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余院长
根据小说,我知道圆桌排序是分阶级的,老闆强迫我坐下的圆桌是主位,最核心的那种。
万一我吃饭的吃相太难看,老闆回去搞不好会杀了我,埋在公司的招牌底下,以肃清形象。
「老闆,那个.....我想上厕所」
「逃走的话,明天就去领十八万来还我」老闆神色自若地铺开餐巾纸,完全看穿我的藉口。
「老闆~~我怕我等一下吃饭表现不良,丢你的脸」
「没关係,」老闆悠悠哉哉地擦拭刀子,景象很骇人。「看在十八万的面子上,我相信你会表现得很好」
老闆说的对。
吃饭的时候,我拿出偶像剧看过的片段记忆,加上细心模仿,总算顺利地熬过晚餐时光,饭后,餐桌上的大老们和老闆说说笑笑,没人注意到我,ya!save!
「尚海!尚海!」一个梳油头、长相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举着酒杯走过来我们这一桌,身后还跟着几名带摄影机的记者。
这些人是庆功宴的特邀记者,只能低声访谈,不能有太夸张的举动。
老闆转头,礼貌性地微笑:「余院长啊?好久不见」
别人可能没有注意到,但我就坐在老闆身边,看得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慍怒。
这是儿童之家的院长吧?所谓混进来白吃白喝的混帐。
「我就说嘛」尖嘴猴腮的余院长笑得很得意,嘴唇油腻腻的。「我就说尚海一定还记得我,当年我早说过他有一天会功成名就,后来他离开我,我也不怪他。现在小鸟飞出笼子,拥有成就,我真是为他骄傲啊!」
我差点把晚餐吐了。
「您真伟大!」脑残的记者相信了,露出忠厚老实的表情追随他。「你们今天能够再见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周先生有没有什么话想对院长说?」
老闆望向全场安静下来投射到这里的视线,露出淡淡的微笑:「我很感谢余院长的教诲,他让我明白人生很多道理」
尤其是残酷的一面,我在心里替老闆註解。
「这个场面实在太感人了」白目记者们扛起摄影机。「能不能让我们为二位照张相留念?」
余院长自动自发走过来,很乐地勾住老闆的肩膀:「当然可以呀,尚海,我们好久没照相了」
你是想利用跟老闆的合照壮大自己的声势吧。
老闆脸色铁青地任余院长摸来摸去,任记者们的镁光灯闪、闪、闪,折腾大半个鐘头才终于解脱,找到机会漂亮地结束记者们的採访,老闆跟大老们说要准备演讲稿,逕自掉头回去休息室。
我跟上去,手上端着两杯茶。
「老闆,你要不要喝茶?」
「不用」关上休息室的门后,老闆疲惫地滑到沙发椅上躺着,一手贴着额头,脸色有些苍白。
「老闆,你还好吧?」
「睡一下就没事」老闆嘟囔一声,半昏迷地睡着了。
休息室里安静得连我呼吸的声音都听得见,我立刻自我控制,不要呼吸得太大声。
坐在沙发旁边的椅子上,我百无聊赖地俯视着老闆的睡顏。
平常成熟圆滑的老闆,睡着的时候真像个孩子,纯纯净净的。
正因为老闆太能干了,有时候,真的会忘记他也只是个跟我一样大的青少年。
背负一间公司的兴衰,老闆活得很辛苦吧?
我弯身靠向老闆,发现他补眠的时候都不摘掉眼镜,这样睡起来不会不舒服吗?
我把手悬空比一比,衡量拿掉眼镜而不吵醒他的机率有多少。
「你干嘛?」老闆忽然睁开眼睛。
「哇啊--」我整个连人带椅子往后翻倒,老闆反应灵敏一把抓住我,不幸的是,力道过猛,我整个人失去重心往他怀里扑过去。
老闆被我撞在沙发上,而我趴在他身上。
他身上温暖的男性气息包围住我,害我心跳瞬间加快。
一抬头就对上老闆错愕的视线,我们的鼻尖几乎要相触,我甚至感觉得到老闆灼热的呼吸。
下一秒,我慌张地爬起来,退到最遥远的角落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鞠躬:「对不起!老闆,我不是故意要把你扑倒.....呃,不对,我不是故意要把你撞倒」
那边那头很沉默。
「对不起!老闆!请你原谅我吧」
我可怜兮兮地抬头,老闆老早爬起来,背对着我整理他的西装外套,看不出在想什么。
该不会在想要怎么杀我吧?
「老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吵什么吵!出去了!」老闆一脚踹开休息室的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我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会场依然很热闹,讲台旁边有个小小的角落让演讲者调整仪态,老闆站在那里,神情若有所思。
「老闆.....可不可以问你一下,你为什么这么厌恶那个余院长啊?」
「他在我七岁的时候,强迫我去舔倒在地上的饭菜.....」老闆冷冷地看着我,「你还想听别的吗?」
「不,不用了,对不起,是我太白目」
老闆转头不理我,面对着墙壁做几个深呼吸,以平抚波涛的情绪。
他在尽力控制自己,不要揍余院长、不要当着记者的面给他难堪、不要一声不爽地走人。
台下的余院长还在到处跟人宣扬他和老闆有多好、多好,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可以这样!
我想做点什么,哪怕成功的机率奇低。
我抬头看一下,会场的二楼设有环绕一圈的观眾席,观眾席旁还有一间金黄灿烂的厕所。
很好。
「老闆,我有事离开会场几分鐘」
低声丢下一句,我快步沿着会场边边绕到外面,找到二楼的楼梯轻手轻脚地上去。
二楼的厕所装饰得金碧辉煌,我溜进去后找到一个垃圾桶,又从清扫间搜出夹子,把其他间的垃圾全塞进这个垃圾桶里,直到垃圾桶爆满为止。
天助我也,清扫间里竟然有我需要的黑色垃圾袋,看样子上天也很想在余院长头上倒垃圾。
你猜得没错,我打算从二楼朝余院长那颗秃头倒垃圾雨给他,我相信他看到卫生棉黏在身上的时候会永生难忘。
整间会场的客人也会永生难忘。
我把黑色垃圾袋戳出两个洞,拿着它,採蹲伏的姿势沿围廊走,不让头顶露出来。
蹲着走路还真不是普通的累人,偏偏余院长又捡了个离厕所有点距离的位置,等我走到他正上方时,腿几乎都麻痺了。
我套上有洞的黑色塑胶袋遮蔽自己,把垃圾桶瞄准余院长闪闪发亮的那颗秃头,猛然站起就是一倒。
经过挤压,垃圾出奇的重,直接往余院长头上砸下去,伴随着底下的尖叫声。
很好,没有半片卫生纸偏离轨道。
「这是什么东西!」余院长惊慌失措地从位置上弹起来,用力地想拍掉黏在身上的白色片状物。
他身旁的人谦恭有礼地告诉他,那是卫生棉,用过的。
「啊--啊--」满头卫生纸的余院长发疯似地逃离会场,不少会场的女士们掩嘴笑,其他人则纷纷调动警卫抓人,他们知道嫌犯在二楼,但只瞥见一抹黑色的影子。
我丢下垃圾桶,又故意把黑色塑胶袋扔在楼梯口,自个儿躲进厕所里整理头发。
等警卫碰、碰的脚步声衝上来时,我很巧妙地走出华丽的厕所,用我从千金小姐们身上学来的从容不迫。
一名经过的警卫问我:「不好意思,小姐,请问你有看到谁从这里经过吗?」
我露出一个纯真的惊讶表情:「嗯.....刚刚好像有个人衝下楼梯了」
可爱的警卫们往有黑色垃圾袋的楼梯衝下去。
一身知名品牌的礼服,没有人会怀疑我。
我表演慾兴起,带着那张困惑的脸下楼回到会场,到处都是嘲笑余院长的窃窃私语,听起来简直像天籟。
「张恆悦,」元青雀跃地跑向我,「你刚刚去哪了?太可惜了!你错过一场精采好戏!」
「喔?什么好戏?」我装傻。
「神明在余院长头上倒垃圾!」
「真是的,元青,你又胡说八道!」
我笑起来,从进会场到现在,首次觉得自己足以跟任何人平起平坐。
讲台上,主持会场的司仪已经宣布庆功宴结束,鞠躬哈腰地向各位嘉宾道歉,酒店也动员不少警卫护送这些商业大老们离开,不过,似乎没人真的担心安全,大家的神情都很一致地憋笑中。
「走了!」老闆叫住我和元清,我们俩只好安分地跟着离开玉元酒店,走到户外停车场。
元青勾着我的手臂,笑嘻嘻地:「坐我的车回去吧!我送你!」
「呃.....」
还来不及拒绝,老闆冷冰冰的声音就在旁边响起:「死蟑螂要坐我的车回去,我有事问她」
可不可以不要叫我死蟑螂?
「喔,那好吧,」元青依旧心情愉快地,绕道另外一头去牵车,「那,掰掰啦!」
「嗯!掰掰!」我伸出手,大力地挥一挥。
原来做坏事这么爽啊~~~
我神采奕奕地跳上老闆的凯迪拉克,系好安全带。
「是你做的吧?」老闆冷不防吐出一句,「竟然跑去二楼那么明显的地方,你都不怕被抓吗?」
天底下唯一发现我的人,大概就只有老闆了。
「没人敢拦住我,警卫还以为我只是去上个厕所刚好出来」
啊,那个爽啊~~~
「看你平常没什么胆子,真想不到你竟然敢做这种事,」老闆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语气平淡,「之后他们调监视器出来看,就会发现你喔」
「什么!」
一点都不爽了,我惊惶地瞪着老闆。
我不会被饭店通缉吧!
「笨蛋!」低骂一声,老闆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老闆笑得那么纯粹、那么毫无保留,就像阳光般灿烂。
以往老闆的笑,都是带着讽刺、带着冰冷、带着偽装的。
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笑得像个十七岁大男孩。
我征在那样一个笑容里,忘记了恐惧。
「我是电鬼啊!」老闆摸摸我的头,笑得很开怀。「我怎么可能让他们调监视器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