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说完,就觉得手中的剑轻颤了一下,九华微微感受,却没什么不对劲,于是又对张良说:“长风同意了。”
张良微弯着眼笑了一声,没多提她的剑,转而又说起别的来。
沈仲拿着空了一小半的荷包回到李左车的车架旁,见他撩开帘子看他却不伸手,他知道先生是想问开不了口,但要实话实说,他自己其实也开不了口。
于是沈仲将那鸦青色的荷包递回去,踌躇半晌,说道:“张先生给赵姑娘买了……买了一条……头绳。”他说着咽了咽口水,没敢去看先生的脸色,“说是给姑娘系在剑柄上……”他又顿了顿,紧闭着眼,豁出去一般说:“是红的。”
李左车卑鄙两个字堵在喉咙口,像是一口唾沫窜进了气管,于是撕心裂肺地咳起来,慌得沈仲连声唤他,跳上去为他抚背。
“先生,定的衣裳五日后便送来了,全是您常穿的样式……”沈仲说着,看了眼街道对过的麦芽糕,问李左车,“先生,您虽喜爱吃甜的,可您如今这样咳喘,麦芽糕还是不要吃的好……赵姑娘……”
李左车咳得头晕,发了一身汗,他靠着身后的软垫,轻声吩咐,“去买。”
“先生!”沈仲提高了声音,还想要劝,可李左车抬眸看了他一眼,只重复道:“去买。”
沈仲没法子管他,只好磨磨蹭蹭下去买去了,他走路一步一步地挪,好似再慢点先生就会后悔,会喊住他。
可李左车看着沈仲的背影,只落寞地笑了笑,“我这样的身体,想吃甜,便只能想么?”
他怔怔得出着神,想的也不知到底是麦芽糕还是姑娘看见他棋差一招时候的笑,待回过神,轿已经稳稳地落在酒楼门口,轿中没有小桌,轿子的角落放了一块荷叶包好的已经冷硬的麦芽糕。
李左车将那冷了的麦芽糕捡起来,拨开荷叶咬了一口,冷掉的麦芽糕没有热的那么甜,许是放的久了,荷叶的香味更重了些,尝起来有一丝苦味,可他还是枯坐着将那麦芽糕一口一口吃完了。
沈仲想要唤他,可一抬眼又看见前边的人,他一口气堵在胸口,恨不得车架里的先生睡过去了才好。
酒楼门口路宽敞的很,许多车架停在一边,等着进去打牙祭的主子,李左车的亦是零时租来的,并不起眼,张良与九华都没发现,如今项羽是在城外,秦王宫之内的势力也是自顾不暇,在外面反而安全了许多。
长风抓在九华手里,两端坠着小珍珠的细红绳晃悠悠的,看着喜人,可但凡人的那柄剑的人,都不会觉得拿剑的人好相与。
张良低垂着头,与九华讲了一路这一个多月发生的趣事,其中有一件听得九华眼睛都亮了,是张良在那间下邳小屋后的河流之内摸到了一幅图。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布帛上的字竟完好无损。”张良笑着感叹。
“可你为何要下河?”九华眼睛亮晶晶的,好奇他去那河中的理由。
张良假咳一声,垂眸不语,他灵气属水,自然是在水中修行更好,他不想让九华知道。
她厉害的很,修行这么些年,张良知道能五灵根虽是顶号的天赋,可修行的速度极慢,可就算是这样,他如今与九华的修为不过将将平起平坐,认真起来他还是打不过她。
九华听不见他回答,于是自己猜起来,“莫不是想抓鱼吃?”
张良笑着摇头,岔开话,“回去我将那布帛拿给你看,瞧着像是奇门遁甲,你或许感兴趣。”
九华天生爱这个,眼睛噌的一下更亮了,虽是抿唇不语,可任谁都瞧得出她开心。
两人迈步进门,店里的小厮似乎认得张良,见着两位,忙迎上来,“先生回来了?哟,天子阁赵姑娘!今儿厨房出了新菜式,给您送过去尝尝?”
九华嗯了一声,虽是不咸不淡,但还是比寻常冷淡的模样好了些许,那小厮愣了一愣,瞧了赵姑娘身边的男人一眼,只见他笑着冲他摇了摇头,“两屉青竹花,上壶桂花茶,多放些黄糖,送到赵姑娘那儿的雅厅。”
小厮诶了一声,麻溜儿地跑了。
九华急着想看他的“奇门遁甲”,便与张良快步走向雅厅,将纷纷扰扰的大厅丢在身后。
小厮的手脚极快,两人到的时候,茶与糕点都已经摆好,新菜也热气腾腾地分成两份摆在案几上。
两人不急着碰吃食,张良从袖间拿出一长卷卷好的布帛,放在一边的地上,方一展开,九华便看到黑黑白白的小点,形成两幅图画。
她对着两幅图熟悉的很,不是什么奇门遁甲,而是河图洛书。
河图与洛书两幅图里什么没有?太极、八卦、周易、六甲、九星、风水皆由此衍生,怎么是奇门遁甲四个字能概括的?
“你怎会得到这个?”她似是惊讶至极,“捡的?”
张良见她半张着嘴,怔了吧唧的模样觉得可爱至极,像一只舔了口酸枣儿的小猫,他将到唇角的笑压下去,答:“是,我在那河流之中睁开眼,便见这布帛翻卷着从我身边飘过去。”
“捡的?”九华轻声重复,发着怔,看一眼那图,又看一眼张良。
九华伸出一只小爪子,将那布帛小心翼翼的卷起来,悄悄往自己身边拖,“这河图洛书,我先看几天呗。”
张良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正色问:“何不能一同看?”
九华不舍地看着那布帛,又矛盾似的看了眼张良,耍赖似的咻的一抽。
“尝有言‘龙图出河,龟书出洛’还有人说,河图洛书是‘龙马负之于身,神龟列之于背’我好歹是条龙,龙马也与我共了半个血脉,张三先生您瞧,河图洛书在一起呢,我想先看龙马的河图,可也不能割一半给你。”
九华嘴上不停,“我也不是不还,我推演完就还你……”她也不是不想和张良一同看,可她推演起奇门遁甲与八卦易术来茶饭不思,书简竹片与布帛齐飞,着实不太好看。
张良笑着看她,觉着是吃了酸枣的小猫翻了个身,将白嫩嫩毛茸茸的肚皮露出来冲他撒娇。九华何曾与他人如此亲近?她自己察觉不出,可张良是知晓的,这张芙蓉面寻常好似冷面的谪仙,何曾真心露过软乎乎的笑来?
如今这笑冲着他露出来了。
张良还想多看会儿,于是做一副郎心似铁的模样,好似半点没被说动。
九华见他半个字不说,敛着眸子,她仔细看他神色,奈何张良想藏的心事,谁能看出来,于是她一无所获,只能小猫似的将毛茸茸的肚子又翻出来些,冲着人喵喵叫唤。
“先生,张先生,子房,张三先生~”九华为了这张图脸面都豁出去了,觉得这样要是张良都不同意她可以不做龙了。
张良听着她蘸了糖似的变着法子唤他,胸膛里的物事不听使唤,咚咚地跳,他险些就要答应,恨不能再给她捎个弯月回来,但张良忍住了。
他将到了嘴边的好字儿咽下去,装聋作哑,还悠闲地喝了口茶。
九华见他还不同意,好似也恼了,她一下子站起来,“它又不认你,我是苍龙,河图定然喜欢我,你还能是玄武不成?你叫一声洛书看它答不答应!”
见九华气的话都说的颠三倒四几乎口不择言,好似小猫看不见的毛都炸起来了,张良实在忍不住,带着笑,当真唤了一声:“洛书。”
他本是说笑,却不曾想九华怀里的河图洛书竟散出莹白的光,九华被这光芒刺的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那精致的布帛竟变作一枚白玉的龟壳,直竖起来在二人面前缓缓旋转,好似生怕人看不见它背与腹刻着的两幅图一般。
九华又怔住了
真……真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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