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欢似乎受了惊吓,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忙垂头向身前一望,俯身探手案下,手腕一翻,袖中便落下一个杯子,拿在手中站起,轻声道,“方才睿敏一时惊乱,落在案下!”
皇帝微微挑眉,目光再向旁处望去,却再瞧不出端睨。
阮云欢见他不问,不由暗暗吁了口气。幸好!幸好她上船之前就有所警觉,上船后,自末席空位上悄悄取了个杯子,若不然,这一会儿就搪塞不过去。
这里满船的人均不敢擅自移动,只坐在自己案后默默等待。而在太液池中,刺客水性极好,片刻间便已游至岸边,劈手击退岸上守卫的两名侍卫,飞身疾掠,向御花园深处逃去。
齐王殿下率众赶上岸去,但见十余侍卫湿淋淋的爬上来,喝道,“人呢?”一名侍卫伏在地上,向黑暗中一指,却说不出话来。
淳于信抬头,但见一条黑影径向堆秀山方向而去,便将手一挥,喝道,“追!”一马当先,向那方疾掠。
宋文杰大急,叫道,“齐王殿下,等等我!”眼见他去势极快,自己身无武功,万万难以赶上,顺手抓住公孙致,连声道,“七公子,快!快!”
公孙致疾奔之中,被他一抓,身形顿时一滞,急道,“快放手!”手臂连挥,却被他紧紧抓住,又见淳于信去远,生怕失去他的踪迹,只得提一口气,带着宋文杰向前疾奔。
淳于信武功高强,奔行迅速,可是公孙致却胜在轻功极佳,虽拖着一只大油瓶,却也紧紧跟随,相距不过十余丈。而旁的侍卫武功不及二人,奔致中途,便远远落后。
眼见奔至堆秀山下,淳于信片刻不停,疾掠上山。公孙致错眼之间,却见前边黑影自堆秀山左侧闪过,不由大奇。宋文杰一眼瞧见,却大惊失色,松手将他放脱,在他肩上一推,喝道,“快!快上山,救齐王!”
公孙致虽不明其意,闻言却暗吃一惊,顾不上多问,身形已如离弦之箭,电射而出,向山上疾追。
刚刚靠近御景亭,月光下,但见淳于信手腕一翻,青钢剑在手,竟回剑向自己右胸刺下。
公孙致大惊失色,喝道,“殿下!”右手在怀中一探,随手摸出一物,立时疾弹而出。
青钢剑刚刚及胸,但闻“当”的一声脆响,淳于信手腕剧震,青钢剑脱手飞出。淳于信大怒,喝道,“不要过来!”纵身跃起,去接长剑。
只这片刻,公孙致已疾掠而至,一手去抢长剑,另一手却向他腕上扣去,喝道,“殿下这是为何?”
淳于信咬牙,向他一肘横撞,冷声道,“不用你管!”
公孙致身子一缩避开,一手在他肘上一托,已将他推了开去,自己一把接住长剑,稳稳落地。
淳于信被他一推,身子凌空倒翻,双足在地上一顿,又即刻扑出,喝道,“将剑给我!”劈手便来夺剑。
公孙致连连后退闪避,连声道,“齐王殿下,究竟何事,要出此下策?”
淳于信不应,只是一味抢剑。
公孙致被他逼的连连后退,但觉脚下一空,已踩在山石边缘,不由怒道,“殿下再不住手,末将可要反击了!”可是淳于信一掌快过一掌,竟然是非抢到长剑不可。
公孙致心头怒起,冷哼一声,手中长剑轻挽,向他肩头横挑。
本意是要将他逼开,哪知淳于信非但不避,反而身子一横,将右胸向他剑上凑去。
公孙致吃了一惊,匆忙回剑,怒道,“齐王殿下,快快住手!”剑尖下垂,向他腿上攻来。
淳于信不应,竟不避让,揉声直上。匆忙间,公孙致剑尖上挑,径刺他腹部,却见他身子一矮,仍是以右胸去挡他剑势。公孙致只得反手撤剑,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随着这位齐王大半年,怎么从来不知道他与人动手会有这样无赖的打法?
二人武功本来相差不远,但此时一个不要命的撞来,一个却缚手缚脚不敢施展,只是片刻间,公孙致已招架不住,一个不小心,不是自己剑伤齐王,就是被他将剑夺去,不由连连呼喝,盼他住手。
眼见公孙致已被他逼入死角,淳于信心中暗喜,横切一掌封住他的退路,另一手劈手便向他手中长剑抓去。
公孙致大惊,唤道,“齐王……”
眼看手中剑便要被抓去,却闻一声大呼,“殿下!”跟着一条人影扑来,双臂一张,紧紧抱住淳于信身子,狠力向后一扯。
淳于信猝不及防,身子直落,抓向长剑的一手便落了个空,不由怒道,“宋呆子,放手!”身子力挣,一时竟摆不脱宋文杰拼死抱住的双手,但觉脚下一个踉跄,已向后仰倒,结结实实砸在宋文杰身上。
宋文杰仰躺在地,双手紧紧将他抱住,连声道,“殿下,此举不妥,我们再行设法便是!”
淳于信眼见这二人死死纠缠,而堆秀山下已闻人声,今日的计划又再落空,不由身子一软,不再挣扎,摇头道,“扶我起来罢!”
公孙致忙奔上前将他扶起,不解道,“齐王殿下,这……这究竟是何意?”
淳于信摇头,慢慢靠着御景亭坐下。这一番奔跑激战,但觉右胸伤口剧痛,不由抬手压住。
宋文杰脸色微变,说道,“糟了!”上前将他外袍解开,掀起中衣一瞧,果然布带下又渗出丝丝血迹。
公孙致一见,也是大吃一惊,失声道,“怎么殿下受伤?”电光火石间,已经明白。淳于信受伤,却未被旁人知道,而今日他设计旁人行刺,是想借这剑伤拖延婚期。只是不料,御船上一剑被阮云欢挡去,他只得假意率人来追,以剑自伤,却又被自己二人所阻。
想通此节,公孙致不竟摇头,说道,“齐王殿下这是何苦?”
淳于信苦笑,任由宋文杰替他处置伤口,淡声问道,“你二人跟着我做什么?”
宋文杰抬头向他一望,低声道,“是阮大小姐相托!”公孙致也是轻轻点头,却不说话。
淳于信默然,隔了片刻,苦笑道,“她竟然将我的一举一动料的一步不差,只是……她便如此想要嫁给五弟?”
公孙致轻叹一声,说道,“这丫头自幼便有自个儿的主意,殿下此次纵然受伤,大婚不能如期举行,最多也不过拖上两三个月,云欢也还是要嫁给五殿下!”
淳于信心口一疼,不由轻吸一口凉气,抬手压住左胸,但觉那里的疼痛,更甚于右胸的剑伤。
脚步声杂踏,已有数十侍卫奔上堆秀山,一见眼前情形,不禁大惊失色,当先一人赶了过来,问道,“齐王殿下可曾受伤?”
“无防!”公孙宁横身挡住,说道,“殿下只是受了一掌,并无大碍,刺客由这里逃去,还不去追?”说着信手向山下一指。
侍卫认得他是靖安侯府的七公子,更知道如今是齐王的得力助手,不敢耽搁,答应一声,便率人向山下追去。
御船上,歌舞不起,欢笑无声。文臣尽皆默默而坐,武将却都伸长脖子向船外张望。只恨这里是御花园,不敢擅自乱闯,痛失这立功受赏的机会。
等了约摸一个时辰,但见岸上灯光移来,便有人道,“齐王殿下回来了!”果见齐王在前,宋文杰、公孙致在后,由码头上船,向这里行来。
阮云欢一见,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唇角便掠过一抹笑意。阮云乐瞧见,也是伸手在胸口轻拍,说道,“齐王殿下无事便好,可吓死我了!”
说话间,齐王一行已行入御船,跪倒向皇帝行礼,说道,“父皇,儿臣无能,被刺客逃去!”
皇帝点头,皱眉问道,“你可知是何人?为何要行刺于你?”
淳于信俯首回道,“回父皇,闻那人口音,应是东海之人!”
“东海?”皇帝扬眉,点头道,“嗯,你扬威东海,这些人想来是恨透了你!”向身侧侍卫首领吩咐道,“传旨,帝京城内严加盘查,怕还有旁的同党!”
侍卫首领躬身领命,带着人匆匆退了下去。
皇帝向淳于信凝视片刻,说道,“老四,起来罢,难为了你!”
淳于信听他这话说的怪异,不禁心头一跳,却不敢多问,只道,“谢父皇!”慢慢站起,垂手而立。
皇帝见他动作微有迟滞,皱眉道,“怎么,可曾受伤?”
淳于信微微一默,低声道,“不过是中了一掌,不打紧!”
皇帝点头,摆手道,“坐罢!”
淳于信又再躬身谢过,这才转身向自己的座席而来,转身瞬间,终于忍不住向阮云欢瞥来一眼。心中暗思,自己分明设计要将婚期推迟,却被她一手破去,此刻她想来十分得意罢!
哪知眸光扫过,却见她一双水眸望向自己,波光潋滟,眸底是唯有自己能够读懂的关切,不禁心头一暖,刚才满腔的怒意顿时无影无踪。
瞧着淳于信坐下,皇帝又向公孙致和宋文杰一望,点头道,“你们随着齐王,出生入死,可见忠心,也是难得,坐罢!”
“谢皇上!”二人躬身谢恩,正要退回去,却闻皇帝问道,“宋参领,你手中拿着筷子做什么?”
宋文杰低头一瞧,自己双手仍是一手握着一支筷子,筷头向后,如握匕首,不由大是尴尬,憨笑道,“臣不会武功,随着齐王殿下征战,使不动刀剑,便只好使两把匕首防身。今日进宫,不敢携带利器,方才匆忙,便将这筷子当匕首拿了去!”
众人一听,均是好笑,有几位年轻将领便笑出声来。
皇帝也是忍不住莞尔,点头道,“你本是探花郎,如今却文官武职,当真是不容易!”抬手示意他回坐,才道,“今日中元节,原本是阖家团圆之期,如今被刺客搅了兴致,朕也乏了,散了罢!”说着大袖一摆,当先起身向御船外行去。
众臣、内眷闻言,忙纷纷离席,跪拜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