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人

    入夜时分是百花国最为安静的时刻,与人世间不同,这里的子民们没有夜生活,守时得像是机器人一般,到点无论手头有什么事情,都要放下。每户人家按照传统在门旁小石像前点上挂灯,好保佑家宅安宁。所有石像,无一例外都是花神的形象,富贵的人家石像要大且精巧,一般人家也就一个小臂长的石像,无论大小,作用都是一样的。点上石像灯的人家即使不锁门也不怕遭盗窃,因为谁要是这么做了,就相当于违背了世界根本的法则,是要被灰飞烟灭的程度。
    皇宫内人数众多,光是给每府掌灯的侍从就高达千人,更别提李洛情的住宅处,可谓是三步一个灯使,十步一个掌神人。所谓的掌神人便是手捧神像巡逻的人,皇宫虽然神气重,但阴影覆盖的地方反而更容易产生凶灵,所谓物极必反。
    两日前…
    在连通李洛情书房的石道上,一队人正行色匆匆。后面的人个个配着长刀,脸覆铭文铜面具,带着黑皮高帽,身着软皮饕餮纹甲胄,气势凶沉。为首的女人穿一袭红色宫袍,左手举着密卷,眼神在夜黑中似闪出银光,她大步流星,行动间体态稳如山岳,飞云入鬓,即使文官打扮,却更胜身后的侍卫几分。
    书房门口的驻守看见来人,急忙叫停:“陛下还在处理公务,来者何事?”她虽然认出了来人是当朝御史宋琢,但规矩如此,不能轻易放她进去。
    宋琢眼睛眯了眯,在黑暗下不甚明显,她平稳道:“西北部传来急报,请陛下过目。”
    “那你先等着,我去告知陛下。”说罢她入内,留着宋琢一个人在外。
    “你们先下去吧。”她同身后的侍卫说道。侍卫们相互看了一眼,一个人提醒:“御史大人还未入殿,我等的使命未完成。”
    “唉...”宋琢叹口气,像在苛责她们的死板,“陛下的书房就在这,你们还怕我出什么事?”
    “还是说...你们怕我进不了里面?”她声音凌厉,似有刀锋在空气中飞舞。
    “不敢。”侍卫们胆寒,这位大人可最是惹不起,脾气不好,惹了她怕是要掉脑袋。好在驻守马上就出来唤宋琢进去,侍卫们终得以名正言顺离开。
    女帝书房被燃烧的烛台照得宛如白日,桌案上整齐码放着奏折和书卷,青铜香炉内点着沉香,让人心境平稳。李洛情脱去白日华丽的宫袍和发饰,黑发披在脑后,宛如砚台中的黑墨。她听见脚步声,未抬眸。
    宋琢行了个礼,就将手中的密卷呈上。
    李洛情终于批好了又一本奏折,她喝了杯茶,才拿过来查看。宋琢站在旁边,余光看见李洛情的茶盏中茶水已深,想来已经泡了许久,热气早已经不在。看来女帝批了很长时间,还不让人来换茶水,她在防备什么吗?还是纯粹忘记了?宋琢认为偏向前者,毕竟连她都要在外面先站上几分钟才能进去。
    就在她脑中思绪纷飞之时,李洛情已经看完了密卷。她收好密卷,慢慢道:“近几日朝中可安分?”
    宋琢立马答道:“自是安分,现下无不夸赞陛下整治有功,前朝逆党已经无兴风作浪的实力,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也不得人心。”
    李洛情微微一笑,却极冷淡,“那得多亏了宋御史在,连续几个月的纠察暗访,你的人马可是费了大力了。”
    “微臣不敢。”宋琢立马弯腰摆出谢罪样,李洛情挥挥手,宋琢就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在她刚踏出房门时,就看见了等在外面的长公主李敏阳。
    李敏阳见到她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宋琢这个女人眼眸极其修长,眼尾上挑,瞳孔浅灰,长得算眉清目秀,但那张笑脸总让人背后发凉,像一只老狐狸,更别提她说话有意无意的夹枪带棒。她扯了个标准笑脸,与宋琢擦肩而过。
    宋琢对长公主的到来不意外,明眼人都知道女帝的心思,近些时间她也关注着长公主,不用多说话,露脸就行。她心思缜密,连兰听竹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未立足朝廷的长公主。能让宋琢在意的不过一人,只是现在她已经无法与自己相比,自降身价...呵...傻子才会做。
    不同于宋琢,李敏阳几乎是后一脚就得了陛下的召见。李洛情见她来,身心松弛了许多,来带着语气都柔缓了。“来,坐母皇这。”
    “谢过母皇。”李敏阳坐在李洛情身旁,很难不看到她故意摊在说上的密卷。“西北旱灾愈演愈烈,近日又突增成群的害虫,子民们苦不聊生,福泽一缩再缩,维系日常开支就已花去大半,上贡数额实在庞大,请女帝开恩,谅及我方子民恩情,缩减我方贡额,以缓态势。----西北图鲁王”
    “看过了?说说吧。”李洛情说道。李敏阳沉思一会儿,端起李洛情一般的神态,答道:“既然是图鲁王亲笔上书,便是确有其事。按她所说,缩减共贡额情理之中,毕竟天灾难防。”
    李洛情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还有话说。李敏阳语气一冷,接道:“只是她想得好,自己舒服了,把陛下放在尴尬境地。这缩减贡额一传开,势必容易引起周遭效仿,西北情况只有陛下知晓,旁人只道是有了借口缩减贡额罢了。更别提福泽一缩,一些大人们就不乐意了。”
    李洛情欣慰一笑,“继续。”
    “依我之见,贡额是当初按照地理民情规划好的东西,不能变。既然出了意外,只能从开源上想办法。西北开发不过一隅,让西北王率人探索荒地,扩大领土,以补充福泽,最多让她们先欠着额度,到时候一并交上。”
    “所谓开源,便是根本的方法。西北不似中原,民俗文化较为野性,福泽开支不多,因此也不必过分节流。”
    听了李敏阳这一通侃侃而谈,李洛情笑道:“看来你又多学了些东西,没少用功。”
    李敏阳有些不好意思,答道:“这是应当的,按照母皇您的课业安排,除了乐思,我们三姐妹都应当这样才是。”
    李洛情噗嗤笑出声,“哈哈,也就你能想到,你二妹无心政治,三妹自由散漫,想让她们出主意,唉~”
    表面上李洛情平等对待每个骨肉,但在心底里,作为长公主的李洛情分量要更重些,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能在李洛情眼中坐的了皇位的人,期待越大,对她的压力就越大,看着现在李敏阳从容的样子,反倒让她难受。这其中的苦作为过来人自己当然是知晓的。
    “敏阳,我前日派人送了东西过去,如今你已自立,除了课业外也要找东西放松一下,不能绷太紧,你还年轻。”
    李敏阳受宠若惊,“多谢母皇!”
    “说起来...你刚刚来时应该看到宋琢了吧。”李洛情忽然道。李敏阳一愣,“是的母皇。”
    李洛情眼神深邃,嘴角勾起,她拿了旁边压着的蓝色奏折,说道:“这是兰听竹呈上来的奏折,写着宋琢几月来在清缴中的部分行为,她认为有失偏颇,就想问问我的看法。”
    “宋御史监察百官,兰柄君位高权重,两人自是有交锋。”李敏阳默默道。
    “这权势如同拔河,只有两方势均力敌才能稳住大局,我以前偏袒宋琢让她建立威信,好日后行事,如今我在想要不要收敛些态度,免得她目中无人。”
    李敏阳想到宋琢那张脸,心底吐槽:“怕是早就目中无人了...”
    “女儿浅薄,势力变化还未研究透彻,想必母皇有更好的主意。”
    李洛情略显失望,“好吧,那你先回去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女儿先行告退,母皇保重身体。”
    ...
    “今晚又工作到这么晚。”薇颖着睡袍横卧在床,她把玩着发丝,神情倦怠。李洛情无奈,洗漱后也上床,亲了亲她的额头,“下次先睡。”、
    “才不,就算我先睡了,你上床也会吵醒我。”薇颖娇嗔一声,默默抱怨。
    李洛情抱着她,神色温柔,“事态变化无常,无论是国事还是家事都马虎不得。我之前想啊...要是不想干了,就把包袱甩给底下人好了,可转念一想...她们也有家人,也有像你一样的良人在等着同眠,一人的不负责,就祸害一群人,多罪恶。”
    薇颖窝在她怀里,柔声道:“这是自然,若是您不干了,那下面的柄君、柄士不得累死。”
    “就说那兰听竹,肯定不敢怠慢,估计以后都要顶着两个黑眼圈见您。”
    李洛情被这突如其来的笑话逗乐,问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
    “我...”薇颖眼睛一转,无所谓道:“只不过是我今日多听见她的消息而已。”
    “?”李洛情更加疑惑。薇颖转身背着她,坏道:“这我可说不清楚了嗷,你自己去问镶阳。”
    “问镶阳?为什么要问她?”李洛情摸摸脑袋,糊里糊涂。
    薇颖选择不搭话,闭上眼就睡。
    “...”李洛情得不到答复,只能抱着枕边人合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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