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在松屿的第一个晚上并不像崔莉想象中那样,喝着啤酒,阳台上吹吹风,大家聊聊八卦,如此岁月静好。
——甚至可以用“鸡飞狗跳”形容。
崔莉和秦颂的架吵了三小时没完,虽然事实上也只是单方面的吵架,可或许是初吻真的对崔莉很重要,这小姑娘从白天足足生气到夜幕降临都没能缓过来,而且还因为得知秦颂也住在西瓜民宿,她这本来就很旺的火不由得烧得更欢腾了起来。
“真的不用叫莉莉吃饭么?”陆思恺坐在餐桌前,有点不安地问崔平。
崔平夹了一大口菜往嘴里塞,一边咀嚼一边含糊道,“没事,她就那脾气,现在叫她只会无辜被撒气一通,等她气消了,她会自己找东西吃的,”崔平抬眼看她,“况且前台一直有人当班呢,我叔会给她留吃的。”
“是啊思恺妹妹,你就甭操心了,这民宿厨师手艺还真不错,你快吃饭吧。”章武也在一旁搭腔。
于是陆思恺就只好收了那份心,但拿起筷子,她又忍不住问章武道,“那什么……章武啊。”
“啥?”章武嘴巴塞得鼓鼓的,疑惑看她。
陆思恺:“你为什么一会叫我姐,一会又叫我妹的,你自己不觉得别扭嘛?”
章武:“……”
崔平被逗得哈哈大笑,手上还夹着筷子就去揽身边章武的肩膀,有些揶揄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含笑转回脑袋看着陆思恺道,“章武就是个二缺,你喜欢哪个跟他说,他自己慢慢就改了。”
其实陆思恺也不是介意这个问题,就是觉得被叫陆姐吧,好像很土,可被叫思恺妹妹,又好像有点腻歪。
虽然这么粘腻的称呼被章武叫起来,还不如王俊凯平平淡淡一句“陆思恺”来得让她脸红心跳。
哎呀!
怎么想着想着,又忽然觉得阿俊好可爱哦。
陆思恺咬着筷子,甜甜蜜蜜地就扭着脑袋,眨巴起眼睛盯着王俊凯。
正往嘴里夹肉片的王俊凯:“……”
然后他手顺势一转,就把肉片放进了陆思恺碗里。
言外之意:别色眯眯地盯着我了,快吃饭去吧,乖。
但陆思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举惊得愣住,而后越发激动了:
阿俊!给我夹菜的温柔阿俊!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一群在旁边默默吃着饭的围观群众纷纷在心里吐酸水,妈蛋,这两货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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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吃完晚饭后的一个小时之前,这个夜晚都是十分安宁的。
崔平拉着章武出门了,好像是崔雄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们贡献一下体力,而崔莉还生着闷气呢,占着房间,陆思恺看她这样,也不好意思进屋打扰她,那王俊凯就更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呆着了,开玩笑,崔平他们不带他,就是想给他和陆思恺两人营造独处时间,他如果不珍惜,就真是蠢得没边了。
这会儿,他们两人坐在西瓜民宿的大厅里,正看电影看得津津有味。
西瓜民宿跟很多青年旅舍类似,在大厅设置有餐厅,提供三餐,晚上则会投影放映一部或经典或时兴的电影,供天南地北来到这里的人一起坐下来,喝点冰西瓜汁,共赏一部爱恨情仇。
陆思恺双手撑着下巴,眼睛在暗光里像清澈湖水,“哇,斯嘉丽真是太美了。”
她称奇着,发自内心地赞美,因为怕吵到其他看电影的人,所以声音压得轻轻的。
王俊凯心思不怎么在电影上,就一手把玩着陆思恺束在脑后的高马尾,一手也撑着下巴,微微侧过身子,看着陆思恺。
前段时间他恶补了一些所谓的议论文作文素材,记得新月派诗人卞之琳有首很经典的诗《断章》,里面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哎,虽然他觉得背作文素材可无聊可累了,但又觉得,能够在这样的时候想起这句诗,也好像挺不错的。
《乱世佳人》装饰了陆思恺的眼睛,陆思恺装饰了我的梦。
“你怎么都不看啊。”
他眼睛在刻意调暗的灯光中像只发亮的灯泡,饶是陆思恺目光一直认认真真盯着电影画面在看,也无法忽视掉来自王俊凯的火热视线。
陆思恺忍不住脸红了。
她觉得她和王俊凯,似乎和从前又不一样了点。
肉眼可见的亲昵、放松,他们两个人都在这份关系中向对方毫无保留地袒露出喜欢,因为喜欢你,所以我要为你做好多事,所以忍不住就想亲亲你,和你待在一块的时候,心情飞扬得可以哼出一支歌曲。
她扭过脑袋,黑暗中电影画面切换导致光影流转,于是陆思恺就偷偷在这斑驳的碎影中,捉住了王俊凯把玩着她头发的手,小声说道,“你,你可太缠人了。”
“我哪有,”王俊凯撇嘴,唇凑到陆思恺耳边,说一些暧昧气氛中格外适宜的、不要脸皮的情话,“谁叫你这么好看,比电影儿都好看。”
呼出的气流有隐隐温热,令陆思恺被男生附上的那只耳朵迅速爬上红色。
嗷嗷嗷嗷嗷!
她举白旗投降了,和王俊凯谈恋爱真是每天都有惊喜。
又故作镇定地一边被盯着,一边看电影了近半小时,陆思恺忽然有些想上厕所,就起身和王俊凯说了一声,往西瓜民宿大厅拐角的女厕所走去。
正提好裤子准备洗手,孰料,厕所的灯忽然“啪”,暗了下来。
陆思恺一开始有些紧张,毕竟忽然黑灯的女厕所有微妙的鬼故事氛围,但很快,她就被厕所窗户外面的一道女声转移去了注意力。
此刻月明星稀,窗户只开了一条缝隙通风,从陆思恺的角度望去,隐约能看到西瓜民宿外围一圈棕榈树的绿色枝叶。
似乎是整栋民宿都停电了,她听到外面人流熙熙攘攘的喧哗声,有椅子被拉开在地上呲啦的动静,还有住客高声交谈的声音。
但因为密闭空间的限制,那些嘈杂声线都被厕所大门阻隔在了另外一个时空,只剩下白溪平淡却冰凉的声线从窗户那道仅有5cm宽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她似乎在跟人打电话,和平时不太一样的语气:
“我都说了我没事,你还要我说几遍才明白?”
“你放心,陆思恺是陆思恺,你是你,我不会因为你就不要陆思恺这个朋友了。”
“曾楚寒,你太高看自己了吧?好,我问你,如果今天我和陆思恺绝交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白溪的声线高了起来,“她陆思恺会伤心,我就不会?我真的不太懂你的逻辑了,我看起来很好欺负是么,……我告诉你,我跟陆思恺交情也就那样,我看不顺眼她我就可以和她绝交,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特么还以为自己算老几?”
明明是炎夏的夜,陆思恺却觉得自己浑身泛着若有似无的凉。
这凉只是淡淡的凉,并没有叫陆思恺感觉到特别的难受,但因为突然与尖利,还是让她忍不住有些怔愣。
她知道白溪和曾楚寒之间发生过什么,还是不愉快的“什么”,也知道白溪只是在气头上,说的话难免刻薄了些……
可是陆思恺还是很难过,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白溪从来没有对她推心置腹过。
那些她们曾经绕过的一圈又一圈的操场,那些一起看电影一起吃甜点的午后,那些被日光晒得懒洋洋又暖熏熏的诗篇,似乎都是仅靠着陆思恺一个人的热情在支撑着。
朋友间的相处是什么样的呢?陆思恺在小说话本里看到,他们会肝胆相照两肋插刀,会讲究那同甘苦共患难,不仅有傻兮兮的一起大笑,还会坐在一起,碎碎念近来贼闹心的事,谁谁谁太讨厌了,谁谁谁摆明了就是人渣。
在背后说谁坏话都不必有愧疚感,因为朋友做到共情就好,伦理道德太沉重了,还是闲着无聊唠唠嗑,生活才能轻松与有趣一些。
陆思恺在那被王俊凯无视的一个月里,所有的人都没说,陆怀南和曾琳问过她千百回,可她独独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白溪。
她把白溪当成最珍贵的朋友,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自己的秘密作为“威胁”去索要白溪的秘密,可是……
真的好难过啊。
你的一切都不必有我参与。
我的存在或许对你而言,只是相处时间比较长的路人甲一二三四罢了。
陆思恺一瞬间沮丧得不得了,她曾经为第二天白溪要参加重要比赛紧张得一整晚睡不好觉,白溪得奖她也与有荣焉地感到高兴,因为知道自己表哥不是专一的人,还常常苦口婆心地劝白溪放弃这棵歪草,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当然也不是没有想过回报。
啊,如果白溪也能这样对我就好了,之类的。
陆思恺又不是真的白莲花,我对你好,就当然希望你也对我好啊。
可是她知道白溪性格冷淡,所以就把一切归结为不露声色的温柔,可现在一想,不知怎得,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好笑了。
白溪连为她妥协签个名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做过,陆思恺印象中,她永远是一副置身事外,所有事情都由自己决定、别人丝毫不能撼动些许的姿态。
从前她觉得这样很酷,为自己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由衷觉得快乐,可是……
她偶尔也想被酷酷的朋友依赖一下。
真的不用太多,就偶尔一两次就可以了。
陆思恺静默地待在黑暗中,呼吸慢慢急促了起来。
这样的处境让她觉得有点难堪,近似于窒息,于是她转过身子,就想抓住厕所大门的门把手,逃离这片死一般的寂静。
但刚有些动作,忽然,窗户被人用力打开,一片晃眼的亮照进厕所里来。
陆思恺条件反射就回头去看,果然和白溪探究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两人都有些惊讶,足足沉默了近10秒那么久的时间,白溪才率先打破了僵局:
“……怎么是你?”
陆思恺也顾不上心里那点委屈了,愣愣的,“啊?我,我上厕所呢。”
白溪表情有点不自然,但只轻轻颔首,便轻声道,“民宿停电了。”
两人都感到有一股诡谲的尴尬蔓延在空气中,是啊,民宿停电了,谁不知道呢?
陆思恺终究是心眼比马里亚纳海沟还宽,刚刚还为酷酷朋友从不对她推心置腹感到沮丧呢,这会儿却又忍不住开口,操白溪父母都不操的心,“你……你和我表哥怎么了?他就那个德性,我舅舅舅妈都管不来他,你也别难过,要我看,章武也很好啊……”
“我的事你就别管了,”闻言,白溪表情倏地冷了下来,“我和曾楚寒也没有发生什么,你不要乱猜。”
陆思恺觉得她的脸皮都要僵掉了。
实在是太难堪了,她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难堪呢?
可是情绪太剧烈,使陆思恺又完全控制不住此刻流窜于她脑海中的那个想法,她说出口的话语速极快,甚至带有濒临失控的攻击性,“你都不说,让我怎么不乱猜?”
白溪:“……”
白溪用的是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白光不强烈,但也勉强能看清黑暗中事物的朦胧线条,于是陆思恺就看到白溪的嘴角紧抿着,一开始显得有些讶然,但随后,她的眉头就皱起来了,神色显得近乎苛刻,或用冷酷来形容也不差分毫。
沉默了一会儿,白溪的声音就凉凉地从夏夜的风中袭来:
“我发现你和你表哥真是一个路数的人。”
“……什么?”陆思恺懵。
“明明什么都不懂,还总自以为是,你们为什么老觉得自己的想法对得不得了,别人说的话就全是放屁?”一顿,白溪向陆思恺瞥来一抹讥讽的眼神,“我都说了,我没事,你别管我,谈恋爱都改不了你爱管闲事的毛病么?”
什么都不懂。
还总自以为是。
老觉得自己的想法对得不得了,别人说的话就全是放屁。
……爱管闲事。
陆思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她认为的朋友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原来白溪一直,是这样想她的吗?
窗外面的海风把棕榈树枝叶吹得飒飒作响。
白溪垂在身后的头发也被风吹得扬了起来。
她是真的好看的,从来不是陆思恺在乱吹捧她,家境优越,三天两头拿金奖,成绩属于随便学学就能混在上游位置,又长得好看,整个八中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说她是人赢,男生们都喜欢她,觉得冷冰冰才是真女神,女生很多看不惯她,但事实上,如果要让她们跟她换,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可是那样精致的眉眼,此刻为什么会露出这么讥诮的表情呢?
陆思恺一动不动,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在做梦,荒诞的、离奇的,光想象就觉得不可思议的梦。
她怎么可能会被白溪那么说,多管闲事什么的。
她们,她们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吗……
陆思恺很想挥手驱散这坏得要死的梦,或者跟梦里邪恶的白溪决斗,让她给自己道歉求饶,承认她刚刚都是满口胡说八道,可陆思恺动不了,夏天的风是停滞的,正如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一般。
她眼圈控制不住红了,执拗地盯着白溪看,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事实上,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自以为是,多管闲事,甚至自作多情,都通通是陆思恺没有错啊。
白溪被她这么执拗的眼神盯着,目光闪避了一下,嘴角狠狠往下一撇,就折身离开了。
徒留陆思恺在七月中旬的海边,浪声涛涛里,像个孤独又好笑的小丑。
她静悄悄的,全身力气都被剥离了。
不知过了多久,厕所大门传来的叩门声却令她动作一愣,然后是王俊凯的声音响起,“陆思恺?陆思恺,你在里边么?”
许是陆思恺太久没有回答,男生急了,厕所大门被猛地踢开,饶是陆思恺还在强烈的悲伤情绪里不可自拔,都被这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一踢震得往后退了一步。
陆思恺:“……”
她跟王俊凯你侬我侬了这么久,都快忘了,王俊凯还是校霸来着……
借着海滩上隐隐的灯光,王俊凯看清了陆思恺脸上的表情,他一愣,随即就有些好笑地开口了,“不是吧陆思恺,你这么怕黑啊?”
怕黑到自己一个人待在厕所里,都快哭了。
真是个爱哭鬼。
他正想上前去拍陆思恺的脑袋调侃几句,可女生却望着他,露出了更加想哭的委屈表情,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陆思恺就猛地冲进他怀里,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同时双臂紧搂住他的腰。
王俊凯:“……”
怎么了?
他有些愣。
窗外的海风裹挟着海水的腥味,浪花卷上海滩,留下一些肉眼可见的白沫。
王俊凯感觉到胸口慢慢有些洇湿。
他僵着身体呆住几秒,便放弃了思索,只温柔地把下巴抵在陆思恺的脑袋上,有些手足无措地回环住她,轻轻拍着女生的背。
王俊凯一边拍着,一边在心里想,他的陆思恺可真是一个爱哭鬼,但没关系,他有温暖的翅膀,要把她护在最安全的地方。
[第三期原作:卷毛先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