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心慌意乱,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好,李绮堂对我好,我心里明白的很,可是因着出身,是想也不敢往那方面去想的,可是……可是……
李绮堂道:“梅姑娘的心思,在下很明白,若是因着两家的家世悬殊,怕将来受了委屈,那大可放心,在下是家中独子,许多事情,虽然父母有打算,可是在下坚持,他们定然也会通情达理,也不会横加阻拦的。在下也可以保证,今生今世,绝对不会纳妾,心里眼里,一定只有你一个人,半点委屈,也不会叫你受。”
我左思右想,犹豫着说道:“梅菜并不知道,李公子为何要对梅菜这样好,梅菜何德何能,很有些个不敢相信……”
“在下并不是一时兴起!”李绮堂郑重其事的说道:“两年之前的事情,梅姑娘悉数忘却了,可是在下一一都还记在了心里,也分不出是日久生情,还是一见钟情,梅姑娘与在下一起的点点滴滴,在下一幕幕都记在了心里,不管是第一次去与梅姑娘吃猪耳朵,还是带着梅姑娘去捉水鬼,每次想起来,心中总是高兴的很,很希望,时时能与梅姑娘在一起,在一众人海之中,在下总能一眼见到了梅姑娘。
因着素来不曾对谁动过了心,也不知道这叫一个甚么心思,直到那一日,梅姑娘给锦毛貂精挟持了去,在下的心中,是说不出的焦急难受,那种滋味,今生并不曾尝试过,直到救下了梅姑娘,在下心中且明白了,在下不想让梅姑娘再遇见了一点的闪失,在下也不希望梅姑娘身边,站着旁的人,在下只愿,能护梅姑娘的,只有在下自己一个人。”
说不出是心慌,还是甚么,我只觉得,好像一直以来,李绮堂对我来说,都是太阳一般,非要耀眼,却又十分遥远的存在,便是因为李绮堂无可挑剔,总觉得,十分不真实,这样好的一个公子,居然肯来照顾我,我真的,能有这种福份吗?我便是也喜欢他,却只以为,他是另一个世间的人,我够都够不着的。
李绮堂突然握住了我的手,道:“梅姑娘,在下猜不出你的心思,是对在下,还是对龙神爷,在下希望,梅姑娘能给在下一个机会也好,在下只要活着一日,总要对梅姑娘好一日,在下并不会多说甚么甜言蜜语,只是,这些当真都是在下的心里话,之所以一直也不敢与梅姑娘说,也只是怕梅姑娘因着这个,对在下敬而远之,不再能跟以前一般来往,可是,今次,火灾之下,在下头一次那般的害怕起来,倘若梅姑娘当真在火灾之中……若是今生今世,都见不得了梅姑娘,在下只怕,也要怨恨自己一生一世了,所以,不论如何,今日里,在下都想与梅姑娘说出来,或许是语无伦次,或许会吓到了梅姑娘,可是,可是在下当真没法子再等待下去了,在下只望,梅姑娘能……”
“哟呦呦,终于说了!终于说了!”突然苏逸之不知从何处跳出来,道:“本捕头说是要来见证,可不是便赶巧碰上了么!平素里对旁人爱答不理的,今日口舌润滑,居然滔滔不绝说了这许多,当真连本捕头也佩服啊!梅姑娘,答应了罢,如若不然,只怕有人一生一世都要遗憾终生,吃不下饭,耽搁修仙……”
“苏逸之!”李绮堂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跳出来作甚!”
苏逸之嬉皮笑脸的说道:“不管怎么说,本捕头公职在身,做见证最好不过,免得有人说不纳妾,后来又纳妾,岂不是自打耳光?”
“你……”李绮堂瞪眼道:“叫你见证,并不曾叫你偷听!简直是……”
“哎呀,答应了罢,答应了罢!”那璇玑子道长大概是苏逸之引过来的,忙也替我做出了决定来:“这个孩子,仙骨都要舍弃了,如此公子,何处去寻?简直是前生的造化啊,他日若是这孩子当真修仙有成,与你同返天庭,那老头儿也愿意去求求天界的恩典,教双生花自那瑶池搬迁到了蓬莱山,与这孩子永世不变,做一对神仙眷侣……”
我心里发慌,脑子一片空白,这才发觉便是来了人,李绮堂的手依旧不曾放开,忙面红耳赤的将手抽出来,想往院子里躲过去也好,不想有“噗啦”一声扇动翅膀的响声,瓜片也来了,大叫道:“傻狍子走桃花运!傻狍子走桃花运!”
我吃了一惊,越过翠绿的瓜片羽毛,见到龙井正站在了门口上,依旧长身玉立,面庞消瘦,笑道:“傻狍子长大了,终于到了这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时候,还不快快答应了,本神也放下了心来,总要让你辛苦,可也颇过意不去呢!自此以后,本神便有两个跑腿儿的,乐哉乐哉……”
我忙道:“龙神爷,您……”
“本神大概也算得上无事一身轻了,”龙井抱着胳膊,笑道:“嚯嚯嚯,妖界门一关闭,那蓝月大人日日辛勤在紫玉钗街上捉妖带回妖界去,四面平顺,本神乐得清静,趁着得了空,倒是好来喝你们两个的喜酒。”
我耳朵发烧,忙道:“可是……”
“旁的事情,并不要你来担心。”龙井笑道:“不论前世如何,今生,你是你啊,你不是双生花,你也不是雪菜,你是只能存活这百十年的凡人,独一无二的傻狍子,那些旧事情与你无关,你又何故要去揽在了自己身上?你就是你,你去选你自己喜欢的人生,这是你的权利,旁人谁也干涉不得,尤其是你自己,听从心内的选择,才是不负此生。”
“前世荒唐无过往,今生更是事无常,”瓜片大叫道:“傻狍子心中这么想?怎么想?”
在这和煦的冬日阳光下面,我只觉得心内冰雪一般的寒冷的东西悄然消融了,是啊,今生是无常,我应该问问自己的心。
一直以来,不是对李绮堂的好看不见,只是不敢去想,他耀眼的像是光芒,对我来说,不敢靠近的光芒,压在了心里,什么念头也不敢有,今日,光芒照耀在自己身上了。
也许是事情来得太突然,只怕又是梦一场,我回头望着李绮堂,李绮堂像是忐忑不安,面孔早红透了,当着这许多凑热闹的,只得低下了头,并不敢看我。
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李公子,你,说话要算数。”
“算数,一定算数!”李绮堂这才如释重负的笑了,忙道:“绝对会对梅姑娘好一生一世!”
“我说的是,不要纳妾呐!”我摇摇头,道:“争风吃醋的事情,见得多,实在是怕啦!”
“哎呀,成了!成了!”苏逸之手舞足蹈:“等你们成婚了,本捕头教师傅来与你们算命,认你们将来的孩儿做干孙女儿罢!”
“比起喜怒无常的花婆婆,还是老头儿当个干爷爷合适些!”璇玑子道长忙来毛遂自荐:“你们瞧着老头儿怎么样?”
“自然甚好!”李绮堂满面喜色,连声道:“到时候,一定仰仗道长了!”
“我说,那本捕头的师傅怎么办?”苏逸之忙道:“你可不能这般的区别对待,若是本捕头师傅生气了,烧你一个……”一提起来了“烧”字,苏逸之也自觉失言,忙改口道:“也罢,认本捕头做干爹,就原谅你!”
转头望向了龙井,龙井居然也是一脸的如释重负,道:“嚯嚯嚯,好歹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百年不长不短,傻狍子,本神也祝愿你百年好合了。”说着,唤过了瓜片,自转身回到龙神祠去了。
龙井的背影,许是我多心了,总觉着像是孤寂的很。
想问问行雨的事情,是不是给天界知晓了,但还是忍了下来,李绮堂叫我保守秘密,我就只做甚么也不知道罢!
这一夜的梦乡之中,见到了雪菜,雪菜笑的很甜,脸上却挂着眼泪。
我忙道:“姐,你这是怎地了?”
雪菜答道:“这样很好,我替你高兴,终于能与那布谷鸟一道啼叫了,岂不是好事么!”
我摇摇头,道:“说是替我高兴,你怎地哭了起来?”
雪菜道:“那布谷鸟自然是有布谷鸟的好处,我便是你,自然知道你压着在心里,自己都不敢告诉自己的喜欢,可是我啊,也有喜欢的人呢!”
我奇道:“姐喜欢的,还是龙神爷罢?也是我不好,这一世,明明是前世牺牲了性命,也要投生在龙神爷身边的,却教我给这样的任性,随着自己性子来了……”
“不不不,是我在任性,是双生花的那个前世在任性,是我们,却没有顾及到了你的感受。”雪菜一面笑着,眼泪还是闪烁在眼里:“如今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你不会爱人,也是我将那爱人之心分了去,我多想还给你,可是终究做不到,这一颗心里的东西,我谁也舍不得给出去。”
“姐……”
“布谷鸟一定会对你好的,若是他不对你好,我来教训他。”雪菜道:“这几十年,你来过,余下的,便是我的了,你莫要歉疚,这本便是你自己的人生,不是我的,也不是双生花的,你就是你啊。”
梦醒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雪菜。
紫玉钗街终于整修好了,大家欢天喜地的重新回去,忙碌起了各自的营生,我跟着爹忙上忙下收拾铺子,好在爹娘有一笔积蓄存在了银庄里,取出来了,仍能好好一番装饰,米面价格上浮,点心也跟着贵了起来,好在烟雨阁的营生恢复了,再订了点心,又能继续做买卖了。
过了些日子,娘果然开始害喜起来,身体无力,终日卧床休养,我便接替了娘的活计,帮着爹打起了下手来了,李绮堂每日下了学堂,总要来与我帮一帮忙,不过倒是越帮越忙,爹时时客套礼让,教人忍俊不禁。
小三子家休整好了房子,正打算着留下来,不想西川一户亲戚来了信,说是当地一个小姐守了望门寡,想要寻一个新女婿来佐助家业,小三子是个能写会算的,便急急的招了去,临行,小三子十分不舍,我去送他,他倒是将杨婶煮给他路上吃的鹅蛋偷偷的留给了我几个。
望着小三子在胭脂河上的扁舟飘摇而去的身影,叹口气,大概自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陪着我在胭脂河边上摸鱼捕虾了。
李绮堂望着我,只温和的一笑,什么话也不曾说。
这一日,是个十五,上供的日子到了,我便带着供品,到了龙神祠里。龙井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供桌上发愣,见我来了,奇道:“傻狍子,你今日倒是得了空?只道是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也没法子……”
我忙道:“便是以后成亲,也不是天人永隔,身负重任,自然还是要与龙神爷来跑腿的,不知龙神爷这一阵子没有异事烦扰,过的可还悠闲?”
龙井叹口气,道:“许多事情成了习惯之后,便不好更改了。也罢,习惯都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也一样,横竖本神寿与天齐,甚么不曾见过。”
瓜片扑腾出来,嚷道:“傻狍子来啦!傻狍子来啦!带了异事!带了异事!”
我摇摇头,道:“风平浪静,不曾有异事,也或许,是大家忙着紫玉钗街上的事情,没空来看那许多有的没的。现在啊,紫玉钗街变的多了!”
“沧海桑田,哪里会有不变的东西。”龙井拿出了怀里的走马灯拨弄了一下子,道:“走马灯倒是不知疲倦,一直往前跑。正跟时日一般,奔流不息,每一日都差不多,却每一日都不一样。”
这话如此深奥,大概只有雪菜能懂。
我忍不住问道:“龙神爷,我很久不曾见到了雪菜了,也不知道她……”
“各人自有各人的福分。”龙井微微一笑,道:“将来雪菜大概也会有个属于自己的人生罢,说不准,下一个龙神使者,有下一个龙神使者的奇遇呢。”
下一个龙神使者,会是谁呢?也罢,横竖梅菜我,也只有梅菜我这一世罢了。
“所以我便与你说,这天煞孤星就是天煞孤星,不去防备着,也是自己倒霉!”一个吵吵嚷嚷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回头一看,却是花婆婆与那太平猴魁来了,两个老人撕扯着一样东西,各不相让,见了龙井,争先恐后都说要龙井来评评理:“东西是胭脂河边上拿到了,这老鬼与我争夺不休,龙神爷来给裁决一下子罢!”
龙井眯着眼睛仔细一看,奇道:“这个东西,是自何处来的?”
太平猴魁抢着答道:“龙神爷不知个中的分明,这个东西,便是那幽冥蚁后家族的大织锦,乃是绝世的宝贝,这个织锦里面,有另一个世界哩!”
“另一个世界?”龙井忙招手道:“与本神瞧瞧,这倒是甚有意思的。”
花婆婆忙道:“这个东西,是幽冥蚁后离开京城的时候,遗留在胭脂河边的,你不知道,幽冥蚁后怕是比我们精明,早查探出了宵婆的真身,妖界之门打开之前,便悄无声息带着整个蚁族走了,大概往西域去欺负西域人了,这个织锦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搁在了玄阴地,倒是好玩儿的紧呐!只是这个老鬼,非要与老婆子争夺,简直可恶!”
龙井拉过了织锦看了看,连连点头:“呦,这个东西倒是也怪好玩儿的,另一个世界……”
我想起来了,我也曾经进入过那个世界里面去,便不由也跟着探头去看,只见那织锦上面,描绘了整个的紫玉钗街,龙神祠,而龙神祠之中,正有几个小人儿在捧着一张图看呢!细细以分辨,可不正是龙井,太平猴魁,花婆婆,还有我么!
我一下子傻眼了:“龙神爷,怎地与咱们此时做的事情一模一样?这未免诡异……”
“也没准儿,在织锦之中的,才是真的你,咱们倒是他们手中的织锦画里的,可也说不定呢!”龙井惯常又“嚯嚯嚯”的笑了起来:“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也许倒是更好。”
“这……”
瓜片嚷道:“你不知道的,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还有许多!”
真真假假,在世上本来就是变幻莫测的,是啊,不知道的,还有许多。
“对了,看见了梅菜,老头儿还想起来了,听说雪菜也谋得了一条生路,要在紫玉钗街上投生?”太平猴魁突然想起来了甚么似的,问道:“那孩子的灵体不是与梅菜分不开么?怎能再去托生的?”
龙井答道:“不知甚么时候,雪菜与那二狗子倒是交好了起来,也不知道如何,便从二狗子手中取得了一个投生的名额,说不定,过不久你们又能见到了她了。玄阴地上,甚么怪事没有。”
花婆婆点点头,道:“说的可也是呢!那个孩子,也不简单呐。”
龙井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道:“简单不简单的,也只有这么百十年,以后,又要尘归尘土归土了,所以本身便觉着,寿命这般长,当真没趣味,总没有能一直陪伴本神到最后去的。”
”不过,身边人来来往往,换了又换,方才新鲜嘛!“太平猴魁讨好的笑道:“龙神爷知道,以不变应万变,方才是个常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龙井抱着胳膊,望着窗外的明净天空有些个出神:“所以才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嘛。”
“你倒是悠哉悠哉,轻轻松松的!”睚眦大人突然带着一身煞气出现在了龙神祠里:“那降雨的事情,败露出来,看你还有心思抱怨命长!”
我心里一沉,那触犯天条的大事……
龙井则不以为意,嬉皮笑脸的说道:“有睚眦兄长在前面顶着,本神甚么也不怕,怎么,事情解决了么?”
“胆子可也不小!”睚眦大人面若寒霜:“要不是本神进言,说是你要救那些个百姓,算得上一个功德的话,你可早就……”
“所以睚眦兄长无所不能,自然是帮着本神解决了,嚯嚯嚯……”龙井手舞足蹈的说道:“有个睚眦哥哥,当真乃是人生一大幸事!”
“好自为之罢你!”睚眦大人瞪了龙井一眼:“每次都是本神给你收拾烂摊子,当真怪教人火大的。”
“哎呦,扶着人家点!”说话间,外面只听一声甜滋滋的撒娇,我探头一看,却是瓣儿挺着大肚子,胖了一倍有余,将自己吊在了那骨瘦如柴的毛小黑身上,往龙神祠里来,一面走,一面按着肚子说道:“宝儿,今日娘带了你来见见龙神爷,教龙神爷也照应你,哎呀,哎呀,宝儿又在踢蹬娘了,这个小淘气鬼!当家的,快给人家揉一揉!”
“孩儿啊,万万不要踢蹬你娘,你娘娇弱,经受不起啊!”毛小黑虽说支撑着瓣儿,颇有些个脸红脖子粗,可究竟伸出来了一只枯瘦的手,还是按着瓣儿说的,在那滚圆滚圆,水缸似的肚子上揉捏了起来。
“咱们呀,便来求一个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瓣儿喜滋滋的摇起了签子来。
我一怔,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当真是教人羡慕。
但愿这一生,个个都能如愿,有一个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罢。
龙井盘着腿儿坐在供桌上,故作苦恼的说道:“这可是当真也不大好办,人人都说,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的,偏生这两口子反其道而行,可不是也怪让人愁得慌!”
初冬干冷干冷的风将瓣儿点起来的香吹进了龙神祠里面,太平猴魁“咔咔”的咳嗽了起来,织锦落在了地上,我捡起来,但见那里的紫玉钗街,可不是也是平平静静,花好月圆么!
不管在画里,还是在画外,安宁平静,定然就是最好的一个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