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黏人,何皎皎披着狐氅抱它,顺着坤宁宫漫长的回廊没有目的闲逛。
雪蕊跟在她身后,忽然拉了拉她的氅衣袍摆。
“殿下,你看那是不是、是不是……”
雪蕊莫名地激动,声音颤抖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顺。
另一边,有人声音清冽冽,却又笑得吊儿郎当,“何皎皎!”
雪蕊哭出了声:“殿下,是十三爷!”
何皎皎抱着猫恍惚回神,回廊外矮处的一座院落中,有人对她招手。
他为了抄近路,居然翻了院墙,跃上了假山,明明挺远一截路,他动作利落,好像三两步便过来了。
“你怎么搬到母后宫里来了,可让爷好找啊。”
少年眉眼逐渐在风雪里清晰。
第56章 皇兄
◎皇兄,我要嫁到北梁去了。◎
*
是凌昭啊。
他到回廊下的院落时脚步停下, 挑着长眉,笑容恣意不羁,“何皎皎, 爷唤了你这么多声,你好歹应爷一声啊?”
凌昭一路走来,其实觉得很不对劲,但他们两个是久别重逢啊, 当然要高高兴兴的。
少年在院子里稍作停缓,找从哪里着力,能更快的到她身前去。
何皎皎没有应他, 她几乎痴痴望着他过来, 道是忘乎所以了。
大半个年头没见,他好像长高了?肩膀更宽了一些?少年人魁梧挺拔, 撑起一身玄黑素衣,瞧着真有几分武将的威风凛凛。
对了,他十七岁生辰都是在战场上过的吧, 他有没有受伤, 疼不疼累不累啊, 吃了多少苦头呢……
檐角外雪纷纷,落得有些大了,何皎皎这些天一直没有哭过, 但她现在看见凌昭了啊。
她脑子里思绪万千拥挤堵塞,乱七八糟的想着事儿, 只觉得风雪无声, 万物静赖。
她鼻子酸了, 心腔在颤, 眸中登时涌了泪, 视线模糊。
可她不能哭的,哭有什么用呢?
何皎皎用力掐住手心,对凌昭露出笑。
然而,然而……
那些紊乱的思绪撕扯开,朝她露出血淋淋的一面。
他们要怎么办?
回廊围着院落斜起一个坡,何皎皎披着洁白狐氅立在上边,凌昭好像跋山涉水了一遭,终于从矮处的围栏翻进回廊里。
何皎皎一直没理他,十三爷心里不大高兴了,可他怕她还在跟他生气,没敢摆臭脸。
少年反而讪讪的,正想着怎么跟她胡搅蛮缠,抬眸见不远处少女笑颜,她素白面庞清减,让狐氅蓬松毛领衬得下巴越发尖细,脸本来巴掌点儿大,现在竟是一点儿肉都没挂。
那狐氅厚重,仿佛下一刻便要压塌她单薄的肩。
“喵呜~”
忽然一声猫叫,凌昭寻声方分辨出,何皎皎怀里竟然还抱着一只白猫,和狐氅相似的毛色隐了它的身形。
可是绒绒呢?
凌昭一怔,一路来的不对劲,内心被浓烈不安吞没。
“你怎么了?”
他加快脚步向她奔去,却见何皎皎朝他匆匆福身,居然抱着猫转身快步跑走。
何皎皎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手足无措,连雪蕊也不顾上,落荒而逃了。
“何皎皎?”
凌昭喊她的声音带出急色,逐渐近了,他追了上来。
何皎皎没有回头,她慌忙下了回廊,不知道要往哪里逃。
她脑子很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凌昭,下意思要逃得远远。
他走的时候说,等他回来他就去求建成帝给他们赐婚,他要娶她。
可如今怎么办?
他喊凌行止二哥,喊苏长宁舅舅,喊苏月霜表姐,这本是不合规矩的,但他们一直当着亲厚的一家人啊,不拘这些虚礼,喊了十几年,亲了十几年。
突然变成这样,要怎么办?
风霜凛冽,寒意随呼吸间冻彻四肢百骸,绵绵如针。
阖宫上下都在忙着储君大婚,坤宁宫后院四处冷清无人,何皎皎慌不择路,转往偏僻的地方钻。
她想躲起来。
却在路过一处假山丛时,自上往下落下来阴影,突来一道大力捏住何皎皎手腕,将她往旁拉去。
与此同时,少年声嗓恶劣响起,“嘿,逮着你了吧。”
何皎皎只顾低头往前跑,没注意凌昭何时绕前头去了,被他拽到假山后,堵进隐蔽的角落里。
听他含笑问道,“你跑什么啊?”
凌昭语气且是轻松的。
何皎皎低头,动了两下没扯回来手腕,一直往后躲,直到背抵上碎石凹凸的假山。
她退一步,凌昭跟着上前一步。
他握紧她手腕不放,微微俯身俯身弯腰,低头看她,几乎将少女窈窕身形全笼在身下。
何皎皎是无处可逃,无路可退了。
她头埋得极低,不肯看他,在少年的视线下,露着柔顺脖颈,耳垂玲珑雪白,玉水滴的耳坠子微晃。
怎么办。
不能哭。
何皎皎满脑子都是这两句话,原本乖巧的小白猫在她怀里炸了毛,直冲凌昭哈气。
凌昭早看它碍眼的很,拎过去往地上一扔,长靴轻巧一踹,小白猫滚圆了,扑通一溜烟儿滚到假山外。
小白猫胆子小,见讨厌鬼不好惹,叫了两声歇了,趴在草丛边儿望着他们。
“你这猫哪儿来的,绒绒呢?”
他自始至终沉眸望着何皎皎,看她一直不说话,他便也低了头,眸光暗下来,声音却不自觉流露出一点儿心疼,“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你病了吗,还是……”
她好像瘦了好多委屈的样子,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额上传来轻柔的触觉,是少年低头轻轻蹭了蹭何皎皎发顶,寻着她闪躲逃避的眸光,极耐心的等待她回应他。
凌昭看出来了。
太不对劲了。
他一路走过来,玉琼殿空了,慈宁宫大门和太后寝殿门口,都有人把守着,他潜进去揪住一个眼熟的落单宫人。
宫人支支吾吾,说太后病着需要静养,令仪殿下去同皇后娘娘作伴了。
凌昭一路避人耳目来到坤宁宫,坤宁宫竟比慈宁宫更加守卫森严。
“何皎皎,殿下,郡主娘娘?”
少年面上没有半点儿异常,捏她耳垂和脸蛋,一个劲儿缠着何皎皎,闹她说话。
“何皎皎?你理爷一下嘛。”
他腰弯得更低,用高挺鼻梁去蹭少女的鼻尖,动作黏糊,语气蓦地加重,“何皎皎,你说不说话?”
他无计可施,又故作凶狠,“你再不说爷就亲你了。”
话音落,面前被他逼到角落,好似在受他欺负的少女却忽然上前,踩着他靴子垫了脚尖,单手勾住他脖子。
她的唇花瓣一样,蜻蜓点水掠过凌昭的唇角,徒留下一场香甜柔软的梦。
他背登时僵住,没有反应过来,何皎皎已埋在他颈窝小声抽噎起来。
怎么办呢。
不能哭。
可何皎皎忍不住,她舍不得他,好舍不得好舍不得啊。
少女的啜泣唤得凌昭回神过来,搂紧了她,恍惚心疼和后悔,以及愈发浓烈的不安,压着升腾的燥意。
半年的边塞风霜打磨,战场上刀剑拼杀,少年面庞出落地更为冷冽摄人,却依旧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畏强势,“谁欺负你了,你跟爷说。”
“凌、凌昭…”
何皎皎揪紧他衣襟,她不该哭的,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硬把苦涩酸楚咽下去,断断续续问,“凌昭,你、怎么回来的,现在有多少人见过你了?”
何皎皎脑子还是很乱,她抽丝剥茧,要理出一条线来。
她以为帝后和苏家千方百计,怎么也要将凌昭困在边关,等她离开齐周,才会放他回来。
打下北梁边塞后、北梁来使后,凌昭原本退回了裕阳,打算交接完防务后便卸甲归京。
谁知还在北梁国境守城的苏盛延发来调令,将他调到他们目前占领的北梁城池里,最偏远的重安去做守将。
凌昭不疑有他,结果在领军的路上,收到了凌行止的一封信。
“我是知道二哥要跟表姐提前大婚的消息,偷偷溜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