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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四十六

    四十五
    等人都来齐后,便一块儿出发了。
    去的地方距离书院没有很远,可走得路都没怎么热闹,走过一整条街,也没见几个人。
    东门先生走在前,莱先生走在后,领着我们一群人拐向右边的路,就上了座桥。底下是一条沟渠,水色很深,一点儿也望不到底。
    通过桥后,前头是一段很小的集市,就见人来人往,虽然比起城中最热闹的一段,还是差得远了。
    我忍不住四处看来看去…
    这段集市里的摊子,很少是卖吃的,都是小玩意儿,有的还是摆着地上卖着的。我见着有捏麵人的,还有雕木头的,以及…咦?有个摊子上掛了许多的脸谱,那些脸谱有的看着怪可怕的。
    正想问李易谦那是什么,可他只是一直跟在前头的人走,约莫嫌我走太慢,又拉了我一把,问都不给我问。
    东门先生没有停留,就带着我们一群人穿过市集,然后忽地停下,看向侧旁的一家铺子,然后就说到了。
    「来啦…」铺子里这时就走出了个老伯,笑咪咪的对东门先生打招呼。
    「游师父,我领这些学生来看看,今儿个要麻烦了。」东门先生柔声的说。
    「不麻烦的,也希望今儿个能让这些年轻人有所收穫。」被称作游师父的老伯说,就转向我们一群,「都快请进来。」
    「…都快进去。」后头的莱先生催促道。
    这家铺子入口有点儿窄,可里头却是四方宽阔,一进去就能闻见淡淡的木头香气,靠墙的地方架设了台子,上头放着各种式样的琴。
    便听东门先生在旁说着,这是家製琴以及修琴的老铺子,店主是游师父。那游师父向我们一群人看来,笑着比了个手势,让我们全都跟着他走。
    穿过一道垂花门,就进到更里头的地方,木头的香味儿就越发明显…
    游师父一一介绍过製琴的工匠,然后就比着其中一位工匠师父,说他手里正刨削的是梓木,是用来作琴的底板。
    还说木料的选择很重要,梓木便分许多种,比如楸梓、黄心梓,又道选用的梓木必须是五六百年以上…
    游师父说得这些,之前东门先生在课堂上都曾讲过,可那时只是听过去,没留什么太多印象。
    游师父让大家看过了琴底琴面的製裁,又边讲解边领着去看上漆的过程,以及后面的装饰等等…
    间中有谁提了疑问,他也很细心的解释。
    正好有一副琴已经製好了,可还没上弦,东门先生就请游师傅取来铺子里备的各式丝弦,让大家看一看分别。
    那些丝弦的色泽有的带点儿微黄,有的是乳白色的…
    我不禁想起上回东门先生换弦时,傅宁抒拿来的…唔…叫什么去啦?
    我想不到,就偷偷地问旁边的李易谦,可他没理我…
    从进来开始,他就一直很专心,也很有兴趣的样子,游师父没说到的地方,他便自个儿去问工匠师父。
    …真有那么有趣儿么?
    虽然我也没觉着无聊,就是…唔,有点儿难理解。
    我往旁看了看,班里的学生都还待着没跑掉,大约是因为莱先生也在的缘故吧。
    不知怎地,我忽然就想,要是这次来帮忙的是傅宁抒,说不准见着谁偷溜,大约也不会吭一声吧。
    忍不住就觉得…要是来的人是他就好了。但这个念头,一瞧着东门先生又立刻消散。
    他还是…不要来的好。
    省得…
    省得什么,我也想不明白,只是也不想讨厌东门先生。
    一早上就都待在这家製琴铺了。
    同游师父以及其馀的工匠师父谢过后,东门先生领我们一群先出了铺子,看着时候还早,就和莱先生商量,说我们可以逛逛集市,然后直接到向前,到方才的那座桥头集合。
    所有的人欢呼一声,就各自散开了…
    「你有想看得么?」李易谦开口,「若有,你就赶紧去看吧,我想再去请教游师父一个问题。」
    「那你快去吧,桥头那儿见就好啦。」我连忙说。
    李易谦像是迟疑的看了我一下,才转身再进铺子。不过他进去,我就瞧见,原来东门先生也在里头了。
    唔…李易谦和东门先生关係好像不错呢。
    兴趣…好像也一样。
    我隐约想着,就往集市中间逛过去。
    方才的摊贩收了几家起来,本来摆的摊就不多,这会儿其实也没什么能逛的,不过捏麵人的摊子还在,还有雕木头玩意儿的也是。
    我先去看捏麵人。
    捏着麵人的是个大叔,他捏出了许多小人出来,还有一些动物…
    其实他捏的也很好看,可好像之前在城里见着的那个伯伯,捏得比较灵巧一点儿。
    我看了一会儿就走开,一路逛下去,逛到一个小哥面前就摆着几只竹篓,里头像是放着很多零散玩意儿,而陆唯安正蹲在其中一只竹篓前。
    「公子,随便看看啊…」摆摊的小哥瞧我走近,笑咪咪的招呼。
    陆唯安听见,抬起头看来,又低头继续正翻的那一竹篓里的东西。他翻得动作挺大的,那摆摊的小哥却是一点儿也不在意,就由着他翻弄。
    「唯安你找什么呀?」我不禁问,也蹲下去。
    「…没什么。」陆唯安停了一下,才又继续,补了一句:「看看有什么可以买。」
    我愣愣点头,就问:「那你看到了没呀?」
    「……」陆唯安又停住动作,跟着就站起了身,换到另一只篮子前,然后再蹲下继续翻。
    我呆了呆,就往他方才翻的篮子看了看,那一整竹篓里装了很多东西,有不知写什么的小册子,也有簪子…唔,这是梳子么?样式真好看,还有玉珮,和一些叮叮噹噹的小东西。
    我随手抽出一条皮绳穿着许多样式奇特的…不知什么名堂的环扣。
    陆唯安似乎翻累了,看了过来,嫌弃的说:「那丑死了。」
    我唔了一下,又放了回去,就瞥见一个发亮的东西,连忙去捞,没等看清是什么,就听陆唯安抱怨的声音。
    「喂,你这里面杂七杂八的,一点儿好货都没有。」陆唯安说着,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
    「客人,杂货就是这样的,好的坏的全磣在一块儿,走运的就捡到宝嘍。」那小哥一摊手。
    陆唯安哼了哼,往我看来,「你手里又拿了什么?」
    我摇头,但也赶紧摊开手掌…
    难怪觉着摸到的时候冰凉冰凉的,是个小巧的青玉葫芦。
    这不知是什么玉,搁到暗处里头,居然像是会发亮一样…我再用手掩了一掩,这只小葫芦就泛起青光。
    陆唯安挑起眉,有些意外似的,「这个倒是不错。」
    我站起来,就问那小哥:「这个多少钱呢?」
    「就算你五文钱吧。」
    「五文钱呀…」
    我想了想,掏出钱袋算了一算,就打算付给那小哥了,冷不防地给陆唯安扯了一下。
    「喂——」陆唯安瞪着我,「笨蛋!这么便宜,肯定有古怪…」
    我咦了下,又看了一看那块青玉葫芦,困惑道:「没有怪呀…」
    「……」
    「而且这么漂亮,才五文钱,感觉挺划算的…」我又说。
    「好啊!那随便你吧…」
    陆唯安没好气道,脚步一迈,就向前头走去。
    「唯安…」
    我付完钱,把东西收好,又追上陆唯安。
    陆唯安没有应声,不过也没有走很快,随意的瀏览旁边的摊子。
    我跟着走,囁嚅了下,才问:「…唯安你生气了么?」
    陆唯安没说话,半晌像是沉了口气,跟着开口:「你少抬举你自己,我没那么多间工夫生你气。」
    嗯…所以…这意思就是没生气了?我懵懵的想。
    「我说你…买那鬼东西,该不是要送人吧?」陆唯安忽又说:「你上次不是说要向谁表示感谢?」
    我愣愣点头,就又苦恼起来…不禁就说:「但我一直没想到要送什么礼才好…」
    陆唯安瞪大眼,高了声音:「那你方才买那个干什么?」
    我唔了一下,支吾道:「就…觉得好看嘛。」
    老实说,我是想到了答应过李易谦也要找东西送他的,可手边也没什么特别的,方才一看到,就想能有东西送给他了。
    「唯安…」
    我正要问,就瞥见陆唯安停了下来,目光瞪着前头…
    前面走着两个人,一个是陈慕平,另一个是平时也和他关係不错的班里的人。他们俩正有说有笑的。
    我听见陆唯安低哼了一声…
    忽然的,脑中浮现了很久之前的印象。
    我呆了呆,看向陆唯安,心里头一阵…也说不明白是怎样的,但就是有点儿尷尬。
    「…做什么?」
    陆唯安突然转向我这里。
    「没…没有…」我赶紧摇头。
    陆唯安挑起眉,转开脸去,就往旁边不知在雕刻什么的摊子过去。我也跟过去,又看了他几眼,还是忍不住开口。
    「唯安,你们…是不是吵架啦?」
    陆唯安立刻向我看来,面色冷冷的,「我们?你说谁?」
    我怯了怯,囁嚅道:「没有…」
    陆唯安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才又别开脸,低道:「…我才不管他了。」
    我愣了一下,就要脱口问清楚,驀地就觉得不要问好了,就只动了动嘴巴,但没有出声。
    「——两位想看什么?」
    大约是站在摊子前太久,本来刻着东西的老伯停了动作,向我们问道。
    陆唯安唔了一下,随手拿起摊子上的一个小巧的木雕娃娃,就问:「这个多少?」
    「三十文钱。」
    陆唯安皱眉,就又放下来。
    「别看这个小小的一个,雕起来可要花去三五日的时间哪。」那老伯道,就又继续手上的活儿。
    我看了去,不禁睁大眼睛…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的木匣子,匣盖上已经被刻出一层一层的花瓣,很是栩栩如生,而他又在花瓣中,不知刻着什么。
    好像是字…
    我不禁出声:「伯伯,您刻什么字呢?」
    他搁下刻刀,把匣子转过来给我看,道:「平安。」说着,就打开了那匣子,虽然匣子小,里头却分出了上下两层。
    「你看这里…」
    我怔怔的听,脑中有个朦胧的念头…
    离开村子的时候,娘给的玉玨上刻着也是这两个字。每次见着那两字,就会觉得心安起来。
    「伯伯…」我打断他,「这个…这要多少钱呢?」
    「啊?」
    陆唯安也向我看来,像是讶异:「你想买啊?」
    「嗯。」我点头,想了想就说:「我想送这个…」唔,送谁还是别和陆唯安说了,省得他又要说什么。
    「伯伯…你能算便宜一些么?」我又问一次,跟着就掏钱袋,眼巴巴的对着他。
    「唔…」
    那伯伯像是想了一下,就说:「我也不誆你,这匣子是现成的,但用得是还不错的檀木…」
    我愣愣点头,等着他说下去。
    「这样好了,收你一点儿工钱,算你三十文钱吧。」
    「喂!你这个工钱也太多了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陆唯安已经冷哼出声,「告诉你,别说这用什么好不好的檀木,就刻这点儿东西,你也敢要超过十文钱?你当这里是京城啊?」
    说着,他一拍桌子,瞪着对方:「方才是不想戳破你,你这木雕娃娃的样式,分明是照着京城玲瓏斋前时出的琉璃娃娃刻的吧,哪需要什么工?」
    「你…你…」那老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儿?」身后隐约传来询问,是莱先生。
    「哦,没事儿。」陆唯安朝人一摆手,又转头回来对那老伯低道:「玲瓏斋的琉璃娃娃,可是三王爷世子出生,特别给做的,要是让人知道你仿…」
    话还没说完,那老伯即刻对我道:「算你十文钱就好了。」
    我咦了一下,随即就让陆唯安给拍了下脑袋,手里的钱袋也给他拿去。
    「喏。」陆唯安从钱袋里拿出十文钱,「给吧。」
    「…这字缘我给修一下吧。」老伯收了钱,又道。
    陆唯安唔了一下,像是无所谓,又把钱袋丢还给我。
    我呆了呆,才想起来道谢:「谢…」
    「我只是觉得你太笨。」陆唯安打断,白了我一眼,人就走开了。
    四十六
    这条集市很小,一下子就逛完了,莱先生就开始不停催促,让大家脚步快些往桥头那里去。
    我付完钱也赶紧过去,边收好用着纸包好的小木匣子,这匣子虽然小,可塞在衣襟内,胸膛一边就有些鼓鼓的。
    幸好我不是最后一个到的。最后才到的是李易谦,不过他同东门先生一道,所以也不能算是迟到。
    李易谦手里提了一个纸包,看着不像是从集市上买来的。
    「…这不是我买的。」他看我瞧过来,就说。
    我喔了一声,笑道:「我晓得了,你是帮东门先生拿的。」
    「嗯…」
    李易谦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我心里咦了下,还以为他也会问我买了什么的,不禁觉得奇怪,就看过去一眼,却瞧他脸色沉沉的,像是心情不好。
    怎么啦?方才分别前还好好的…
    「你怎么了?」我不禁问。
    李易谦像是吓了一跳,往我看来,神情有些古怪,半晌才出声:「我?没事儿呀。」
    我看了看他…
    唔,好像…真是没事儿的样子,我心里觉得松了口气,不禁笑:「没事儿就好啦,对了…」我把那块青玉葫芦拿出来,递给他,「给你。」
    李易谦愣了一下,停了下来,伸手拿了过去,然后又看了我一眼。
    我也停住,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道:「上次…喔不对,已经过很久了,你给了我那兔子嘛,我那时说也要找个东西给你的。」
    李易谦默然,再对着那块青玉葫芦看了一看。
    「这个很特别的,你把它放手心里。」我又说,见他没有反应,就催促道:「快点儿…」
    李易谦这才把它放到一手的掌心里。
    我就也把自个儿的手伸过去,闔在他的手上,边说:「你往里面看…」
    李易谦迟疑了下,微抬了手覷了一眼,跟着立刻向我看来。
    我不禁笑,把手缩回来。
    「会发亮呢,是不是很特别?」
    李易谦点点头,低下目光,微微握起了手心,轻声对我道:「谢谢。」
    「没什么啦。」我笑。
    「我会收好的。」李易谦将之放到衣袋内,向我看来,微微一笑。
    难得看他脸上有笑,我呆了一下,脱口道:「李易谦,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
    我看他不说话,就又道:「真的,你应该多笑一点儿的,别老板着脸,而且多笑笑,比较不容易老…」
    正说着,李易谦已是别开脸,迈开大步往前走了。
    「喂?」我纳闷不明,连忙快步跟上,开口叫着他:「李易谦?」
    「……」
    「你怎么啦?」
    「……」
    我想了想,还是问:「你不高兴么?」
    李易谦还是没说话,但是听见这句,目光就往我瞥来,不过又很快别开。
    真的生气啦?我忍不住咕噥:「这么爱生气,当心老得快…」
    「路静思——」李易谦霎时出声,步伐就停了一停,鬱鬱的睨来一眼:「你这个笨蛋!」
    「我才不是…」
    李易谦只哼了一声,就撇开目光,还加快了脚步。
    奇怪…到底气什么呀?我摸不着头绪,纳闷的追了上去,不过这回半句也不敢再问了。
    回到书院,东门先生对今儿个大家出去的表现讚赏了几句,就让我们各自散去。后头还有课,大家都要回去拿东西,便三三两两的往舍房的方向走。
    「…你拿好了东西,就先过去吧。」走了大半天路都不理人的李易谦,这时候才开口对我道。
    我喔了一声,心里也是想着要把买的小木匣子先放好,也没顾上问他要去哪儿,连忙快步的走了回去。
    夫子舍房的院落是在最后,安安静静的,没有半个人影儿——不过平常也没见什么人出入就是了,明明这里几乎住满了的。
    我回去房里,先关好了门。
    里头没人,这时候傅宁抒不会在,我把买的小木匣子由襟内取出放到小桌上,打开包在外头的油纸。
    「…怎么这样早?」
    冷不防地响起问话,我吓了一跳,转头过去,见到傅宁抒微侧身去关门。不等他转回来,我连忙拿起小木匣子藏到身后。
    傅宁抒关好门后,目光淡淡地看来,「怎么了?」
    我连忙摇头,可心里忍不住心虚,眼珠子一阵乱转,就是不敢直接同他对看。
    傅宁抒似乎也没觉得奇怪,但他走了过来,把靠近小桌的窗子推了半开,不咸不淡的问了句话。
    「后头没课了?」
    「有课…」我说着,怕他看见背后拿着的东西,有些紧张的侧了侧身,只是一个过眼,反而和他对上目光。
    「你是忘了东西?」傅宁抒看着我问,像是随手的把拿着的东西往窗櫺上一搁。
    「没忘了东西…早上去外头…」
    我说着,不禁瞄了一眼,才发现他是拿了了一本书,就这么恍惚一下,话忽地被打断。
    「你藏了什么?」
    我霎时吓住了,不禁睁大了眼,慌张的脱口:「先生怎么知道?」
    「那你是藏了什么?」傅宁抒没有回答,只是又问。
    「没…没什么…」
    我紧了紧拿着东西的手。本来是想晚上才给的,哪想他忽然回来…但又觉得,这时候给,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这么一阵犹豫,嘴上就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傅宁抒便又拿起了书,口中就道不想说算了,别是什么有危险的东西就好。
    我呆了呆,看他就要往旁走开,怕他生气了,赶紧伸出两手,「不是的先生,这是要送你的!」
    傅宁抒像是一怔,人便停住了,瞧向了我手上拿的那只小木匣子,又有些迟疑的往我看了一眼。
    「送我?」
    不知怎地,对着他的目光,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可同方才那种紧张的慌又不太一样,我微微吸口气,仔细的再说了一次:「先生,这是要送你的。」
    傅宁抒看着我,却没有作声,半晌才伸手接了过去。他像是细细的瞧了瞧,目光微微低着,一会儿才抬起来,然后再向我看来。
    「…为什么要送我?」
    「因为…」我对着他的眼睛,那些想道谢的话,忽地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出口,忍不住彆扭,支吾了半天,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见他要皱起眉了,我一着急,脱口:「因为冬至…」
    「……」
    我一阵发窘,不好意思看他,只好看自个儿的袖子…
    忽地头顶就让人敲了一下,并不会觉得痛,可却让人实在的抬起了头。我怔怔的望向傅宁抒,他眼里有着笑意。
    我呆了呆,感觉心里边一阵慌慌的跳。
    「谢谢。」傅宁抒看着我道。
    「没…没什么。」我连忙摇手。
    傅宁抒笑了下,没说什么,只是空出一手,往我头上摸了一摸。
    不知怎地,脸上便腾腾地热起来,我不禁挠了挠,感觉有点儿说不出的忸怩。
    傅宁抒又笑了笑,收回手便说:「你后头不是还有课么?」
    忽地听他问,我才想起来,忍不住啊了一大声…糟了!后面都是柳先生的课,方才回来时,距离上课的时候就有点儿近了。
    我慌忙的拿了书箱揹上,匆匆的对傅宁抒道别,顾不上失礼跑着就出门。
    我偷偷地打着呵欠…
    柳先生的课一如既往,内容和声音一样都不怎么有趣儿,这会儿又连着上了两堂,加上之前出去走了一早上,实在是倦得很。
    我掩住嘴,又打了个呵欠,一手拄着脑袋,一手翻过书页,又听了好一会儿,觉着眼皮真是撑不住了,不禁就闭了一闭。
    也不知过了多久,冷不防地就被人推了一下…
    我睁了睁眼,又愣了一愣,才直起了脑袋——方才都差点儿趴在桌上了。我揉着眼睛,耳边听见李易谦的声音。
    「…醒醒,柳先生都走了。」
    我往前看了看,前头真是没人了…
    而且整间讲堂内闹哄哄的,近靠丁驹那头的几人,不知说什么,相互嚷嚷的好不高兴。
    「快收拾收拾,去餐室用饭了。」又听李易谦道。
    我喔了一声,收回目光,慢吞吞的收拾起东西。
    「小呆瓜——」
    方才听丁驹的喊声,人跟着往我靠来了。他很是热切的问我:「你一会儿没事儿了吧?」
    我唔了一下,还没开口回答,就听丁驹又说,晚点儿和他们几人去逛夜市。
    「咦?」我愣了愣,「要去哪儿逛呀?」
    丁驹噗哧笑道:「小呆瓜,你真傻啊,当然是去城里,要不去哪儿?好啦,怎么样你去不去?」
    「我…」
    「你要是真傻你就去吧。」李易谦冷淡出声。
    丁驹立刻瞪了过去,「喂,你什么意思?这么见不得人出去玩儿?」
    李易谦面色冷淡,理也不理丁驹,只是转来看了我一眼。
    「小呆瓜,你别理这人!」丁驹横出手掌,作势的挡住了李易谦的视线,又问:「怎么样?你去不去?」
    我摇头。
    「咦?为什么?」丁驹垂下了手,有些失望的问。
    「晚上不能私自出去,被知道了会罚。」我说。
    「噯,今儿个冬至,先生他们不会管。」
    我唔了一声,还是说:「我不要去。」
    丁驹叹了口气,有点儿惋惜的道:「好吧,随你…」边说着,他随手翻了翻我桌上剩馀的一本书,「你记着别对哪个先生说起这事儿。」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边的李易谦听了,便哼道。
    丁驹抓紧手里的书,忿忿的朝他瞪了过去。
    「那我的书…」我连忙说,有点儿心疼。
    丁驹赶紧松了手,然后作势的翻了翻,忽地咦了声,说道:「小呆瓜,你这书里怎么写了这样多註解,唔…这里写得真乱,这儿的倒是好看…好像两个人写的一样。」
    「本来就是两个人写的…」我脱口。
    「啊?」
    「…谁帮你写的?」一旁的李易谦忽地问。
    我连忙从丁驹手里拿回书来,支吾道:「不是帮我写…是…我问先生意思,怕忘记写在旁边的。」
    「你问…」
    「小呆瓜你这方法好,我怎么就没想到!」丁驹打断李易谦的话,拍了拍我的肩,「好啦,你不想去,我不勉强,你记得——」他朝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挥手走掉了。
    我看人走掉,连忙把手里的书收好了,揹起书箱也要走,边对李易谦道:「我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李易谦没有动,目光略沉的瞧来…
    「李易谦?」我疑问的看了看他。
    「没事儿。」他便又说,「走吧。」
    我松口气,还以为他又要不高兴了,赶紧点头,同他一道离开。
    走到半路,一直都没说话的李易谦忽地开口。
    「你等会儿要去书库那儿么?」
    「今儿个不用。」我就说。
    「那…」
    那什么的…李易谦没说完,有个人靠近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又看了我一眼,逕自同他说起了话。
    那个人我看过几次,是和李易谦同间房的人。我和对方不怎么熟,姓什么也有点儿忘了。
    他们两人不知是说些什么,一路话没停过,直到进了餐室。那人也跟着一块儿打好饭,顺势和我们坐了同张桌子,等吃好了又一起离开。
    我也跟着一道…
    本来今儿个是该到书库帮忙的,不过昨晚离开时,席夙一说他今日有点儿事情,让我先不用去。
    我不禁默默的数了一数,这样一来,算上今日,下回再去就得要五天后了呢…正想着,忽地听见李易谦他们喊了一句先生好。
    我怔怔抬头,可脚步没算好,差点儿就撞了上去,幸好让身旁的李易谦赶紧拉了一把。
    我尷尬了一下,才期期艾艾的,同李易谦他们一样喊先生好。
    傅宁抒嗯了一声,看着我语气平淡的说:「你跟我来一下。」
    我愣了愣,咦了一声…有点儿不明所以。
    「先生…」李易谦忽地开口:「路静思他没犯什么事儿的。」
    傅宁抒往他瞧去,才点了点头,然后道:「嗯,我知道。」
    这一下换李易谦呆住了,「那…」
    「我只是要找他。」傅宁抒淡淡的说,又往我看来:「静思,你跟我来一下吧。」
    冷不防地,被喊了下名儿,我心里又生起一种慌慌惶惶的异样,也管不上李易谦要再说什么了,赶紧和他道别,就跟了傅宁抒走。
    傅宁抒走得并不怎么快,但他似乎挑了别条便道走,但感觉没怎么绕路,只拐了个弯,不知怎地,就从另一边回到了夫子舍房这里。
    我看见回到了熟悉的院落,有点儿困惑,脱口问:「先生,怎么回来啦?」还以为他叫我,是要让我去哪里做什么的。
    「你先去把书箱放下。」傅宁抒只是说,像是想了想又道:「披风也拿着。」
    我愣了愣,不禁疑问:「先生这是要外出么?」
    傅宁抒点点头,不等我讶异,便又催促:「快些动作。」
    我慌忙喔了一声,就推了房门进去,放好书箱,又去拿中午搁下的披风,赶紧出了门来。
    「穿上去。」傅宁抒看我出来便道。
    我赶紧又照做,两三下就打好系结,不知是不是打得太差了,傅宁抒见了,就伸手过来扯了掉,重新帮我打起来。
    我怔怔的看着他动作,脱口:「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傅宁抒看我一眼,收回了手,语气温和的道:「今儿个是冬至。」
    我呆住,脑子里想起来下午同他的对话,不禁有些发窘,耳边又听得一句,说着冬至到了,得吃碗汤圆才像样。
    我愣了愣,有些恍然过来,脱口:「啊,早上有吃了,厨房有煮…」
    说着,才想到会不会是他没吃到?那时每个人一碗,里头只放了两颗汤圆,书院有多少人呀。
    「那不一样,要吃就得吃桂花汤圆。」傅宁抒摇头,看着我问:「吃过没有?」
    桂花…汤圆?这个名儿光听就觉得又香又甜的,肯定很好吃,我不禁嚥了嚥口水,唔,好想吃呢。
    我不禁摇了摇脑袋,大力表示自己没吃过…
    傅宁抒看我一眼,微微一笑。
    「那你是想不想吃?」
    「想…」我脱口,一说又觉得不好意思,脸上发起热来。
    「那便走吧。」
    我愣了一愣,见他转身向前走了,连忙跟了上去,只是忽地就想到了之前才同丁驹说得规矩,心里不禁有点儿忐忑。
    而且…走得路不是正门口,是上回他带我出去的路,这条路只有前头一段有点着灯,后面全都是暗的。
    傅宁抒不知从身上拿了什么出来,就见他折了一下,立即就有火光了。我瞪大眼睛,直直的瞧了好几下,差点儿没让石头给绊得摔倒。
    「走路要看着前面。」傅宁抒说着,直接拉住了我的手。
    不同自个儿手心的热度传来,我怔了怔…
    心里又隐约慌张了起来,我想说点儿什么,又觉得找不着话,可已忍不住喊了人。
    「先生…」
    「嗯?」
    「不…」我支支吾吾的,慌忙才中想到了一件事儿:「不是说…晚上不能外出的么?」
    傅宁抒唔了一声,没说什么。
    我有点儿担心起来,就又问:「先生,是不是回去比较好?」
    「怎么你不想吃了么?」傅宁抒只是不冷不热的反问。
    我唔了一声,心里挣扎起来,可是…为了一碗汤圆而受罚,有一点儿划不来啊,早上也有吃过了的…
    我忍不住滴咕出声,就听一声笑,跟着是傅宁抒温和的语调。
    「那就别担心了,一切有我。」
    他说,声音在风中听起来轻轻的,似乎没什么值得去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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