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转移话题。
明纱隐约察觉到季屿生有心事, 可是他不想说,她也懒得刨根问底,自顾自地剥掉虾壳, 故作嫌弃道:“就你那点食量,连盛乐的五分之一都不到,谁怕啊。”
盛乐无辜躺枪,嘴里的鸡腿顿时不香了:“明纱姐,你教育老师,干嘛要扯上我。”
他这话说得无心, 明纱却愣住了。
一直以来, 她在季屿生手下工作都很肆无忌惮心直口快,就是莫名有种他不会跟自己生气计较的底气,但触及到底线的事她向来是不碰的。
原来, 在别人的视角里,她刚才是在……教育季屿生吗?
明纱大脑乱成一团麻线, 开始努力思考到底是盛乐童言无忌,还是她越界了。
见明纱半天不说话,季屿生倒了半碗汤,轻笑着说:“我是合理膳食,哪像你。”
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倒显得她作茧自缚。
明纱回过神来,扒拉两口米饭,没好气地哼了声:“就你大道理多,我懒得管你。”
几人用餐结束,下午随便逛了逛,直到傍晚展会清场,明纱才跟季屿生他们分别,独自打车回家。
通常,这个时间点,姜芯还在挤地铁。明纱在沙发上躺了几分钟,想起之前拍的照片还没处理,有气无力地挪回卧室,把单反中的sd卡拔出来,裹上外套出门去洗照片。
在小区大门路口找到常去的照相馆,一进门,洗照片的老师傅就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又来洗照片呀?”
“是的。”明纱把sd卡交给洗照片的老师傅。
里面除了有她在楚庭、滨城和长山岛拍摄的风景照,还有一些季屿生的照片。
老师傅用电脑浏览一遍,笑道:“这位是你喜欢的男明星啊,看起来挺绅士一小伙儿,长得真帅。”
是她喜欢的没错啦,但季屿生是京剧武生,应该不算明星吧?
明纱胡思乱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好像人家夸季屿生就是在夸她一样,忍不住跟老师傅唠嗑起来。
“师傅,他不是明星,是一位京剧演员,叫季屿生。”
“不知道您平时喜欢听戏不,他唱得可好听了,武打动作也十分流利爽快,像《长坂坡》和《战翼州》这种经典剧目更是手到擒来,您有空可以到申城大剧院去看一回,绝对值那个票价。”
说到最后,竟然还不忘替季屿生做起生意来,真是下了班还操着做员工的心。
老师傅连连应承道:“哎……好。”
等照片洗好,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明纱揣着一沓照片回到家里,发现姜芯正在厨房切水果。
她做贼似地轻手轻脚挪回卧室,把季屿生的照片一一摆在书桌上欣赏。越看越觉得,照片无法显现出他本人的全部神韵,还是真人更深得她心。
唉……
明纱盯着照片里的人,莫名又想起了奶奶。
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奶奶竟然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她现在渐渐记不清奶奶的模样了。
明纱抱着双膝窝在靠椅里,兀自发呆。
这时,姜芯端着切好的水果进来,问她:“要吃水果吗?”
明纱猛然惊醒,动作大得连带着椅子都摇晃了几下。
“你紧张什么?”姜芯抓住椅背,阻止她晃倒,一垂眸,就发现了书桌上的照片。
“靠,那么多单人照片,还各种视角,夏明纱,你咋整得跟刑警观察犯罪嫌疑人似的,这谁啊?”姜芯猎奇地探过身,从桌上拿起照片瞧了一眼,啧啧道:“确实像纵火犯。”
明纱从姜芯手里抢回照片,无语道:“你说谁是纵火犯啊?”
姜芯任把水果盘放到桌上,用牙签扎起一块梨肉丢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偷走夏明纱春心的男人,不是芳心纵火犯是什么?”
“我去你丫的。”明纱被姜芯的比喻土到了,直接掰开两片橘子,塞进她嘴里,“补充点维生素,少说两句。”
姜芯反客为主,从她手里接过橘子嚼了嚼,认真道:“我说真的,这男的到底是谁啊?”
明纱叹气:“我老板,季屿生。”
姜芯默然,过了会儿,她沉吟两声,问:“你不会是……真喜欢他吧?”
明纱跟只小刺猬一样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下意识地点头:“嗯”
“靠!”姜芯突然间急了,“夏明纱,见色起意也不是像你这样的,他可是你老板,古往今来,喜欢上自己老板的员工,有哪几个能善终啊?”
“我知道。”
明纱抬起头,双手托腮,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照片里的人说:“我一直都知道,员工和老板之间只要存在劳动契约,那么他们的关系就是不对等的,不管他们如何避免,以上克下的状态都无法彻底消除,甚至还会转变为情感上的单方面压制。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公司会静止上下级谈恋爱的原因之一。”
姜芯:“想得倒通透,那你干嘛还自投罗网?”
终于说出长久以来闷在心里的疑虑,明纱紧绷地神经松懈下来,直起身,与姜芯对视,目光灼灼地微笑道:“所以呀,我现在也只是一个人偷偷地喜欢着他。等年后,前助理病好回剧团,我就跟他解除劳动关系,然后告诉他……我喜欢他。”
姜芯彻底没了脾气,唉声叹气地注视着椅子里的明纱。
卧室天花板装了一盏球形透明白炽灯,橘白色的光透过灯罩暖洋洋地洒在她身上,她眉眼弯弯,唇角含笑,全身都洋溢着一种春日花苗破土而出时,那种湿漉漉的青涩气息。
姜芯觉得明纱悟了,又生怕她要完蛋。
在姜芯心里,明纱一直都维持着一个还算理智的形象。她从来不会放弃自己应有的利益,也不会让自己陷入一个难堪卑微的境地。然而现下,她理智地将自身情感分析了一遍,却还是坚定不移地喜欢那个男人。
但她似乎忘了,喜欢这件事根本就藏不住,只能装,装不知情。
唉……
姜芯天马行空乱想一通,等回过神来,水果盘已经空了。
明纱将最后一个葡萄丢进嘴里,不要脸道:“多谢款待。”
姜芯:“……”
她就不该瞎操心!
姜芯欲哭无泪地端着空盘子,头也不回地滚出了卧室。
明纱的耳根子总算清净不少。
她将照片整理好,放进文件袋中,接着起身去浴室洗漱,然后上床休息。
-
临近春节,典墨剧团事情多得堆杂在一起。
等明纱休完假期再去剧团上班时,梁婉玉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哎呀,我的明纱,你总算来了。”梁婉玉活络地握着明纱的手,从资料堆里抽出几张货单塞给她,双手合十,央求道:“帮我去储物间对一下货,拜托啦。”
“噢,好的。”
明纱拿着货单转身正要走,又被梁婉玉喊住。
“对了,一会儿,春和苑的老班主张柄荣要来找屿生谈事情,那老头儿脾气有点古怪,你清点完货物顺便去门口接一下他。”
第28章 戏古弥新(4)
明纱清点完货物, 去门口等张柄荣。
经过前台时, 杨钟莉神神秘秘地朝她招手:“明纱,过来。”
明纱走过去,问她:“怎么了?”
杨钟莉蹲下,打开矮柜, 从里面抱出一个礼物盒放到桌上说:“你的元旦礼物, 拆开看看。”
没想到,休假回来上班还有惊喜, 真不错……
明纱在杨钟莉一脸期待的目光下,抽掉蝴蝶结绑带, 打开盒子,里面猛地弹出一个人偶娃娃, 朝她咯咯尖叫两声,她直接丢下盒子,吓得后退两步:“拿开……快拿开!”
杨钟莉看着惊疑未定的明纱, 捂腹笑得前仰后翻:“哈哈哈……我们本来是准备吓一吓老板的,结果被你抽到了……哈哈哈……”
明纱委屈道:“咱礼物可以接地气,但能不能别接地府啊,这人偶长得也太……稀奇别致了,不是我等凡人审美可以接受的。”
杨钟莉缓了口气,俯身捡起地上的礼物盒, 笑道:“人偶娃娃只是包装的一部分, 里面还有一盒茶叶。”
“我说呢。”
明纱上前,掏出茶盒打开,发现里面装着季屿生常喝的那种望海茶叶。
上回在博古典藏舍, 他还亲自泡给她喝来着,味道不错, 挺甘甜可口,她一个不爱喝茶的人,都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光想着,明纱已觉有些口渴,她舔了舔有些干的嘴角,问杨钟莉:“老板抽到的礼物是什么?”
杨钟莉眨眨眼,挪移道:“一个粉色机械键盘。”
“……”
礼物确定不是抽反了?
明纱惆怅地把人偶和茶盒装回去,重新打包成原样,突然心生一计,问杨钟莉:“老板的礼物他拿走了吗?”
“没有,他这几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顾不上查看礼物。”
“那这样,等中午休息时,我拿上去给他?”
她是季屿生的助理,由她帮忙处理礼物倒也合理,杨钟莉说:“行,就交给你了。”
得到应允,明纱把礼物暂存在前台,去门口等张柄荣。
冬日暖阳洒在门前台阶上,一片金灿灿。明纱双手插在外套兜里,兴味索然地站在门口,时不时低头,探出小腿,感受阳光洗礼。
约摸到了十一点,一辆车停在典墨剧团大楼前。
明纱抬头。
车门打开,一根磨得光滑的无漆红木拐杖从里头伸了出来。
明纱眼神微动,走下台阶,来到车门边,恭敬道:“请问您是张柄荣先生吗?”
拐杖敲在地上,一个穿着褐色唐装的老头儿弯腰从车里出来,上下打量明纱片刻,抖了抖胡子,声音沙哑地哼了声,跟身后的助手说:“季屿生这小子,是没手没脚吗?大冬天让人小姑娘顶着寒风在门口接我,他自己却在暖空调屋里享受,真不害臊。”
打扮得挺知书达礼的一位老先生,怎么就长了张会怼人的嘴呢?
明纱在心里唉声叹气,面上却哄着张柄荣说:“老先生,季老师正在给孩子们上课呢,我工作不忙,索性就替他下来接您。今天天气冷,咱们别待在外头了,快进屋吧。”
明纱作势要去扶张柄荣,他突然顿住,仔细瞧着她的脸道:“哎,我咋觉得你看着面生,声音倒是有些熟悉……”
明纱十分确定自己和张柄荣没有过任何交集,听他这样说,只当他打趣自己,勉强保持笑意:“老先生您和我开玩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