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去雁抬头嗔他,一双美目又惊又怨:“是我搞到好大件事那样吗?你打电话的时候又喘又咳,话都说不稳,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状况!”
关正英啼笑皆非:“好端端的,我能出什么状况?”
“我怎么知道?你一天两天认识那么多危险的人,做那么多危险的事情,万一呢!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再说哪个正常人会在这种情况下走楼梯?你自己讲,哪个人会这样?”江去雁越说越来气。
关正英才知道一通电话让他紧张成这样,心里已经软得一塌糊涂:“好好好,我的错。我错了,好不好?我给你道歉,对唔住,我不应该吓你,我不知道你担心我……”
“谁担心你?我没担心你。”江去雁生硬道,“你最好是在外面被坏人打了!我一点也不担心!”
可怜的老男人楼梯也爬了,外卖也送了,最后还把人惹怒了,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他放下筷子,小心翼翼绕过桌子走到江去雁身前,蹲下身去握对方的手。
“你不要碰我!”江去雁不想理他:“你走,你就知道欺负我!”
关正英笑了:“是,是我欺负你。你生气的话,就打我吧。”
“你还对我发脾气,我约个朋友在自己家里吃晚饭都不行……”
“是,我不应该发脾气,是我不好,我应该控制自己。”
“是你发神经,你自己要爬楼梯的……”
“我痴线。我是老人痴呆症好不好?”
越说越离谱。江去雁气不下去,又不甘心,一抬头就是老男人赔笑的脸,满腔无奈一出口就像是撒娇:“你为什么突然要跑到这里来啊?”
关正英两只手把他的手捧在掌心里:“因为我好挂住你,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后来炸猪排没吃,人也没赶走。
关正英本来是说出去找酒店住的——他来得着急,除了护照钱包连像样的行李都没有带,更别说订酒店。江去雁从自己衣柜里找了一件洗干净的浴袍扔给他,樱花一样淡淡粉红的脸不敢面对人,嘟囔了一句“你睡沙发”,就急匆匆去洗澡了。
进了浴室他脸上还是滚烫的,身体挨着门慢慢滑落,腿软得打颤,屁股碰到冰凉的瓷砖地面浑身一个哆嗦,脸埋在手里面都不敢照镜子。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呢?
关正英在干什么?招呼不打一声就飞到异国他乡来,爬31层楼梯为了给他送一袋子宵夜,跪在他面前逗他开心、还说想念他、想见他……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他以前不这样的,他们明明不可以这样……
这样是不对的。
接下来一晚上都没睡好,江去雁在床上翻来覆去躺到了五点钟,终于还是爬起来。
东京下起了小雪,雪光幽微发亮,就好似天要破晓。江去雁推开窗户,伸手出去接那雪粒,阴冷的明亮的春天的雪落从他的手指间掉下去,簌簌地掉下去,掌心里是一阵孤荡的风。
他也不觉得冷,风吹得他脑袋很清醒,他就在窗户边坐到了天亮。
手机打开有两条杨佩娴的短信,都是问他有没有被关正英为难。她应该也听到或者查到一些江去雁和关正英的传闻,但她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也从未在他面前过问,始终以友好的态度对待他,或许这是江去雁愿意交她这个朋友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条短信是关展宏发来的,大骂他是狐狸精和贪财鬼,林至芳丧期未过就哄骗关正英把家里的钱给他管。最后还有关雪心发来的一张shopping list和一个未接电话。
他先回关雪心的消息,大小姐直接打了电话过来:“你还在日本吧?我那瓶面霜快用完了,回香港的时候不记得多买一套,你帮我买一套回来吧,还有些东西我发list给你了。”
江去雁听着她轻快的声音不自觉心情好一点:“james生日过得怎么样?”
“他好喜欢那把吉他啊,还说要多谢你。”提起来关雪心就很高兴。
“谢我做什么?”
“因为是你给钱给我买的啊。”
“是你爹地的钱,应该让他谢谢你爹地。”
小女孩发出窃窃的笑声:“其实他让你管钱对我来说更好,问你要钱总比问他要钱好。”
江去雁更宠着她,又没有关正英那么严肃,她当然更喜欢江去雁。
“你不要以为我偏心你,”江去雁佯装正经,“你爹地要查账的,我也不会让你乱花钱。”
关雪心习惯了他刀子嘴豆腐心:“你可不可以给大哥少发点钱?以前老妖婆在的时候,大哥花钱没数的,流水一样,现在他肯定气死了。虽然他舅舅估计会补贴他吧,但是亲妈和舅舅肯定还是不一样。我想想都觉得爽,他也有今天。”
江去雁当她是单纯不懂事:“阿雪,如果我……”他犹豫了一下,“如果我以后不止管钱呢?”
第15章 你不走,我走。
“如果我以后不止管钱呢?”
他这一句格外小声,关雪心没有听清楚:“什么?哥你大声点啦。”
“没事。”江去雁打了个哈欠掩饰过去,”你不要想得太好,我也只是暂时的,说不定接下来你爹地给你找个新的后妈,到时候,你还能再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关雪心哇一声:“不是吧?爹地又有新人了?”这关乎到她的实际生活,她不得不关心,“虽然我是不中意老妖婆,但是她才过身没多久,爹地太过分了吧?要是换作我死了,james马上找第二个,我化成鬼都不会放过他的。”
“没有,你不要乱想,”江去雁也不想破坏做父亲的在女儿心里的形象:“不是现在就有,只是未来可能会有。你爹地年纪也不算大,再找一个也不迟。”
关雪心不想让关正英续弦:“我看他是克妻,我妈是被他克死了,老妖婆也被他克死了。再找第四个,就算是个天降紫微星下场都不会好的。”
江去雁听着小女孩的话,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关雪心还嫌不足:“现在这种时候看上他的女人也不会是什么好货啦,无非就是看他有钱。不然嫁给个50岁的阿公干什么?明明知道他太太才过身。”
“是啊。”江去雁应和:“这种人肯定是坏人。”
关雪心觉得江去雁的话关正英能听进去:“你啊,也多提醒提醒爹地,这么大一个人晚年也是要名声的嘛。钱都不是最紧要的,不要辛辛苦苦一辈子,最后还搞到晚节不保。”
“知道了。”江去雁觉得她对关正英还是很敬爱的,不然不会顾着父亲的名声,“你爹地没有白疼你,放心吧,他清楚的,你才是他的血亲,是他真正的家人。”
挂了电话,他疲惫地抹了一把脸,从嘴里呼出一口冷气。
从房间里出来,厨房没开灯但有人。关正英用微波炉在热牛奶:“怎么这么早就起身了?”
江去雁勉强微笑,接过牛奶。热的瓷杯捂着他冷的手,他喝了一口牛奶,感觉到胃里一阵暖意。
关正英站在微波炉前,只有微波炉夭夭的黄光淬着他的脸。
“你什么时候回去?”江去雁听到自己问。
关正英回头来看他:“明天的机票。今天还可以陪你一天。”
江去雁没有用眼神回应:“陪我做什么?你应该回去陪你太太。她丧期都还没有过。”
关正英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了。
江去雁知道话不应该这么说。但他是故意的:“关正英,我不需要你陪我。我也不想你陪我。”
他干脆快速地说:“我更加不想替你管你家的内务,管你的孩子和你的钱。我不是你家里的人,我也不想当你家里的人。如果从前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我有这种想法的话,那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我冇。”
他握着杯子的手用力到手指弯曲起来,“我冇”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关正英整个人转了过来:“是你不想,还是你觉得不应该有这种想法。”
江去雁闭了闭眼:“是我不想。”
“你看着我说。”关正英要求。
江去雁勇敢地看向他:“我告诉过你,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我很满足。我只想好好地简单地生活,上班做我自己专业的事情,放工跟一班朋友玩乐休息,如果有缘分的话,或许找一个普通人,组建一个普通的家庭,如果没有缘分就算了。我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我很感恩你给我工作的机会,认可我的工作能力,我也很荣幸能够帮助你和你的孩子,我对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我当你是我最敬重、最崇拜、最信任的人,但除此以外,我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关正英打断他:“够了!”
江去雁紧紧闭着唇,脸上露出一个倔强的表情。
关正英做了个深呼吸,似乎调整了一下情绪,他尽量平和地说:“是不是我昨天吓到你了?或者是我犯了其他的错误?”
“不是。”江去雁摇头,“你没有做错,我很感谢你……”
“我不是要你感谢我。”关正英去拉他的手,“我是要……”
“你不要。”江去雁挣脱了他,拔高嗓音:“你有太太的,关正英。麻烦你讲话之前好好想想自己要讲什么。你还有两个细路仔!你的女儿未成年,你想你的女儿怎么看你?你还要不要他们?难道还要我来提醒你这些事吗!”
关正英眉头紧紧地皱着,他像一只挣扎的痛苦的动物。
“你走不走?”江去雁不能再说下去了,“你不走,我走。”
关正英按着他:“你真的要我走?”
江去雁咬牙:“是。”
关正英点点头:“是我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本来也没带东西,抄起个外套就能走。
门关上那一声轰响,江去雁将手里的牛奶杯猛地砸在地上。
瓷杯哗啦破碎,牛奶从他的脚下淌过去。他慢慢蹲下来,抱着脸失声痛哭。
但剩下两个月日子确实过得清净了不少。
公司里除了maggie给打过几个工作电话以外,就只有人力资源部找过他一次,是把vp的正式聘用文书发给他签字。关雪心中途和男朋友来过了一个周末,三人在一起吃了个晚餐。因为小女孩还要上学,周日就飞回去了。其他朋友他都是通过手机联络,没见过面。
关正英没有再和他联系,必要的工作联络也是通过秘书麦叙文传达的。
等他正式回公司上班已经是夏天。
香港的六月暑气难当,早上八点出门风是沉滞湿热的,地铁里空调则开得像不要电费,从家里走去地铁站衬衣领口刚湿,进了地铁站冷风就贴着后脖子梗狂轰滥炸,出了地铁站又是热潮扑面,这样冷热交替,人已经是头晕目眩,喷嚏打个不停,不感冒就是菩萨保佑。
江去雁的跑车借给了罗家君去谈大客户,堂堂vice president第一天上任还得老老实实地挤地铁。他到公司的时候,西装外套里面的衬衫前面是半湿的,后面是冷硬的,只想回办公室重新换件新衣服,进公司的时候走得快没注意,还差点撞到了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有人挡在了他面前没让路。他正想说一句借过,抬头发现来人是林至昌。
这位林家当家家主、大太太林至芳的哥哥、关正英的大舅哥、现任富正集团董事是花了功夫打扮的,头发仔细染得全黑,一根白色也没有,全部向后梳得颅顶高高的,架一架墨镜在头发上,身上穿樱桃紫色的西装,金色细斜纹的领带,皮鞋白亮如昼,身后还跟着两个四九,这架势是将公司当成凤楼一样逛。
“这位就是我们的新vp吧?”林至昌笑道,“听讲你休假去了,我就说好久不见。”
江去雁不想在公共场合起冲突,只能行礼问好:“林董。”
林至昌打量他的神情轻蔑而阴鸷,好像很不高兴:“讲话谨慎点。我可不是你们的董事。”
江去雁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我细妹的性格善良软弱,连自己的老公都愿意和别人分享,也不怪你能有今天。不过,我和细妹不是一种人,mr.vice president,你最好记住这点。”林至昌又说。
江去雁抬起头来和他对视:“请问您是哪一种人呢?”
“我向来信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林至昌绕着他走了半圈,“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还!虽然是野蛮法则,但我相信对于文明社会也是有一定效果的。”
江去雁笑了:“那我就放心了。我向来和您没有什么交情,既没有得罪过您,也没有人情亏欠,您想必不会为难我。”
林至昌也笑:“当然,恩怨应该分明,我也没有时间浪费在一些不重要、不值得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