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渊渟觉得自己接下这个补习的担子完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她像是没有半点心思,但是每当她软着嗓子含笑喊出那声不带旖旎色彩的“渊渟哥哥”,总能让他心神一飘。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走向。
就如同最初他就对这个施以善意的女孩子另眼相待,在现在时常能相处见面之后,他越来越喜欢她的性情,这种好感和隐约的精神寄托愈演愈烈。
他开始期待隔天的见面,两个小时的独处。
而李珂则是发现他表里如一的温和,开始试探着模糊这种师生的边界。起先只是连名带姓地叫他,接着是偶尔托他上来的时候在菜鸟驿站给她取件带上来,演变到后来的跨越城区排队买网红零食奶茶,甚至连相处都彻底随意起来,经常有些无意的肢体接触。
字渊渟没打算跟她发展感情,他这种人家里都已经是一团糟了,而她是导师的女儿,是温室里的花朵,没必要把她拖下水。他有在刻意保持距离。
直到他再一次回家。
仍旧是冷凝到几乎剑拔弩张的氛围,字岳峙满不在乎地找借口中途离开,但他却没法临阵脱逃,因为这场难得齐聚的一家四口的午餐,一般他都是主要目标。
果不其然,他的母亲邓客绫开口:“之前说的那个小董,最近没联系?”
他喝口水咽下,嘴边挂着惯常的微笑,很明显不达眼底,“我才过法定年龄多久,你是不是也太急了?”
他话说得轻巧,但显然冷沉,邓客绫不悦,字径流也皱眉,“怎么跟你妈说话?”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你以为你有选择?”邓客绫接着他的话说。
字渊渟挺讨厌他们这种虚与委蛇的捧哏,明明两个人感情不怎么样,涉及到利益的事情又奇妙地统一战线。
他们这种家庭,商业联姻几乎是必然的。毕竟谁不喜欢锦上添花?而他是首要的牺牲品,不管是事业还是婚姻。他并没有力气反抗这种结果,但他也根本不想为了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去培养虚假的感情。他几乎能从自己父母的身上看到自己的未来。
“行啊,你们先谈,结婚的时候通知我。”字渊渟无所谓,把餐巾迭起来按在唇角,面上一派温和,说出的话却混不吝。
“字渊渟!”
装着半杯水的杯子砸过来,他肩颈一痛,被余力带得往椅背一靠,杯子碎在地上,他却半声响没发出来。
“我吃饱了,你们吃吧。”
他施施然起身,半点异样看不出来,走了两步听见自己母亲半点不压抑的厌恶:“我早就说他是个装腔作势的烂胚子!”
他脚步一顿,很快恢复如常,但是原以为麻木的心情终究还是更沉。
走到二楼,发现字岳峙靠在楼梯拐角。字渊渟瞥他一眼,面无表情,也不准备开腔,但字岳峙显然没有沉默的打算,“既然选择走他们选的路,逆来顺受了这么多年,干什么到这个关头开始对着干了?”
字渊渟脚步停下来,突然想起来其实在很久以前,邓客绫对他也是很好的。在她生下字岳峙产后抑郁之前。
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字径流并不常在家,她对着刚生下来的字岳峙狠不下心,但是偶尔压抑到极致疯起来的时候,已经懂事的字渊渟成了她宣泄的目标。
他不懂这种情绪是不是真的能左右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么久,还是正如邓客绫所说,他自己本身就是个令人升不起好感的烂胚子。
他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还是你舒服。”
字岳峙顿住,手里转着的小药油瓶收起来,没能送出去,看着已经提步往里走的人,还是说了一句:“抱歉。”
“有什么好道歉的呢?”字渊渟轻轻笑了声,也实在不知道这种对话的意义在哪里。
他看见了字岳峙收进了手心的药罐,但他真的不想要。
“哥,”字岳峙看着渐远的背影,终归不好受。“谢谢。”
字渊渟没说什么,只是回了房间,收拾起带过来的东西——这个家,待一刻都是煎熬。
他照旧开车到李珂家楼下,抬手看了看表,其实时间已经差不多。但是他现在实在是很难心平气和地上去给她补习。
他仰靠在驾驶座椅背,车已经熄火,空调也停了。
窗户被指节叩响两声,他睁眼看出去,李珂一只手还弯着挡在额头上,眼睛眯起,另一手指了指副驾驶的门。
大概是过了太久,她等不及找下来,又或者是以为他不会再来,正打算出去玩。字渊渟反应过来,开了锁,她绕到副驾驶坐进来,“车里也好热。”
字渊渟听见她说话,拧了下钥匙发动,重新打开空调,整个人显得迟缓却听话。
他微微侧着身看过来,领口鼓空,露出点隐约的红痕。李珂看他两眼,笑了一声,刚刚放在副驾驶的单肩包被她抱在膝盖上,明明是他的东西,她此刻没有问过也毫无负担低下头拉开拉链翻找,熟门熟路。
字渊渟没阻止她,看着她从某个小夹缝里翻出来她自己之前丢进来的一条巧克力,撕开包装掰下来一小块,喂到他嘴边,等他无意识张嘴吃下去,居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乖啊。”
她一个比他小六岁的女孩子,做起这些半点没有心理负担。“第叁次了。”
第叁次看到他心情不好了。
“但是你这样,”她做了个面无表情的样子,“也还挺好看的。”
黑巧在嘴里含化,醇厚微苦,但甜味也不容忽视。他有些好笑,笑容又挂上脸,甚至有些无奈,“又被你看到了。”
她看了他一会儿,说:“不笑也行。”
她刚刚说过的,他不笑也好看。
字渊渟一愣,唇角轻轻放下来,但是语调明显柔和更多:“好多了。”
“逃课吧。”
“嗯?”她怎么能在辅导老师面前毫无负担地说出“逃课”的字眼的。
“开车吧,我带你去看电影。”
带他去看电影,但开车的是字渊渟。她使唤起人来得心应手,且理直气壮。
巨幕屏的光打在脸上,把她的笑容照得无所遁藏。喜剧电影讲到什么好笑的地方,她抖着肩膀靠过来,脑袋极浅极快地在他肩膀上挨了一下,随后手掌拍了两下他的胳膊,根本停不下来。
字渊渟看着她,也没忍住笑出来。
看完了她也不想走,拉着他去隔壁电玩城胡玩一通,什么射击,投篮,甚至连街舞机都试了一下,玩出了一身汗,还笑字渊渟跳舞像是抽搐。
字渊渟也没空伤春悲秋了,堪称无奈:“忘了吧,祖宗。”
李珂笑得脱力,几乎站不住脚,整个人伏在他身上,直到天色晚到实在不能再拖延,两个人才从商场离开。
字渊渟控着方向盘,瞥她一眼,大概是真的玩累了,她坐进车里安静下来,头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风景出神。
“停一下。”
字渊渟听她说话,也没怎么思考,打开转向灯靠到路边,看见李珂下车小跑进24小时药店,很快又出来。
她这回没回副驾驶,拉开后车门进去,字渊渟不知道她是不是伤到哪里,转身想问,却发现人已经趴到驾驶座椅背上,扒着头靠,他一转头,两个人脸之间都没有十公分。
她说:“坐到后面来。”
字渊渟要问的话被她突然放大的脸堵住,然后听见她的话不假思索,打开车门从后面进来,刚坐好就看见人半跪在座位上靠过来,手攀上他的肩头。
他有些懵然,这种过近的距离实在是越界,他一瞬间僵硬,“干什么?”
“衣服能脱吗?”她拉了拉他的领口。
“啊?”大脑宕机。
他穿着的是圆领短袖,领口不算小,但也不大,不太方便她动作。
“脱了吧。”
李珂没意识到什么不对,甚至上手拉他的衣摆,而他往后靠了一下之后竟然真的没有反抗,领口擦过他的头发,头发散乱。
昏黄的车灯底下,他的上身裸露出来,她的脸也映着一闪一闪的双闪红色灯光。
锁骨处突然传来点微薄的暖意,他低头看,药油味道冲了满鼻子。
“我没揉过药酒,你回去可以重新弄一下。”
她把药油在手心搓热,按在他的锁骨上,摸索着按摩,因为横骨的凸起屈折,动作实在难以把控,眉毛都浅浅皱着。
她揉了五分钟,从主副驾驶中间趴过去抽出一张纸随手擦了擦掌心,然后把药酒瓶子拧紧塞进塑料袋里递过来,“记得揉几天,紫了。”
又红又紫,中间还有散点的淤青,看着都疼。
“李珂。”他突然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李珂还在擦指缝里的油,维持着跪坐在座椅上的姿势,低头看他。
他眼里的神色太复杂,但李珂大概能看出来他的脆弱。她绽开一个笑意,完全温和的、亲近的笑意,“想要一个拥抱吗?”
没有得到回答,但他光裸绷紧的上身已经贴过来,头埋在她的肋前,胳膊环得很紧。
李珂右臂轻轻环过他的肩颈,手腕绕过去虚虚搭在另一侧并没有药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提起来,指尖若有似无得抚蹭他的发丝。真的只是一个不掺杂任何其他旖旎引诱的拥抱而已。
她觉得他大概是需要一个人拉他一把的。
他抱了很久,直到李珂膝盖都跪得微麻,他才轻轻松开,抬着头看她。
他眼角有点水痕,眼神依旧复杂。
他本身就长得好看,平时脸上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温和表情,从来没有这样眼角湿润、睫毛粘连的样子,甚至或许是红色的双闪灯的影响,李珂觉得他的眼尾鼻尖都有全然不一样的艳红,脆弱可欺。
何况他还轻轻搂着她的腰,乖乖巧巧抬头看她,眼神清凌凌。
刚刚那个纯然出于好意的拥抱此刻突然有些变味,这个表情就像是在李珂的心动点上猛戳,她突然不受控制地低头,在他错愕的目光里吻上他的薄唇。
字渊渟几乎僵硬,任由她贴了一分钟离开,两个人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缠着呼吸。他胸口热胀,几乎没做思考,掰开她跪着的腿,把人按坐在自己腿上,仰着头重新贴上她的嘴唇,加深了这个亲吻。
是的,是精神寄托。
人活着,总得有些指望吧?
他压抑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