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惯有单纯模仿、依赖“老师”的行为。
更因为林奢译是孩子最喜欢的老师,孩子想要在自己“喜欢的老师”面前好好表现,才会把林奢译给的所有食物都吃完,即使吃不下,即使吃撑了也不会拒绝。
林奢译应该对此有警惕心。
不能把这种问题视为“平常”,更不能把这种问题常态化,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一番措手不及、措辞犀利的责备,让林奢译本就苍白不适的脸色,更难看了点。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止是小孩子的认知差异,幼儿配餐也有着标准的量化和配比,他私下给孩子吃幼儿配餐以外的东西,孩子如果吃完身体不适,那则是更严重的问题了。
他最近因为愈加频繁的心绪烦乱,总静不下心来做事。竟然连这两件最基础的工作要求都忽略了,没有过多的在意。
林奢译的心里如潮水般不停涌现出来了自责和后悔。
魏佳轻叹口气。
她并非有意为难林奢译。只是透过这几日的观察,她瞧林奢译的神色不太对劲,工作多有小疏漏。有关孩子,事无大小。家长既然选择把孩子交给幼儿园,身为老师,他们就应该对这份信任、更是对孩子负起责任。
她很看好林奢译,也希望他在实习期满后能留在幼儿园,成为一名正式的老师,做得越来越好。
路过的院长听闻动静,连忙赶了过来。
待她问清楚了事情缘由,笑呵呵地打圆场道:“小林老师还年轻,偶尔犯一次小错误还是能原谅的。”
“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林奢译涩然地说。也就在说完这句话后,他有一丝恍惚,他曾经无数次的说过这句话。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几乎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林奢译克制住想要反复道歉地冲动,勉强笑了笑。
院长也看出了他神情的异样,安慰道:“最近没睡好?看你眼下都快有黑眼圈了。今天下午我来带班,你回去休息休息吧。”
“嗯。谢谢。”
林奢译有些不自然地开口,立刻转身要离开。
但他又能去哪儿呢。
穿过教学楼后的小操场,树木萧条,冬日里阳光正好。班里的孩子们在玩滑滑梯,爬上爬下,你追我赶中发出欢快的尖叫声。有小朋友发现了林奢译,争相喊他“小林老师”,喊他来玩儿。
但林奢译不敢回应他们。
他快步走进了宿舍楼。
直至彻底地躲进了楼内的阴影里,他僵硬的身体才勉强放松了几分。扶着年代斑驳的墙,慢吞吞地往楼上走,他走得很慢,每一步,每一层似乎要耗费他的许多力气。
李梁睿开得药所剩无几了。
林奢译一股脑把剩下的药片都塞进了嘴里,吃过的药板扔进垃圾桶,铝箔包装发出滋啦的声响。他感觉很难受,很累,心里充满了又做错了事,都是他的错的瑟缩与逃避。
他突然很想施妤。
迫切地想见施妤。
随着窗外的天色渐暗,宿舍里没有开灯。
林奢译便就坐在漆黑的书桌前,反复地挣扎和煎熬。“叮——”手机屏幕骤亮,发出刺眼的光芒。是“李医生”发来的一条信息:听说你今天身体不舒服?
林奢译只感觉思维的某根弦绷断了。
他混乱繁杂的脑海里只剩下一条执拗的想法:现在就去见施妤。
第42章
ktv包厢里一片鬼哭狼嚎。
陶妍妍多喝了几杯酒, 喝醉了就抱着麦,把所有的歌都唱成了“我不想加班”,以及“放假真快乐”。施妤躲闪不及, 被她一把扯住胳膊,被迫与她合唱了一首“试问年终奖能拿多少钱”。一曲唱罢,陶妍妍大手一挥, 又以“我单身,你有男友, 原来咱俩共事多年,终究不是一路人”为由, 嫌弃地将施妤推倒在了沙发上。
施妤:……
施妤果断掏出手机, 拍下了陶妍妍怒吼破音的画面。她已经想好了要加几个花字, 做成“给您拜年啦”的表情包, 在新年的第一天发给陶妍妍看。
拍摄到半途, 施妤正纠结要选什么角度, 微信突然跳出了一条消息。
之前因为林奢译来帮旎旎拿药的事,施妤也在偶然中认识了旎旎妈, 添加了她的好友。此时旎旎妈给她发消息, 说:孩子很担心,想要问问小林老师的身体好些了吗?
施妤不明所以,翻看她和林奢译的聊天记录。
只有中午时的那条“知道了。”
林奢译生病了?
没跟她说?
施妤心中有疑,越过喝得七零八落,躺得乱七八糟的同事,要出包厢给他打电话。她倒是没注意过,陶妍妍喝醉了, 依旧的眼尖。醉眼朦胧中的她一眼瞥见了施妤往外走的画面,对着麦, 当即大喝一声:“呔,这人要偷溜!”
施妤被惊得一抖。
她拉开门的动作一顿,再回头,对上了一群同样被吓醒了的惊疑目光。
有人挣扎地爬起来,喊:“先喝瓶酒,再走!”
施妤随手拿起个空酒瓶,倒过来给他看:“这瓶就是我喝的,喏,一滴不剩。”喝得是真干净,空瓶倒悬,愣是一滴酒也没滴出来。
那人说:“哦,那你走吧。”
施妤也跟陶妍妍说:“那我走了。”
陶妍妍觉得哪里不太对,支支吾吾了半晌,想不明白,也只能同意:“好,那你走吧。”
施妤再要走时,却又有人喊:“等等!”
这次施妤不得不等了。部领导走上前来,拽过了陶妍妍手里的麦。
他试了试音,没唱歌,反而把音乐关停了。在一阵突如其来的诡异安静中,他扬起大家都非常熟悉了的、公事公办的微笑,竟然开始发表起了讲话:“今年——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和对咱们部,对公司的辛劳付出!”
“啊——不是吧。”
领导笑容不变,视线在包厢里逡巡一圈儿。
原本一个个随意躺平的同事,不由自主地坐起了身。
领导满意了,继续说:“从年初时,咱们部屈辱地被评为二级部,到年底,项目顺利上线,大获好评,大家用自己的能力和行动证明了我们完全配得上公司一级部的称号!”
大家有力无气地喊:“领导说的对……”
“嗯,”领导语气愈发激昂,“今年我们交出了优秀的答卷,画上了完美的句点。但在放假回来之后,明年——又将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们要以更积极向上的心态,迎接新挑战,以更全力以赴的决心、和信心,解决遇到每一个新困难。”
有人敷衍地鼓掌:“好,领导说的对……”
“领导说的对……”
便就在零零碎碎的附和声中,有人问:“领导,年终奖什么时候发?”
领导说:“好,散会!祝大家新年快乐,明年见!”
施妤拉开包厢的门,恭敬地弯腰行礼,让部领导先出。
领导笑斥:“你啊——现在又搞这种形式主义。刚问年终奖什么时候发,拆我台的人,可不就是你?”
施妤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尴尬,笑道:“我这也是帮大家问的嘛。”
领导低声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施妤隐约有点预感,知道领导要找她说什么。
果然当两人并肩走出了ktv之后,部领导状似随意地问:“我打算给你一个出国进修的名额。你愿意去吗?”
施妤站定,思考了一瞬,说:“我不知道。”
“嗯。”领导点点头,难得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几年你跟着我,真得成长了很多。我也纠结了许久,既舍不得放你,又期待你学成归来,在公司能拥有更好的晋升和发展空间。”
施妤有些惊讶:“领导……”
她能猜到领导可能会给她一个名额,却没想到领导能这般推心置腹地,把心里话也说给她听。在她印象中,领导虽然平时里言行随和,但在与工作相关的事情上,他作为整个部门的负责人和管理者,行事果决,判断精准毒辣,很少透露夹杂私人感情的想法。
许是今晚喝了酒,也许是长期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了放松,领导语气温和,又劝道,“不急,你再好好想想。”
他希望施妤能把握住这个好机会。
一来算是对她这几年勤恳认真工作的奖励;二来,施妤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了解她,她有过硬的专业知识,学习能力强,在公司几年也累计了足够多的经验,放在部门里当一个小数据员太屈才了,放她出去,他相信她能做出一番更大的成就。
施妤惊讶地眨了眨眼。
她有点害羞了,心里更多的是被领导肯定了的欢喜。她答应下来:“好。”
施妤帮领导叫了代驾,送他离开。
她心怀感激,又独自在ktv金碧辉煌的门口站了会儿,才往公司走去。聚餐的地方距公司不远,她的车还停在公司的地下车库里。
冬日里的夜晚,无星无月,夜幕并不是非纯粹静谧的黑色,而是有层层阴云渐交渐融,随着肆意横行的冷风飘荡。冷风越吹,人裹得越紧、越小,索性有沿途路灯的亮光,给每位过路人增添了一长串的连贯影子。
施妤走着。
随她路过一杆又一杆的路灯,从她脚底延伸出来的影子,反复变换着形状。拉长,缩短,重叠,渐渐添加进来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施妤的心倏地漏跳了一拍。
她觉察到了有人在跟着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人的影子与她时而分离,时而交叠。施妤不自觉加快了步伐,临近地下车库时,她借由广角镜的镜面朝身后看了一眼。
一瞬间,她视线与那人相对。
是林奢译。
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后,面无表情、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这一幕与从前何其相似!
那种因林奢译的偏执盯梢而带来的压迫感,被束缚的沉重无力感,被步步紧逼的窒息,从来都让施妤无法忘怀,也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施妤不自觉地捏紧了自个的右手腕,越捏越紧。
林奢译说“知道了”,但还是来找她了。他在骗她?身体不舒服也是在说谎吗,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她的?
施妤拼命地思考,不愿意让过往的负面情绪支配自己。
她要相信林奢译,他和从前不一样了,他承诺过,他会改正的。
至少……他看见了她和领导在单独交谈,他看见她和“别人”在“单独”交谈……他并没有直接冲过来打断谈话;也没有嫉妒地阻拦在她与别人之间,失控地威胁他人,宣告他的独占权……
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默默地跟着她而已。
施妤勉强稳住心神,试图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