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一个高门阔庭的大户人家宅院,客厅。
“杜兄,你怎么有空来苏州了,现在不是四海商会正忙的时候?”
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与杜伯清分宾主落座,当侍女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香茗后,中年男子笑着向杜伯清说道。
此时正是四海商会筹备海外贸易货物的日子,杜伯清这个四海商会的副会长应该留在扬州忙活货物的事情才对。
杜伯清没有说话,而是望了一眼边上躬身立着的侍女,然后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品了起来。
“你们先下去吧,没有本老爷的吩咐不得靠近。”中年人意识到杜伯清有些话不想让外人知道,于是冲着屋子里的侍女挥了挥手说道。
侍女们闻言向中年人一福身,快步离去。
“杜兄,出了什么事?”等侍女走后,中年人不由得有些好奇地问向了杜伯清,难道四海商会出事了?
“刘老弟,你老实告诉我,前些天锦衣卫被杀一事你牵涉进了多少?”杜伯清闻言放下手里的茶杯,神色严肃地问道。
“这……”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闻言顿时怔了怔,没想到杜伯清竟然为此事而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刘老弟,你我是儿女亲家,有什么事情不能说的?”杜伯清见状不由得沉声说道。
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名叫刘兴文,是苏州有名的大商贾,与杜伯清不仅是好友而且还把女儿嫁给了杜伯清的儿子,这种联姻是古代人际关系网络最为重要的一种方式。
“杜兄,你知道的,如果没有大家的参与,这么大的事情根本就闹不起来。”
见杜伯清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刘兴文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正色说道,“小弟虽然也涉及其中,但领头的是张佑海。”
“张佑海?”
杜伯清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后冷笑了一声说道,“这张佑海事事都要与你争一个高下,这次好了,让他去面对眼前的这个烂摊子吧!”
所谓同行是冤家,在苏州地界上,刘兴文和张佑海是有名的冤家对头,两人都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大商贾,为了争夺市场明里暗里没少勾心斗角。
“杜兄,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刘兴文闻言脸色顿时就是一变,连忙沉声追问道。
“你们这次的篓子捅大了,朝廷如今正在为各地抗税的事情烦心,你们这一闹可就成为了出头鸟,届时朝廷肯定会杀一儆百!”
杜伯清沉吟了一下,然后神色严肃地向刘兴文说道,“这段时间你行事低调一些,我去见李实给你疏通疏通。”
李实是朝廷派来苏州监督收税的宦官,自从来到苏州后就没见过苏州那些官吏商贾好脸色,行事处处受阻。
这个时候宦官的远没有后来那样的权势,连万历皇帝都要忌惮地方豪强的势力,苏州的那些地头蛇们又岂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宦官,自从嘉靖皇帝后宦官可都老老实实地在京城夹着尾巴做人。
故而,李实一来苏州就被苏州的那些豪强们给了一个下马威,想要找家酒楼品尝一下苏州的美食,结果在大大小小的酒楼餐馆通通吃了闭门羹。
万不得已,李实只好去了苏州制造局吃饭,他是朝廷派来的税监有节制苏州制造局的权力。
“杜兄,这次的事情真的有那么糟糕吗?”
虽然杜伯清说得情形十分严重,但刘兴文却依然难以相信,犹豫了半响后试探性地问道。
毕竟他们既然敢对锦衣卫下手自然有一定的底气,考虑到事情的后果,通常而言朝廷见激起了民变肯定会让步,就像万历二十九年那样。
因此,刘兴文还是觉得事态没有杜伯清说得那样严重,至少也要让他知道杜伯清了解这些事情的渠道。
“我就告诉你吧,我这次来苏州是大学士亲自派来的!”
杜伯清知道刘兴文现在还心存侥幸,于是压低了音量说道,“大学士担心苏州的事情闹大了后会影响到海外贸易,同时也是送我一个人情。”
“大……大学士?”
刘兴文闻言顿时怔住了,脸上满是愕然的神色,如果是李宏宇的话那么事情可就真的麻烦了,很显然堂堂的大明少傅不会轻易把杜伯清派来。
“大学士说了,时移世易,如今国家花销与日俱增,故而皇上锐意革新,现在是谁也阻挡不住的,否则必受严惩。”
杜伯清微微颔首,然后神情凝重地说道,“大学士既然这样说了,那么想必朝廷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
“那这下可糟了,那李实现在肯定恨死了我们,届时肯定要落井下石。”刘兴文的脸色不由得变得有些苍白,意识到闯下了大祸。
苏州的商贾与东林党的关系极好,与浙党的关系也非常融洽,毕竟他们这些商贾肯定不能得罪官场的人,否则如何能在生意上发财?
可正如杜伯清所说的那样,如今时移世易,浙党已经被东林党一举掀翻进而逐渐消亡,而东林党去年更是元气大伤如今在朝堂上被魏忠贤一方势力死死地压制住,这意味着苏州出事后将很难从朝堂上得到有力的助力。
万历二十九年的事情之所以不了了之,自然是朝堂上的浙党和东林党联合起来把事情给压了下去,连万历皇帝都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浙党的官员依附了魏忠贤,而封疆案风波刚刚平息东林党的官员也不敢冒头,如此一来天启皇帝要收拾苏州的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至于“民变”这种事情,主要是看皇帝的态度如何,如果天启皇帝能像万历皇帝那样“体恤百姓”的话,那么这次的事情还会不了了之。
可一旦天启皇帝被激怒的话,那么后果可就不堪设想,而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天启皇帝十有八九会采用严厉的手段来解决这件事情。
“幸亏你不是领头的,否则这次可真的麻烦了。”杜伯清见刘兴文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于是开口安慰道,“李实就算看不起咱们但他怎么也要给大学士一个面子,故而这次你是有惊无险。”
“杜兄,我是不是应该出去避避风头?”
刘兴文此时已经心慌意乱,既然连李宏宇都觉得苏州这次要出大事,那么他不由得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故而想了想后关切地向杜伯清说道。
“一走了之并不是上上之策,反而容易招来把柄和非议。”杜伯清闻言不由得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下后说道,“不过,现在想办法从中脱身倒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脱身?”刘兴文的眉头顿时就是微微一皱,此时苏州抗税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要想从容脱身谈何容易?
“实在不行,唯有用苦肉计了!”杜伯清在来的路上已经给刘兴文考虑过这件事情,于是想了想后望着他说道,“不过这样一来你要吃些皮肉之苦。”
“这个不碍事,只要能远离这个是非即可。”刘兴文此时哪里还顾得上是否要吃苦头,闻言连忙急声问道,“杜兄有何法子?”
杜伯清闻言抬步走到了刘兴文身旁,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刘兴文先是略一错愕,随后连连点着头,不得不说杜伯清的法子确实是脱身的良策。
“好,就依杜兄的意思。”随后,刘兴文一咬牙,郑重其事地向杜伯清点了点头,与逃过这一劫相比,吃点儿苦头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第二天,刘兴文前去酒楼赴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外,酒局后或许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醉醺醺的刘兴文在酒楼下楼的时候不慎失足从楼梯上滚落,跌得头破血流,径直昏死了过去。
这使得现场的人顿时就慌了,连忙七手八脚地抬起刘兴文,立刻送去了城里最好的医馆。
虽然经过大夫的诊治后包扎好了刘兴文的外伤,但刘兴文却昏迷不醒,这可急坏了众人。
大夫对此也无能为力,毕竟古代医术有限,而刘兴文又是伤了脑袋这样重要的部位,因此他能否醒来只能靠他自己,或许几天后就能苏醒,又或许一辈子都要这样。
刘兴文的事情在苏州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可是苏州城鼎鼎大名的大商贾,属于跺一跺脚苏州城都会颤三颤的人,自然会引发人们的关注,有人同情他的不幸,也有人对此幸灾乐祸。
张佑海就是对此拍手称赞的人的代表,刘兴文可谓他在苏州城的死敌,两人为了权势利益明争暗斗,相互暗中使绊子下黑手,虽然表面上和和睦睦,但私底下却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如今,刘兴文遭此不幸张佑海自然是最为开心的了,为此还特意召集朋友喝酒,来了一个一醉方休。
对于刘兴文此次的遭遇,张佑海声称这是刘兴文平日里干了太多的坏事,故而遭受了天谴,属于罪有应得。
“天谴?”
刘府后宅,一家卧房里,本应该卧床昏迷不醒的刘兴文正在悠闲地望着手里的一本古籍,当管家把张佑海在酒宴上关于刘兴文跌倒是天谴的消息告诉他后,他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不知死活的东西,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老子倒要看看咱们俩谁先遭‘天谴’!”
显而易见,刘兴文在酒楼摔得那一跤就是杜伯清想到的苦肉计,如意一来刘兴文就能从抗税的事情里脱身,没人会找他商议此事。
刘兴文口中的“天谴”自然指的是来自天启皇帝的怒火了,现在张佑海蹦得越欢那么届时只会更倒霉。
虽然张佑海在苏州根基深厚,在京城也有认识的达官权贵,但既然跟他的情形差不多的刘兴文都要用苦肉计从抗税的事情里脱身,那么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临近的张佑海这次又如何能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