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端茶倒水、干粮零食,还拿出把折扇帮陶南风、陶守信扇扇子,侍候得那叫一个舒适。
陶守信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道:“你歇一歇吧,我们自己来。”
范至诚的眼角微红,一边扇风一边说:“老师,您就让我做点事吧。先前我有些事情做得不好,让你们不高兴,我知道错了。这一次你们能够带我出差,是对我的信任,我一定得好好表现。”
坐对面下铺的一位中年大姐看范至诚生得漂亮,以为与陶南风是一对,笑眯眯地说:“小两口感情真好。小伙子这么懂事体贴,姑娘你有福气了。”
陶南风还没解释,范至诚先拉下了脸:“大娘你是不是眼睛不太好?这是我的老板!”
中年大姐愣了一下,嘴窝成一个圆形。现在的年青人真会玩,还老板?什么老板!
陶南风看着范至诚:“记住你说的话。”
迎上陶南风的目光,范至诚又感觉心跳开始加快。就是这种霸气,让他愿意追随。
他抓紧时间表白:“我就在学校里当个助教,反正下学期也没有给我排课,只让我跟着黄老师改改作业、带带设计。学校给我发工资,公司有什么事就叫我,我保证随叫随到、态度良好。”
范至诚说完这番话,可能觉得自己表达还不够到位,又加了一句:“如果公司业务多了需要我全职,我马上从学校辞职。工资发多少不要紧,只要让我跟着你就行。”
陶守信咳嗽一声:“小范,你的前途呢?你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什么计划吗?你们这一届研究生全国才两千多个,怎么能成为一个小跟班?”
范至诚笑了,笑容美得像一朵暗夜玫瑰,透着股凄艳与悲伤。
“我的前途?早在泉山农场的时候我就没有前途了,考研究生只不过是为了摆脱那一切。现在你们不嫌弃我,愿意让我跟着,我非常感谢。”
他郑重地看着陶南风,右手握拳置于胸前,眼神里满是崇拜与仰慕。
“陶南风,你的前途,就是我的前途。”
第138章 投标
朱红星在京都火车站接到陶南风一行三人时, 被这三个人的外貌集体惊艳。
陶守信年过五十,但体型清瘦修长、气质儒雅、书卷气浓厚,戴着金边眼镜更显得斯文清傲, 让人观之生出敬意。
陶南风身穿短袖圆领衫、束脚工装裤、白色球鞋, 一条独辫子结在脑后,只鬓边别着一支玉色发卡,肌肤莹润、容颜秀美。
最漂亮的,却是跟在陶南风身后提行李的小伙子,二十六、七岁年龄, 一双桃花眼潋滟生波、眉如远山、鼻如悬胆,五官脸型无一处不精致。再加上挺秀的身材、冷淡的表情, 站在人群中便似一道光,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朱红星多看了范至诚几眼,难道地赞了一句:“真是好相貌!”
范至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薄薄的嘴唇抿了抿, 眉头微皱, 显然不喜欢被人议论外貌。
陶南风介绍道:“朱高工您好, 这一位是我父亲陶守信, 这位是我师兄范至诚, 他们都在江城建筑大学任教, 是我公司的顾问。”
朱红星知道陶南风的公司才注册没多久, 原本以为她这次过来会带两名助手过来, 没想到带过来的却是专家。
“陶守信!陶教授您好, 久仰您的大名, 一直无缘相见, 没想到您就是陶南风的父亲!唉呀, 难怪陶南风如此出色, 原来是家学渊源。”
在江城的时候,周若玮、冯悠经常叨叨说陶南风纯粹是靠着父亲才读研,朱红星对这些杂事并不关心,也没有追问陶南风的父亲到底是谁。今天一见到陶守信,再听陶南风一介绍,顿时乐开了花。
陶守信是谁?这可是完成江城明月楼重建工作的大建筑师!用钢筋混凝土再现天下第一楼明月楼的昔日风采,可以说是大胆、创新,令世人赞叹不已。
朱红星虽然对家常八卦不感兴趣,但对业内著名的建筑师却是熟悉的。他伸出手与陶守信热情相握,连声道:“欢迎、欢迎!欢迎陶教授来京都指导工作。”
陶守信微笑道:“指导工作不敢当,我只是过来陪陪小女,顺便在京都转一转。”
朱红星忙道:“必须的、必须的,我明天让局里派辆小车,带你们三位到故宫附近转转。”
他将目光再一次转向范至诚,询问陶守信:“这位也是您的研究生?”
陶守信摇摇头:“和南风同一届,今年留校当助教,他是黄家发教授的学生,绘画功底扎实,这次过来给我当个助手。”
朱红星目光微动,黄家发是谁?他还真不知道。黄家发是江城建筑大学的建筑学专业系主任,教学科研能力强,但实战经验不多,朱红星不认得也正常。
朱红星带他们上了单位派来的吉普车上,寒暄几句之后进入正题。
朱红星问:“陶南风,你这次准备参加投标吗?”
陶南风点点头:“参加。”既然来了,总要试一试。
朱红星笑逐颜开:“好好好,那我送你们到招待所之后,就回局里去拿标书给你们,上面有比较详细的设计任务书,还有地形图。”
陶南风的目光放在窗外,汽车开动,大街上的人与物便快速地挪动着。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景象。
灰白色的天空中,飞过一群信鸽,发出“嗡——”的声响。
七、八层高的大型建筑比比皆是,颜色各异,夹杂在高楼大厦之间的,还有那明清建筑的飞檐斗拱,令人眼前一亮。
她的心神皆被这建筑牵引,一时之间没有听清楚朱红星的话。
范至诚代她回答:“好。地形图是详细的勘测图,还是手绘图?”
朱红星哈哈一笑:“当然是详细的勘测图,先前寄给你们的手绘图是我随手画的,只是想大致介绍一下建筑周边的情况。”
范至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陶守信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一点。范至诚这才闭上嘴,没有把那句“难怪那么丑”的话说出来。
范至诚转过脸看向陶南风,看她专心致志看着窗外建筑,轻声问:“你喜欢京都的繁华?”
陶南风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喜欢或不喜欢,只客观地评价:“京都比江城车多、人多。”
朱红星笑眯眯地说:“我刚从农村考到京都来的时候,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瞧,觉得自己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觉得稀奇热闹。”
陶南风笑道:“原来朱高工也是看《红楼梦》的?”
朱红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怀念:“在京都大学读书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图书馆、那么多书,高兴得脑袋都要炸开,恨不得把所有时间都用来看书,建筑学、力学、传记、名著……什么都看,《红楼梦》也是那个时候看的。”
陶守信道:“大学是最为自由的时间段,你用心学习一定会有收获。”
朱红星点头道:“是啊,大学四年是我最开心的时光,有书看,有学上,有饭吃,有同学们一起玩耍讨论。毕业后分到工程局之后就没有那么多时间看书了,每天几乎都在工地上跑。”
大家都是读书人,聊起天来没有什么隔阂,很快就熟悉起来。
等到了西城区招待所,朱红星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三个单间,雪白的床单被套、柔软的枕头、暗红色的家具,印着牡丹花图案的铁皮开水瓶,床头柜摆着机械小闹钟,门与衣柜的空隙处摆着一盆绿萝。靠窗的位置还摆着两张单人沙发、一张茶几,木纹清新素雅。
陶南风看一眼室内陈设,知道这个招待所的级别很高,对朱红星道了一声谢。
朱红星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不客气,你们是我们工程局邀请来的贵客,肯定要用心招待。你们只管住,如果要打电话,招待所大厅有电话可以拔长途,不过要交钱,有点贵。”
安排好三人之后,朱红星便回单位拿资料。
等看到设计任务书和地形图,陶南风与陶守信的面色变得有些凝重。
陶守信看着密密麻麻的任务书要求,摇了摇头:“要求太多,能够操作的空间太小,难。”
陶南风看着地形图上标出的位置,用手指在上面划拉了一下。
“四面临街,占地面积小,北面书店、东面报社、南面小学、西面医院,这配套……唉!都是重要建筑。扩建肯定是要进行基础施工的,不知道周边地质条件怎么样。”
总之一个字,难。
陶守信问女儿:“你看到这个投标的截止日期没有?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做初步设计方案,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在这里画图、做标书、完成汇报。就算我们能够成功拿下项目,施工图设计、后期服务、工程变更、竣工验收,难道我们都要来京都?成本太高、难度太大,性价比不高。”
陶南风看着父亲:“爸,来之前我也想过这些问题。”
陶守信安静地看着女儿,他知道女儿一定有自己的盘算。
陶南风站起身,拉开招待所房间的米色窗帘,看着灰白色天空下高高低低的建筑轮廓线,内心涌动着一股冲动。
——她想在这个城市留下自己的印记。
“爸,最初一开始是想拒绝朱红星的。诚如您所说,投入大、获得小、难度高,这样的项目我们何必自讨苦吃?”
范至诚不解地看着陶南风的背影,轻声道:“那你为什么要参加?”
陶南风的声音里透着年青人独有的无畏与锐气。
“因为难,我们就不参加吗?我的答案是否定的。越是难,越要迎难而上。爸你在重建明月楼的时候难不难?也难吧?”
想到那一段历史,陶守信嘴角渐渐上扬。
“怎么不难?难得很!人人都说宋代名楼都是砖木结构,原址重建就得按照以前的图纸复原。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力推用钢筋混凝土建一座再也不会被大火烧毁的千古名楼。当时多少人骂我,骂的话非常难听。
什么书生意气、一意孤行,将来要成为千古罪人;什么用现代建筑材料毁了一座历史古迹;什么故弄玄虚,标新立异没有文人风骨……
可是,我有我的想法。砖木结构的明月楼被大火烧了三回,再建再烧怎么办?用钢筋混凝土做圆柱、预制构件做飞檐斗拱,仿古制式不仅省时省力,而且牢固稳定,屹立在扬子江畔,熠熠生辉。”
他越说越兴奋,胸中豪气顿生。
“我让他们骂,随便他们怎么说,都坚持做自己。我拿着设计图纸努力说服市领导,最后终于得到领导支持,建了一座钢筋混凝土的仿宋名楼。”
陶南风最爱听父亲讲这一段故事,怎么听都听不腻。
范至诚却是第一次听到陶守信说起重建明月楼的故事,听得心驰神往,不知身在何处。
一直纠结于过去、有些自怨自艾的范至诚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原来每个人的成功背后都有一段艰苦历程,或许自己吃过的苦并不是最苦。
风雨过去,方见彩虹。
陶南风一拍手掌,灿然一笑:“对呀!如果遇到难处就退缩,那怎么能有明月楼的重建?”
陶守信疼爱地拍了拍女儿的肩头:“你呀,从小便是个执拗性子,只要是认定了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底。哪怕别人反对,你也会默默地坚持。”
陶南风道:“坚持就是胜利嘛。我们这一回就当是一种磨砺,不一定非要拿下项目,但一定要参加投标,能够与同行竞争,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周末努力三更~
第139章 投标
陶南风充满斗志的言语激发出了陶守信的豪气, 他哈哈一笑,抬手一挥:“南风有这样的勇气,我岂能落后?我们一起加油吧。”
不知道为什么, 范至诚感觉脚底有一股颤栗感缓缓向上升起,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胸口却似乎窝着一团火,随时要将他点燃。
多少年了?当第一次因为容颜太盛被连场长调戏强迫的时候,这颗心一直便是冰凉的。他憎恨这个世界,憎恨连场长, 却没有勇气反抗,只能像只臭虫一样借助厉顺美的家人庇佑方才活到现在。
其实他最恨的, 便是自己。
恨自己软弱, 恨自己无能。连场长威逼利诱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拿刀砍人?恨容貌太美为什么不拿块破磁片把脸划花?厉顺美默默支持与关爱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拒绝?
只不过是既想要活着、又不想太辛苦的小人罢了。
他刚与陶南风相处的时候,内心充满嫉妒。为什么同样是长得好看,她就人生处处顺利, 有爱护她的父亲、丈夫, 有喜欢她的知青朋友, 功课好、能力强、胆子大?
他挣扎过、竞争过、也使过小人伎俩, 可当他那天看到陶南风手执一根钢管挽个花, 撑在梁下指挥施工队开凿钢筋的时候, 他的心态突然便发生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