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北宫陌卷起的狂风之下,变得面目狰狞,脸上突然出现一道道血痕,脸被北宫陌划破——秦言落说过,她必定要划破这人的脸,北宫陌觉得自己为她代劳,也是夫君职责。
“我的脸……啊啊啊啊!”
一身皮囊终究不属于自己的,那人脸上血肉淋漓,露出森森白骨,红眸突出滚落,最后全身皮囊,全都裂开,血沫四散。
最后,北宫陌一收掌,那人瞬间为齑粉,与那些腐败树叶一起,葬于风中,残骸难剩,只剩下此前两人缠斗留下的血迹。
北宫陌后退半步,嫌恶地看向那些血,身上,依旧一身云缎暗纹绸裳,一点血迹都不曾沾染,干干净净,利落转身。
身后,是刺目鲜血。
血,沿着鹅卵石汩汩往下流淌,从三千三百三十三层的石阶上,一直往下流,淙淙泉水一般,细细一条,曲曲折折,蜿蜒而下,鲜红的血,流到第一千三百多层时,清晨曦光晕染天际,这刺目的血,终于凝固在了一千三百层。
与血流背道而行的那个人,脸色平静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清晨,清风拂过他的衣摆,今日只是一天的而已,曦光照常如昨日,照亮每一寸大地。
那个假的北宫陌,像是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全无踪影。
曦光柔和,密林里,草丛中,树叶上,在夜里积攒的露水,一阵夜风一吹,便流到了石阶之上,洗刷了高高石阶上一道长而鲜红的血迹。
石阶澄亮,映出淡淡曦光,不留痕迹。
北宫陌随手一扬,衣裳扬起,眉宇肃冷,欣长的身子,负手长腿,稳步迈入山门之内,清晨的光,打在山门口处,染红了三个大字。
“魑魅城”。
山门入口极狭,一旦进去,便别有洞天,里面一座暗黑色的宫殿,像是阎罗殿一般,在密林掩映之下,只透进来零星几点光亮,阴森森恐怖,连宫殿飞檐下的护花铃,都蒙上一层沉寂多年的铜锈,风惹护花铃,响声沉闷艰涩。
宫殿周围,另有层层院落布局,北宫陌一踏进这山门没多远,便有十来个身着天虞服饰的婢女,低着头,躬身碎步,急步前来,恭迎他回城。
“恭迎城主回城。”声音很死板,像是经受过严苛的训练,说话的每一个音节,都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头很低,婢女们都把头低得很低,姿态恭顺。
北宫陌不言语,也不答话,径直走向那宫殿内,殿门外,另有四名守卫替他提前几步,打开厚重而斑驳的殿门,吱呀吱呀,厚重老旧的门,响起了腐朽的声音。
在这不怎么见光的密林深处,建造这么一个宫殿,木质廊庑飞檐和梁柱,早就被湿润的水汽浸透腐蚀,廊外梁柱之下,青苔蔓延。
整座殿宇,充斥着和这密林一样的腐败气息。
北宫陌跨过门槛进入其里,只见殿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张青色蛟龙缠绕的龙椅,而龙椅之后,是九州天下,万里江山的地图,他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我的野心他倒是学的十分相似。
九州天下的版图是凹凸立体的,石为山,绿叶作林,几笔白墨划过成河,走上前去,上面戈壁滩的部分,是黄沙质地。
北宫陌伸手一碰那版图,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股幽幽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东奔西窜,回声久久不散。
“回来了?”
这声音很机械,又很像是用石头相互摩擦发出来的声音,迟缓而低沉,不知来自何处,好像是来自殿宇之上,又好像是来自东边,或者西面,又好像是自四面八方而来。
北宫陌静默,不作答,淡淡地看向殿内,看向那九州天下地图。
接着,那声音又响起来,低沉问道:“秦言落呢?”
那刚才死了的人此次前去边城内,是为了秦言落的凰身之血,没想到引不来秦言落,却把北宫陌给引来了。
这声音显然不知道,那人已经成了齑粉,烟消云散了。
那声音听不到回应,再问了一遍:“你去找秦言落,她人呢?”
北宫陌垂首沉默,依旧不作答,只引来那人说更多的话,让他能够分辨声音的来处,他觉得,这个声音,和戈壁滩悬崖上,卷走蚕蛹,救走那假北宫陌的鬼影,是一个人,或许,不是人,但无论怎样,都是一股不能小觑的力量。
“失手了?”
那声音颇觉得可惜地叹了一声,顿了顿,再一次响起来,道:“再给你七天时间,秦言落这个人,你必须要得到她!让她喜欢你,信服你……听清楚了吗?”
北宫陌压了压喉咙,并没有作答,骨节分明的手覆在九州地图的黄沙之上。
突然,从九州地图之上,冲出一阵巨大的黑色旋风,往他脸上直面扑来,黑色的旋风,似曾相识。
“回答我!听清楚了吗?!”
旋风在狂怒,伴随着长啸怒吼,震耳欲聋。
北宫陌抬眼,静静地看着那盘旋玉宫殿之上旋风,风眼之中似有憧憧黑影,又好像是有一只巨大突出的鬼眼在凝视着他。
他回忆起来了,自己死之前,上空就出现了这么一道黑风,风眼中心,好像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在凝视着他——不,准确来说,是在凝视着他的天虞大军。
他出手相抗时,那黑风的混沌之中,裂开一道缝,风眼之中,那眼带着冷冰冰的光,似正森森然垂照在他身上。
北宫陌还记得,接着便是狂风暴雨中飞沙走石,千万支羽箭,自那大风中而来,唰唰唰,全都朝他心口劈斩而来,而他身后,是百万天虞大军。
那风眼之中,在看到他倒下的那一刻,恍惚间,风眼处的风眼,好像有一丝冷笑,带着嘲讽的意味。
联系起来,戈壁滩的大漠之上的蚕蛹也是被这么一阵黑风鬼影卷走的。
此时,已经是日出了,光透过层层密林,斑驳地透下,或明或暗,而北宫陌的身形依旧是正常的,身量没有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