯一笑,好像有恢复了好心情。“很好,乡下人总是好管闲事,是吗,警长?他们没什么可干的,不管闲事才怪呢!那么你挂上电话后又干了什么呢?”
    庞波也告诉了他,他现在不撒谎是因为他相信斯达克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一个人到这儿就说明了一切。庞波认为,斯达克真正想知道的是他是否愚蠢到撒谎的程度。
    他说完后,斯达克说:“很好,这增加了你活命的机会。现在听着,我要告诉你喂完孩子后干什么。”
    七
    “你真的知道该说什么吗?”斯达克又问道。他们站在前庭的电话机边,这是屋里惟一能用的电话。
    “知道。”
    “你不会企图向调度员暗示什么吧?”
    “不会。”
    “很好,”斯达克说“如果忘掉自己是个成人而玩儿童的游戏,那是很可怕的,有人会因此受到伤害的。”
    “我希望你暂时停止威胁。”
    斯达克咧嘴笑得更厉害了,显得非常邪恶。他抱着威廉,这样能确保丽兹不乱来,现在他在孩子的掖下挠挠痒。“我并不擅长威胁,”他说“一个人违背他的本性可不妙,庞波警长。”
    电话放在一扇大窗户旁的桌上。庞波拿起电话时,看看车道外斜坡上的树林是否有麻雀。一只也看不到,至少现在还看不到。
    “你在找什么,老伙计?”
    “嗯?”他瞥了斯达克一眼,斯达克的眼睛正从腐烂的眼窝里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听着,”斯达克指指车道和托罗纳多车“你不是随随便便向外张望的,你的表情说明你在找什么东西。我要知道你在找什么。”
    庞波觉得毛骨悚然。
    “泰德,”他镇静地说“我是在找泰德,像你一样。他应该很快到这儿了。”
    “你最好说实话,”斯达克说,他把威廉举得高了一点儿,开始用枪管在威廉胖胖的肚子上慢慢地蹭来蹭去,胳肢他。威廉咯咯笑着,轻轻拍着斯达克腐烂的面颊,好像说别弄了,别逗我了但别完全停下来,因为这很有意思。
    “我明白。”庞波说,干咽了一口唾沫。
    斯达克又把枪管移到威廉的下巴,戳戳下垂的皮肉。孩子笑起来。
    如果丽兹进来看这情形,她会气疯的,庞波镇静地想。
    “你真的说实话了,庞波警长?没有事瞒着我吗?”
    “没有,”庞波说。只隐瞒了有关威廉家树林中麻雀的事。“我没有隐瞒什么。”
    “好吧。我相信你,至少暂时相信你。现在继续干你的事。”
    庞波拨了罗克堡警长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斯达克凑过来倾听,身上刺鼻的气味使庞波想吐。
    电话一响,舍拉就接了。
    “喂,舍拉——我是庞波,我在罗克堡湖。我想用无线电跟你联系,但你知道信号很弱。”
    “根本不存在信号。”她笑着说。
    斯达克笑了。
    八
    斯达克和庞波一转过拐角,丽兹就打开厨房柜子下的抽屉,拿出最大的一把切肉刀。她朝拐角望了一眼,知道斯达克随时会探过头来看看她。但到目前她一切如常,她可以听到他们在谈话,斯达克在问庞波向窗外看什么。
    我必须这么做,她想,我必须一个人干。他紧紧盯着庞波,而即使我能同泰德说什么,也只能使事情更糟因为他能了解泰德的心思。
    她一只手夹住温蒂,悄悄脱下鞋,光着脚迅速走进客厅。那儿有张沙发,从那里可以看到湖面。她把刀塞进沙发垫下面但没塞得太里面。如果她坐下,就可以够到。
    如果她和狡猾的乔治斯达克坐在一起,她也能够着他。
    我也许能让他坐到这儿,她想,又匆匆跑回厨房。对,也许我能,他很迷恋我,这很可怕但却可以利用一下。
    她走回厨房,以为会看到斯达克站在那里,冲她咧着嘴怪笑,但厨房没有人,可以听到庞波还在前庭打电话。她想象得出斯达克站在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那很好,她想:如果运气好的话,泰德到这儿时乔治斯达克会已经死了。
    她不想让他们见面。她不很明白为什么竭力阻止他们见面,但她至少明白一点,她害怕他们的合作真的成功,更害怕这成功的后果。
    最后,只有一个人才能拥有泰德波蒙特和乔治斯达克的双重本性,只有一个人才能从这种分裂中幸运下来。如果泰德能提供斯达克所需要的动力,如果斯达克能够独立写作,那么他的伤口和脓疮会开始愈合吗?
    丽兹认为会的,她甚至认为斯达克会变成她丈夫的模样。
    那么以后,要过多久泰德脸上会长出第一个脓疮呢?
    她认为不会很久,认为斯达克会很高兴泰德腐烂消失的。
    丽兹悄悄穿上鞋,开始收拾双胞胎剩下的饭。你这狗杂种,她一边想,一边擦台子,往洗碗池注入热水。你是笔名,你是非法的,不是我的丈夫。她把锅放进池中,去客厅看看温蒂。温蒂正在客厅地板上爬来爬去,可能在寻找她哥哥。玻璃门外,黄昏的太阳在罗克堡湖面投下一束金光。
    她看看沙发,下面藏着一把又长又锋利的刀,伸手可及。
    “我能做到,如果上帝允许的话,我能干掉他。”
    九
    庞波觉得斯达克的臭味太难闻了,他随时都可能吐出来,但他强忍着,不让这一点在语气中显露出来。“诺里斯里杰威克还没回来,舍拉?”
    在他身边,斯达克开始用枪管胳肢威廉。
    “还没有,庞波。很抱歉。”
    “如果他回来,叫他值班。在此之前,让克拉特值。”
    “他的班——”
    “对,他值过班了,我知道。会给他加班费的,基顿会为此责备我,但有什么办法呢?破电台和一辆老熄火的破巡逻车把我困在这儿了。我实在波蒙特家打的电话。州警察局叫我来查一下,但什么也没查到。”
    “太糟了,你要我告诉州警察局吗?”
    庞波看着斯达克,后者似乎正集中注意力逗兴高采烈的威廉。斯达克漫不经心地冲庞波点点头。
    “好吧,替我给牛津警察局打个电话。我先去吃点儿炸鸡,然后再回来检查一遍。当然,那是说我的车子能够发动起来的话。如果发动不起来,我就得去看看波蒙特家食品储藏室有什么好吃的。你能为我做个记录吗,舍拉?”
    他感到而不是看到身边的斯达克有点紧张,枪管不动了,枪口指着威廉的肚脐。庞波感到冷汗顺着肋间流下。
    “当然可以,庞波。”
    “这是个很有创造力的家伙,我想他不会把钥匙藏在门口的垫子下面的。”
    舍拉笑了:“我明白了。”
    在他身边,枪管又开始移动,威廉又开始笑了。庞波放松了一点儿。
    “我应该找亨利白顿汇报吗,庞波?”
    “嗯。如果亨利不在,找丹尼伊蒙斯也行。”
    “好吧。”
    “谢谢,舍拉。又多了一点费用。多保重。”
    “你也一样,庞波。”
    他轻轻挂上电话,转向斯达克:“好了吗?”
    “很好,”斯达克说“我特别喜欢门口垫下放钥匙那句话,他意味深长。”
    “你真多心。”庞波说。在目前情况说这话不太明智,但他太生气了,脱口而出,自己都觉得吃惊。
    “没有人喜欢我,是吗,庞波警长?”
    “是的。”庞波说。
    “很好,我很喜欢自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是个真正的新时代的人。重要的是现在这里一切正常。”他一把抓住电话线,从电话座上扯下来。
    “我想是的。”庞波说,但并不相信这话。斯达克认为警察都是一群废物。牛津的丹伊蒙斯可能什么也没意识到,但亨利白顿呢?他会相信庞波在单独寻找杀豪默加马齐的凶手前去买炸鸡这种说法吗?不太可能,亨利可能意识到出事了。
    庞波看着斯达克用枪管逗孩子,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让这事发生。
    “现在干什么?”他问斯达克。
    斯达克深吸一口气,高兴地望着窗外洒满阳光的树林:“让白丝给我们做点儿吃的,我饿了。乡间生活真不错,是吗,庞波警长?他妈的!”
    “好吧。”庞波说,开始向厨房走去,斯达克一把抓住他。
    “汽车熄火的话有什么特别含义吗?”他说。
    “没有,”庞波说“那又是一句你怎么叫它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今年我们的不少车都有毛病。”
    “但愿那是真话。”斯达克死盯着庞波说,粘粘的脓液从眼角沿着脱落的鼻子两侧流下来,像鳄鱼的眼泪。“如果因为你的缘故而不得不伤害一个孩子,你要为此感到羞愧。如果泰德发现由于你不老实而蹦了他的一个孩子,他可不会饶了你。”他咧着嘴笑,把枪管伸到威廉的胳肢窝里,威廉边笑边挣扎。“他像只小猫一样可爱,是吗?”
    庞波觉得好像喉咙里有一团刺:“你这么干让我非常紧张,伙计。”
    “那就紧张吧,”斯达克微笑着对他说“我就是那种让人紧张的人。吃饭吧,庞波警长。我相信这小家伙想他妹妹了。”
    丽兹用微波炉给斯达克热了一碗汤。她先给了他一份冷饭,但他摇摇头,微微一笑,然后把手伸进嘴里拔一颗牙,牙齿很容易地从腐烂的牙龈上拔了出来。
    他把它扔进废纸篓时,她把头扭到一边,紧抿着嘴唇,满脸厌恶。
    “别担心,”他平静地说“它们很快就会好的。很快一切会好的。爸爸很快就会到了。”
    十分钟后,泰德开着罗立的车到了,这时斯达克还在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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