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声叫了一声还嫌不够,又高声拖长了声调喊道:“张~三~先~生~”
九华欲回头去看,但只来得及看到那人拖在地上的一截裙角。
到了收摊的时间,人潮有些拥挤,她正费力拨开人群,向他们走来。
九华还想再看清楚些,可张良却不想等那位聒噪的女人来,他一把拉住九华,随后疾步而行。
张良的袖子垂落下来,遮住他们交握的手。
可任他们走的再快,远处那一声声的“张三先生”还是如魔音一般在耳边环绕不去。
张良忍无可忍,带着九华迈开步子,几乎跑了起来。
两人好不容易摆脱那女子,来到小圣贤庄的后山,赵熙凌才发现手中的糕点已经不见,徒留片包糕点的荷叶还被她拿在手中,她有些惋惜,毕竟那个刚吃的两口的甜糕还挺好吃的。
可她马上就不难过了,因为她又想起那一声声的张三先生。
她越想越好笑,不知道是怎样的女子会让张良如此失仪,避如蛇蝎。
她想着想着,便笑出声来,想起方才张良几乎慌不择路的模样,越笑越厉害。
她从没有如此畅快的笑过,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靠在一边,看了眼张良。
见他难得有些许狼狈,甚至连鬓角的发都有些乱,又笑开,边笑还边学那女人拖长了调子,唤了一声:“张三先生~”
张良本被九华笑的有些恼,可她这么一唤,便什么脾气都没了。
他说不清这种感觉,只觉得整个人平和下来,仿佛浸泡在蜜水里。
他本就喜欢她唤自己先生的,可九华唤他的时候都是正正经经,带着些许崇拜,却从没有甜味。
她怎么就这么好呢?
好到只要叫一声他的名字,他便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张良盯着九华的笑颜,眼神温和下来。
九华见张良许久不出声以为他恼了,便想抬头道歉,猝不及防撞进那一方深潭之中,怔住了。
张良几乎不再人前表露心声,从来将自己的情绪掩藏的极好,也不会对他人流露出这种神色,九华一时间以为自己看错了,怔愣愣地眨了眨眼。
张良见她半张着唇,似乎是愣住了,呆呆的模样倒比寻常可爱许多。
他轻声说:“再叫我一声。”
九华还直愣愣地看他,今日他实在太过不同,她下意识就听话地唤:“张三先生。”
这一声没了之前刻意捏造出来的甜腻,甚至带着些现在九华呆木木的平板腔调,可却是惹得张良轻笑出声,觉得世上再没有人能将这四个字,说的比眼前的姑娘更好听的了。
方才集市上堵在胸口的那股气被这两声张三先生冲了个干净,那酝酿了许久的话便从唇边溜了出来:
“若我要做一件关乎天下的大事,为这件事,我可能会背上千古骂名,你可愿与我一起?”
九华隐隐明白他到底想要说的是什么,在这个问题之下,这个她一直都崇拜着的,喜欢着的人,到底是在问什么。
可她却觉得许是自己多想,是她自作多情。
“我自是站在大道一边的。”
九华移开视线,不敢去看张良的眸子。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张良顿了顿:“我……心悦你。”
九华觉得自己一定是又经历了一次雷劫,否则为什么脑袋会嗡嗡地响?
她懵住了,连张良松开于她交握着的手都没感觉出来。
张良摩挲了一下指尖,他本不想放开的,可是有样东西他准备了很久,他想要现在给她。
九华看着张良从袖袋中摸出一个长条形状的木盒,递到她面前。
那双常握着笔的,握着剑的素白的手,便托着那木盒伸在那里。
方才的话,已经用光了张良方才因为九华那两声“张三先生”而积攒起来的力气,如今他徒张了几下口,愣是没办法再将剩下的话再讲出来了。
若是她能再唤自己一声就好了,说不定……
说不定就能说出来了呢?
张良觉得自己已经不会思考,平常那些妙语,如今这场合根本没什么能用的。
他不说话,手一直伸着,九华便傻呆呆地接过了,问:“给我的?”
张良又张了张嘴,愣是没将那句:若是你也心悦我,便将此物戴与我看可好?给问出来。
最终只是嗯了一声,收回手。
九华哦了一声,接过盒子的正是方才与张良牵着的那只手,她现在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觉着手心里像捧了一块炙铁,热的她想要丢开,却舍不得。
她看着那长条条的木盒,忽然想到她离开咸阳之前父王摔到她面前的那个盒子,它们的形状实在是太像了!
那只父王给她的盒子里,装着她及笈用的簪子,这个……这个里面不会也是……也是簪子吧?
她只觉得手上那块炙铁的温度一下子蔓延开来,她甚至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因为她太明白,簪子,意味的是什么了。
九华只觉得心如擂鼓,不是人在敲,是有一头小鹿在往上撞。
她紧缩了一下手指,握住那木盒,棱角分明的木盒攥着有些痛,叫她一下子回过神来。
那块炙铁的温度也终于蔓延到脸上,她现在觉得自己一定像一只刚捞出锅的虾或者螃蟹,从头到脚都是红的。
她右手在背后捏了个诀,带着张良送给她的簪子便消失,回到了小圣贤庄荀夫子庄内的客房。
张良看着面前的姑娘化作一缕清风,探手想去抓,可刚抬手便觉得自己有些傻。
清风哪里是用手便能抓住的?
赵熙凌回道房间,对着房间里那张屏风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她忽然想到那个在集市上唤张良张三先生的女人,她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不知晓她是不是真心悦张良。
但若是张良心悦任何一人,任何……
除了她以外的人。
她想她都是要难过的,她原先不会这么想,她原先会怎么想呢?
她好像有些记不清了,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和张良的默契是理所应当的事。
她想象不出现在她所在的位置换了个人会怎么样。
既然如此……
九华缓缓打开那方木盒,一只白玉簪静静躺在青色的绸缎上,那簪子只有小指粗细,但比一般簪子要长些,是她极喜爱的样式,簪尾是用镂空手法雕刻的流云图,那云仿佛要活过来一般,内芯里藏了一丝金线,看上去像是飞龙藏于云中,若隐若现的模样。
她喜爱极了,细细看了一会儿,便想伸手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