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龟披着朝阳安静地坐在船头,海上笼罩的薄雾一点点散去,阳光洒在海面落进海底,海水越发湛蓝清透。
船在海上飘了半日,海珠先带着老龟去燕岛一趟,当熟悉的崖洞出现,可怖的记忆涌进龟脑,老龟失去了冷静,反口就要咬海珠,一边还慌乱着爬离船头。
海珠摸着被啃了一口的腿,站起来往海面上看,她主要是过来看看有没有虎鲸来求助。另一方面是虎鲸经常在这片海域出没,鲨鱼指定不敢造次,她想下海去海底看看。
收了帆,停了船,船停在崖洞外,海珠拿起头巾包住头发,拿上新买的网兜,又绑上布满铁钉的鞋底,攥着尖头斧一头扎进海里。她先沉进海里游一圈,往海底看,海水宛如蒙了雾,越往下雾越浓。
水下没有虎鲸,海珠又游出海面,扒在船头喊老龟下海。
老龟犹豫了又犹豫,到底是出于对她的信任,慢吞吞爬到船边一头栽了下去,一人一龟欢快又谨慎地游向海底。
游到中途,海珠扭头往上看,上层的海水不再是清透明亮,海水变得灰蒙蒙的,鱼群游过,光线暗了一瞬。老龟望着她,带头往海底冲了下去。
“你这会儿又勇猛了。”海珠跟了上去,以老龟这个架势,海底指定没有危险的东西。
越往下海水越混浊,海水里还夹杂着细沙砾,不远处的海水里露出一角黑影,海珠收起胳膊举起尖头铲,还没来及动作就看见一只比簸箕还大的魔鬼鱼飘了过来,它像一片布落在海里了,随着洋流四处飘。
魔鬼鱼没见过人,看见海珠不惊不慌,但在察觉海龟追上来时,它扇动胸鳍,突的一下在海水里轻盈地飞了出去,转瞬就没影了。
海珠跟老龟继续下潜,又遇到一只像睡着了似的浮在水里的魔鬼鱼,这只更大,难怪虎鲸每年都要来这片海域捕猎,这里应该是魔鬼鱼的栖息地。
又往下游,海珠看见了海带叶片,顺着漂浮的海带往下游,她来到了海底森林。难怪海底如蒙了浓雾一般幽暗,这里生长着无数海带海草,最长的海带足有两三丈高。
海带高如巨树,海草满布海底宛如杂草丛生,海胆附在海带上,露出尖牙啃食海带的茎叶,海带叶片斑驳,全是被啃噬的齿痕。
老龟找到一簇鲜嫩的海草,它游过去拽了一坨大口吞嚼,海珠用尖头铲又给它挑了些过去。她站在海底,铁钉落在礁石上叮的一声响,路过的海鱼好奇地游到她脚边听声响。
海珠挥手拨开它,张开网兜口像摘青贝一样选个头大的海胆,捏着刺扔进网兜里,一个接一个。她眼动手动,海胆一个个丢进网兜里,装了满满一兜她才罢手。绑了网兜口丢在礁石上,海珠拿出另一个网兜开始逮个头大的螃蟹和虾,小的她不要。
海龟游过来朝她屁股撞一下,嘴巴张开,它精挑细选的海胆掉在她眼前。海珠熟练的给它开海胆,起身从海带上又拽几个,麻利地开了壳放在老龟旁边。
闻着味的海鱼凑过去,老龟也不驱赶,它跟一群各色的鱼凑一起吃海胆,海胆吃完了它又去找海珠,一群鱼也麻溜地跟上,又混一顿大餐。
两个网兜都装满了,海珠一手拎一个,喊了老龟一声,一人一龟往上游,混吃海胆的傻鱼也跟在龟后面,越过海带头就不跟了,又折返回海底。
出了水面海珠先看日头,她下潜上浮再加上在海底的时间大概有半个时辰。上船倒了海胆和虾蟹,海珠脱了衣服站船板上活动身体,同时升起船帆由船随便飘,待身体回温了,她降下船帆穿上衣裳拿上东西又带着老龟往海底游。
这次下潜的地方海水清澈,避开一只幽蓝色的水母,海珠跟着老龟往海底游,离海底还有段距离,它激动的加快速度。
海底是堆成山的蜘蛛蟹,它们堆在一起缓慢地爬行,魔鬼鱼浮在蟹堆上方,它们不断地飞进蟹堆里,蟹堆被砸散了,它们大口啃食蟹肉。
老龟也冲进去分一杯羹,脱了壳的蟹遇到天敌毫无反抗之力,它们不断往蟹堆里挤,越往下越安全。
海珠记得她在三年前下海的时候就遇到过迁徙的蜘蛛蟹,它们搬了栖息地,却遇到了魔鬼鱼。她张开网兜沿着边缘捡蟹,蜘蛛蟹没了壳,浑身是软的,蒸熟了不用剥壳,两三口一个,只是想一想,海珠就口齿生津。
两个网兜装满了,海珠一手提一个往海面游,想到浮在海里的蓝色水母,她带上老龟一起离开,让它游在前面带路,它能避开水里飘着的水母触须。
海珠带着老龟在海底——船上折返了五趟,底仓的水缸、桶、坛子、锅、盆都用上了,两个网兜和一张渔网都装满了蟹绑在船尾扔进海里,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扬帆回程。
海上没有人,她脱了衣裳搭船舷上晒,披散着头发趴在船板上,头发晒干了高高绾起来,再穿上衣裳跟老龟坐在船头吹风。
老龟吃撑了,它仰着脖子张嘴打嗝,海珠脱了鞋竖起来给它垫着脖子,笑着说:“相信你虎鲸大姐,这里是个好地方。”
老龟跟了她三年,她头一次见它撑成这个样子。
一路无波无险,船在海上行了小半天,日落黄昏时抵达了海上小岛。此时天上晚霞漫天,云朵如火烧,底层烂如棉絮的云层燃起熊熊烈火,黑烟冉冉升起,上空的云层竟然是黑灰色,难怪有火烧云之说。
岛上的孩子在海滩上赶海,看到什么捡什么,人吃不了的就砸了喂鸡喂鸭喂猪。海珠放了老龟入水,它自己往岛上游,她去底仓提了一桶半死的蜘蛛蟹给岛上的孩子。
“桶放老龟的沙坑边上就行,我下次过来了自己提。”她交代。
“谢谢海珠姐。”
“嗯,死蟹别吃,蟹死了喂鸡喂鸭。”她嘱咐。
海珠拿起船橹撑着沙推船离开,船还没转过头,一艘渔船过来了,船上的男人跟海珠打招呼,他跳水里帮她推触了底的船。
海珠跟他道谢。
“丁叔,你别给我们送口粮了,我们卖的鸡蛋鸭蛋够买粮吃。”岛上的小子说。
拖着渔船的男人从船上搬下一袋糙米一袋米粉扛在肩头,粮袋压得他抬不起头,声音仍然浑厚:“你们还没长大,族里就该给,多吃点,长高点长胖点。”
海珠回头,男人扛着粮袋走上岛隐入树丛间,海滩上的小子丫头合力拖着船锚缠在礁石上。
船载着她走远,岛上的说话声变得模糊。
第204章 迎宾鸟
齐老三在码头摆摊卖鱼, 他推来了木板车,人坐在车椽子上,没客人的时候他就仰头看海。见海珠的船回来, 他跟隔壁相邻的摊主打声招呼, 推着木板车往海湾走。
船锚抛下船,他捡起船锚拖着船靠岸,船头抵着礁石了,他拖着船锚缠在礁石上又砸进土里。
“今天回来的晚啊, 我们还以为你晌午会回来。”他说着踩上船头。
“跑的远, 今天收获不小。”海珠领他去船尾, 解了渔网跟他合力拖起来,螃蟹离了水,挣扎着翻动, 口器里发出“嚓嚓”响。
满满一渔网的螃蟹扛下船堆木板车上, 不管是守卫还是商贩,抑或是打渔的船主,他们齐刷刷惊呼着抽气。
海珠满面带笑的又从海里拖起来一网兜的螃蟹, 指挥齐老三去底仓提桶端盆。
木板车三面都用一臂高的木板封住了, 螃蟹直接倒在车厢里,海珠拎着空桶去底仓的水缸里捞海胆, 海胆装两桶还有剩的。
“海珠, 你这是跑哪儿撒网去了?”有人问。
“下海在海底捞的,遇到蜘蛛蟹蜕壳,蟹群堆在一起像个小山包。”海珠拎着桶挂车椽子上, 说:“晚上我做螃蟹宴, 大家都过来捧场,每人一两银子, 你们随便吃。”
“不往外卖?”李掌柜问。
“明天我还出海,要是又逮到了再卖给你。”海珠承诺。
“明天可不能出海,水官说明天要变天。”齐老三又拎两桶海胆和虾蟹过来了。
“要下雨了?那就不出海了。”海珠给李掌柜使个眼色,她又去底仓溜达一圈,掉在船板上的虾蟹海胆又捡了半盆,这才下船离开。
“兄弟,桶明天给你送家里去。”齐老三跟借桶的人说。
“不要紧,你先用,家里桶多,不缺这两个。”
卖鱼的摊子那里,帮忙看摊的渔民站起来喊:“老三,剩下的鱼你不要了?”
“要,我待会儿还过来的。”
走到九贝食肆门口,海珠取下一桶软壳蟹给李掌柜,说:“这桶不算钱,送给你吃,里面有死蟹,你择一择。”
“死蟹也能吃嘞,又不是河蟹,海蟹死了只要没臭都能吃。”李掌柜抖了抖桶,嘀咕说:“死蟹油炸,活蟹清蒸,我去喊两个老兄弟晚上过来喝酒吃蟹。”
拐进青石巷,人还没走进去,海蟹的腥味先随风飘了进去,巷子里择菜的妇人纷纷抬起头,看清齐老三拉着满车的螃蟹,她们震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做饭了,晚上来吃螃蟹宴,一人一两银子随便吃,十岁以下的小孩只要三百文。”海珠说。
“你这是把螃蟹的祖宗八代都抓回来了?”红珊娘丢了手里的韭菜,家门口就有吃的,她不用做饭了。
“蜘蛛蟹蜕壳,一大群让我遇见了,都是没壳的,吃的时候不用剥壳。”一只猫闻到腥味跑了出来,海珠挑两只死蟹扔给它。
家里的大白猫见了尖利地嚎一嗓子,它是另一个小黄,极度护食,见不得别家的猫吃自家的东西。
狸花猫拖着死蟹跑进家门,它的主人指着大白猫骂:“下次再来我家吃鱼我打你。”
侯夫人在院子里听到动静出来了,鹦鹉也紧跟其后飞了出来,它落在墙头往下看,粗着嗓子骂:“死猫。”
海珠抬眼瞪它,“说什么呢?跟谁学的?”
“晌午那会儿它偷偷飞出门跑去你家找你,被你家的三只猫撵得翅膀根都快飞断了。”侯夫人觉得好笑,她这一下午就坐在院子里给猫和鸟拉架了。
海珠扔三只死蟹喂自家的猫,齐老三推车进门了,她拿只螃蟹朝鹦鹉招手,“你吃不吃螃蟹?”
鹦鹉怵地上的猫,它站在墙头走来走去,就是不敢下去。
隔壁院子,星珠从屋里爬了出来,遇到支着龟鳍往外爬的大龟,她麻溜地爬上龟背,大龟背着娃慢吞吞爬出门。
星珠看见海珠大声“啊”一声,她吸着手指嘴里说着只有她自己听得懂的话。
“在喊我?”海珠过去抱起她,问:“饿了还是渴了?”
大龟不受人影响,循着腥味往院子里爬,舔着爪子的灰猫一跃跳上龟背,坐在龟背上继续舔毛。
鹦鹉滴溜着眼珠子,溜溜达达顺着墙头蹦上屋顶,渔网挂爪子,它又折返到墙头,一步步走上齐家的院墙,伸着脖子看猫趴龟背上吃蟹。
大白猫不知道从哪里猛地蹿上墙,鹦鹉吓得“嘎”了一声,展开翅膀嗖的一下逃回去了。
“你们几个都能演台戏了,吵死人。”侯夫人进门站院子跟鸟唠叨,“你跟我实话实说,你主人是故意放跑你的吧?嫌你太聒噪了。”
“他是个坏人,鸟才不跟他。”鹦鹉不受激。
“呦,你还知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侯夫人接过丫鬟手里的扇子扇风,继续问:“说说,他是怎么坏的?”
鹦鹉不接话了,展开翅膀啄水清理羽毛。
“不说我喊猫来。”侯夫人笑着逗弄。
“它哪懂这么多。”老嬷嬷接话。
她的话刚落,鹦鹉就飞了,它盘旋在院子上空哀怨地念叨:“坏人——坏人——坏人——”
一声比一声拖的调子长。
巷子里的孩子被它吸引过来,他们站在墙外仰头看天上会说话的鸟,还有人抛花生给它。
鹦鹉一概不理,它转头朝海珠家的院子飞过去,扯着嗓子喊:“海珠——海珠——”
“海珠在洗澡,你喊什么?”齐老三随口应一声。
侯夫人带着老嬷嬷过来了,老嬷嬷抬眼盯着落在屋顶上的鸟,这鸟太精怪了,她总是怵得慌。
“跟我回去,这里猫多,它们捉到你会吃了你。”侯夫人喊。
鹦鹉不理她,它盯着院子里的龟,这会儿它背上没人也没猫。
院子里闹哄哄的,海珠匆忙洗完澡出来了,她擦着头发站门口看,院子里龟在吃蟹,小孩抓着蟹腿爬得欢快,齐老三跟着后面撵孩子,猫甩着尾巴站在墙头盯着屋脊上落的鸟,其他人蹲在院子里围成一圈在洗蟹。
她头一次觉得这个院子太小了。
“海珠!”鹦鹉见到人激动,展翅往下飞,爪子却被勾住了,咚的一下摔在灰瓦上,猫瞅准机会嗖的一下蹿过去。
“哎哎哎——猫!大白!站住!小白小灰!都给我下来!”
“快拿竹竿拦着。”
“咪咪咪——”一只蟹扔上屋顶。
一时间人仰马翻,拿竹竿的拿竹竿,搬梯子的搬梯子,喊猫的喊猫,星珠坐在墙角咯咯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