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已经干枯,土壤失去了水分和营养,蓬松的像海绵,花盆端起来格外轻飘。
我没想到钥匙还在那里。
我用手抹去钥匙上面的灰土,并不是我离开前留下的那一把。
是龙翔放在那里的么?他知道我总是丢三落四。他在等我回来么?在我逃离的时候,他是以怎样的心情等着我的。
还好叔叔他们没有把这套公寓卖掉。连龙翔也离开之后,这便是我在国内唯一的家了。
拉开那道防盗门,迎面一股久不通风的怪味道。木地板上一层灰,印上我一串脚印,滴溜溜转了一圈。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冰箱里有一盒过期一年多的牛奶,垃圾桶里有一只装着满满菸头的玻璃菸灰缸,还有一包揉成一团没有抽完的菸。
我抽出一根,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菸草的气味让我想起在卢佳家露台上和龙翔的那个拥抱。不知道我这个「偶尔」终于不再如影随形,他现在还会不会想起来去抽一根。
液化气炉子打了十几次才打着火。我把手里的菸凑近点燃。被揉皱的白色身躯在明火里没有坚持多久,就消失殆尽了。
我又从盒子里抽出一根,这次手抖了抖,明火熄了,只剩下一个黑红的疮口,缓慢的侵蚀,升腾起妖嬈的白烟。
我凑在嘴边轻轻的吸了一口,感觉带着淡淡温度的空气充斥口腔,好像是近在咫尺的一个人带着体温的呼吸。
我闭上眼睛,一次又一次将那温暖的空气深深吸进肺里。努力的感受着花花曾说的那种安全,充实,像有双手安抚着心脏的感觉。
自己吸菸并不像闻二手菸那样难以忍受。就像自己身上的气味,只有别人才会闻到,身在其中,反而麻木了。
菸盒里剩下的三支菸很快便都烧尽。嘴里有点儿苦涩,干巴巴的。我把垃圾装进一个袋子,连带菸头和菸灰缸,空的菸盒一起封了进去。
厕所里的洗衣机哼哧哼哧地努力旋转着。我从壁橱里翻出带着储藏气味的床单,被套。
之前一直是龙翔搭理家里的一切,我从来没有亲手换过,罩子和在国外用的不同,着实花了我一点儿时间才搞明白那些拉链,纽扣和细布绳的用途。
正午刚过的太阳从没了窗帘的窗子毫无遮挡地照进来,空中飞舞的灰尘无处遁形,慌忙地四处乱窜。我翻了几件旧衣服,拿出抽屉里一套未曾来得及拆掉标签的性感内衣,走进浴室。
热水管一直噗噗噗流着红銹的水,我草草洗了个凉水澡,冲去一身灰尘。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穿着旧衣服的自己,有点儿熟悉,又有点儿陌生。娓娓安给我剪的头发早已经长长,软绵绵搭在肩头。王妈妈天天填鸭式的攻势,也并未让我体态丰韵多少,衣服显得空荡荡的。
突然有点儿恍惚,好像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大学还没有开学,龙翔很快就会从学校实验室忙完回家。他说不定会顺道买了冰淇淋给我。虽然他说女孩子吃那么多冰淇淋不好,可他总会买了放在冰箱里,以备我突如其来的无理要求。
厨房里似乎有叮叮噹噹切菜的声音,不知道午饭他会做什么。不需要山珍海味,只要是他做的,清炒苦瓜也不错。我饿了……
突然门响,我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有球鞋踩在刚擦干凈的地板上尖细的声音,脚步沉着并缓慢地向我的卧室门口靠近。
「哥……」一声呼唤卡在嗓子里。
强子看到我,释然地笑了。他抬起手臂搭在门框上,四周瞅了瞅,「丫头,动作挺快嘛,我还说过来帮帮忙。看来以后我不用担心你做家务的事情了。」
我尷尬地低头笑笑,心想,猪头,昨天不是强子他爸刚跟美国那边联络过,龙翔,还有小豫儿过几天才会飞过来参加我和强子的结婚仪式么。虽然我和强子在他们看来已经是没有经歷这么繁琐形式的必要,强子妈还是坚持说这种事情一生只一次,不能亏待我。
其实我知道,她不是为了我,她只是不想别人说她儿子闲话。
不过一个过场,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嫁妆,聘礼,据说都要谈妥。爷爷奶奶年岁大了,不便奔波,叔叔婶婶又忙于生意,只两个小辈过来,强子妈多少有点儿不高兴。但家里拿主意的是强子他爸,老头子巴不得我和强子赶紧领了证,办了酒,我家人来不了,他还挺给予理解。
反正现在一切进行都很顺利,日子定了,请柬强子爸也亲自执笔写了。就等强子妈定的好日子,登记,领证,然后就当木偶被折腾一番,一起送进洞房,我的儿子就算有名分了。
洗衣机「滴滴滴」响起来,我闷头经过强子身边转进洗手间。强子也跟了过来,帮我把洗好的床单窗帘抱到阳台上晾好。
强子抖平了单子,探出个头看我默不作声地在架子上搭枕套,突然开口:「丫头,怎么了?你从回国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我冲他微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啊,就是有点儿累。」
他走过来,伸手把我从身后圈进怀里,低头凑在我耳边问:「我看你这几天都挺紧张的,婚前癥候群?还是因为我父母?他们看你长大的,小时候我妈还帮你换过尿布,你有什么要怕的。嗯?」
他的呼吸和胡茬弄得我痒痒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不由得缩起脖子来。
自从回国,因为有他的父母在身边,强子已经很久没有对我有亲密的举动。因为还没有正式的夫妻身份,晚上睡觉也是分开,他陪他爸爸,我和他妈守着小羽。
我一点儿不介意晚上要自己起来哄小羽。虽然每天睡前总听她妈嘮叨我们小时候的事情,早上又要跟着起早,睡得有些少,我都可以适应。
反而突然这样亲近,我倒有点儿不习惯了。
强子显然不这么想,总算抓到机会没人看着我们了,一只手臂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扭过我的脸,用下巴磨蹭着我的脸颊就要亲下来。
我缩着脖子躲避,嘴里抱怨着:「好扎……痒……不要……」
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那里。他垂首看着我,气氛似乎有些尷尬。
我舔舔嘴唇,用撒娇的口气说:「强子哥……我饿了。」
他顿了一下,用手拍拍额头,「瞧我,我过来就是要叫你回家吃饭。走,妈做了红烧鯽鱼,凉了可就腥了。」
下午强子去联络工作的事情,我一个人又回到打扫到一半的战场,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龙翔屋里的书都整齐的摆在书架上,桌上的电脑也在,盖着一块白布。床单虽落了灰,依旧平整的一个折也没有。衣橱里的衣服整齐的掛着,我拉到鼻尖,嗅不到一丝他残留的气味。洁癖还真不是个利于思念的好习惯。
收拾干凈,看着这间空荡荡的卧室,心里也感觉有些空。我反手关上了门,眼不见心静。
又转了一圈,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整理的了,就等屋子的主人回来占用了。
突然有些累,头晕晕的。这些日子来的种种压力,几座山一样沉重。我晃回自己的卧室,一歪身将自己摔了进去。
我很快便睡熟了,好久都没睡得这么沉。果然是自己的床,就算离开了这么久,记忆中与之联系的沉静与舒适却从未消失。
一些断续的记忆在脑海里闪过,带着快乐和甜蜜,让我做梦都在笑。
心情很好,就连许久不见的周公也回来了。
窗外是残留的夕阳,他坐在床边看着我,身上穿的不是古代的袍子了,却依然肥肥大大的。
「吵醒你了?」
这个周公,我还在梦里,也分醒着,睡着么?
就算我睡得迷糊,但我还算明白,正主应该还在美国,不可能出现在我床前,我现在除了在做梦,别无他解。
既然不是正主,我也就不用紧张了。
他脸庞背光,我抬起手,杵了杵他突出的颧骨,捏了捏尖尖的下巴,摇摇头,抱怨道:「你太瘦了,这样就不帅了。」
他握住我的手,嘴角微弯。
「不过就算这样,还足够倾国倾城的了。」我把我心里想的也说了出来。
人都需要恭维,神仙也一样。那个微笑像朵花儿一样绽放,露出整齐雪白的门牙。他也摸了摸我的脸,指尖微凉,「还说我,你也瘦了。」
我娇嗔道:「美女不过百。我现在才够漂亮啊。」
「是,piggy越来越漂亮了。」他的笑容淡了些些,窗外的夜色浓了点点,「你会是个漂亮的新娘。」
我撅嘴,扭头不理他。
一只手轻轻的抚过我的头发,他的声音淡淡的,「我只希望你幸福。」
他的吻落在我额头一侧。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都没看清他是怎么飘出去的。
讨厌的周公,没良心的周公,神仙了不起啊。我咬着嘴唇把脸埋在枕头里。
你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什么是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