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怎么人还没来?」
关爵亮落坐咖啡馆窗边座位,听着背后坐隔桌的好朋友沉博光丧失耐心的呜哇声,剎那觉得有点好笑:这位同学,是你硬要从公司跟过来的耶。关爵亮没赶人是因为无所谓,而且晓得理由。
「那哈雨哈这么不准时的啊?小亮亮,你以前每次都这样耐心地等了又等然后等了又等?」沉博光坐累了,竖起的双手食指如鼓棒敲在桌缘边,没办法假装透明人了。「对待不同的人,果然心境不一样。」
意即等候的若是讨厌之人钟祭翔,那肯定该立刻走人。
毕竟先约的是对方,时间到又不现身,迟到还不拨通电话道歉。简直没良心!
「还没放下啊?」沉小尾巴意有所指问。
「只是聊聊、吃顿饭。」关爵亮的沉默即半默认,应答只不过是解释和自省。而且,哪有那样容易。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极近的落地窗外一抹人影由远至近,不是等待之人又是谁。沉博光登时闭上嘴,扳好身端正坐姿当一名合格的陌生客人,竖起耳朵行窥听之事,脸上满是肃正与勃勃兴致。
第一次从事窥听业务,好精采好刺激吶!
并且经当事人同意──呃,没赶人勉强算默许!
「阿爵。」秦雨蓉推开店门,侧了脸寻找,几乎半秒时间就瞧见人了──其实是关爵亮刻意找的位置。坐下来后,那人笑顏灿烂,彷彿衬得窗外已然暗下来的天光也跟着明亮了。「有段时间没见了,想不想我哪?」
开玩笑的口吻,可能夹杂着往日的熟识与真诚。
这刻听来倒显得无比不适合与怪异。
「饿了吗?需不需要先点一道简餐?」关爵亮将玻璃杯中凉开水推到对座手边。秦雨蓉登时睁大了眼,讶然解释。
「我不在这里吃饭的。」可能怕关爵亮没有理解讯息中要聊聊的意思,秦雨蓉顺手挪来水杯,静静慢啜几口后道:「阿爵,其实我是想代祭翔跟你道歉的。」依然温婉柔语,放低的脸显得歉意无限,试图组织语言好争取谅解。
「哧!」关爵亮后背隔桌人大动作躁动,惊得差点失声鬼叫并跌出坐椅。
那端沉博光生出了不妙与完蛋感:我捂得那么辛苦,哈雨哈你直接给拆了!
「道什么歉?」关爵亮察觉到后方陷入绝境,按兵不动间轻声问了问对座。
「社群动态上的事。」那人拢起眉心深感愧疚,两手围在水杯上,「阿爵,我不知道祭翔瞒着我作了那样的事,可是网路上的人大多是凑凑热闹,没一定想给人难堪,你可以不生气吗?」
挺诚恳,挺拜託。
是关爵亮无法拒绝的姿态。
「为什么认为我可以不生气?」他轻轻笑了,敛声后沉默数秒,「我还没来得及看社群动态,现在倒是催我去看了。」搁桌面的指尖无意识抵了抵,十足无奈,最末他还是从包包中掏出手机,「可以等我几分鐘吗?」
没特意等那人应答,关爵亮飞快操作点入社群动态。
同时也是好朋友沉博光掩着挡着就不给看的最新回覆。
正义即我:餐酒馆求婚现场自拍,附图。是不是很有感觉啊?仰天哈哈哈。
我即正义:这不是你好吧!咦?眼熟。指路:绣球花男被甩之暗自垂泣哭哭。
钟祭翔:是我和蓉蓉的好朋友关爵亮。现在不是了啊:气我跟蓉蓉求婚!呿。
钟祭翔:作为蓉蓉的初恋情人天生一对俩,他还硬要横刀夺爱挡我求婚路!
钟祭翔:就没见过这种拆散天生有情人的恶人!癩蛤蟆想吃天鹅肉肖想我蓉。天天还跟别人说我坏话要诬蔑我。身为曾经的好朋友我实在噁心透了想吐吐吐。
正义即我:真假?所以那绣球花束是想半路拦截好求婚?恶人!一起挥刀!
我即正义:公开处决!眾人举起你手中的武器,共同来惩治恶人吧齁齁齁!
绣球星人:绣球花男弱弱说──你你、你们听我说说说、说,误误误会,我没有想横刀夺爱半路拦截好求婚,就只是想想想当个你爱他我爱你的小小小存在,我我我我很卑微的,拜记大家别围殴我啊呜呜呜呜哭。
被甩惨惨:错!绣球花男我恶狠狠吼叫──既然不能得到你的心,就一定要得到你的身体!抓来往身下一压一骑,爽快快发洩释放强迫拑制。嗯嗯啊啊,哦哦嗯嗯。我的真心不可以被当作垃圾丢掉的懂不懂啊!
快乐开心:这是小剧场时间?
博大精深:剧场无疑!剧本真心不怎么样!烂!
钟祭翔:童叟无欺!真心话全都录!
钟祭翔:以上两位,不欢迎你你。
「呵。」瀏览到这边,关爵亮已经麻木到不晓得应什么。突然想起大学时代,秦雨蓉宣布我们好朋友仨没多久,他便在一次不经意的情况下听见钟祭翔和围绕的男女同学们说什么。
钟祭翔道:「关爵亮他道貌岸然,才不像表面那样才俊有礼,每次都颐指气使,自以为有点小钱就丢钱给我,让我跑腿,还用一副要我感恩的语气说什么:不然呢?你有钱吗?你有才吗?巴不得踹我走,好用那张人人爱慕的脸皮去迷惑我女朋友。」
不清楚那些看起来单纯的男女学生为什么相信这说词。
或许是钟祭翔技巧高超,或许是钟祭翔有张不会说谎骗人的长相?
关爵亮那时假装没听到,直接掉头走人。而他或许猜得到对方为什么故意作这种事──只有那种时刻,被围绕在中央侃侃而谈自信无双的钟祭翔,才能感觉发光发热万眾瞩目。
即使是踩着他人。
那又怎样?关发言的人什么事?
关爵亮终于放下手机了。咖啡馆这两桌弥漫起窒息般的死寂,甚至能隐隐察觉到他背后隔桌之人气息硬邦邦又软趴趴、唉声叹气苦不堪言,内心嗷嗷着小尾巴沉可没用了!对座秦雨蓉静声等待,里缩着嘴眼巴巴瞅他。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最末,关爵亮后靠椅背,略乾着轻声询问那人。
对于他买绣球花束带到音乐餐酒馆,是否產生疑惑且推测有否特别用意。
明知道不需要试探的,但无论如何,还是无法闭口不谈。
「阿爵,你说的什么?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吗?」可那人纯粹疑惑,彷彿真不清楚关爵亮为什么这般提问。这让关爵亮应答什么?总不可能直说:我喜欢你。他抿起唇默然无言。那人说:「我不清楚社群上怎么写的。」
「祭翔和我今天去了婚顾那里,我见祭翔时不时看手机嘻嘻笑很开心,觉得特别奇怪,所以细细问了。才知道他在社群上作了这件事。」
那人好声好气说明解释,非常想调解这起由社群动态而起的小事故小衝突。
「我跟祭翔说:不行的,阿爵是我们好朋友,我们仨会是这世上最好的朋友。」
语气特别坚定真诚,与数年前别无二致,可有时候反像一种制约与束缚。
关爵亮没什么好说的,那人却还继续说明。
「我没有去社群上看祭翔究竟作了什么写了什么,可是我晓得,阿爵,你一定会很不开心。」说得反省检讨,歉疚不已,口乾了,那人才慢啜几口凉开水润喉。「阿爵,你能原谅我吗?」
「为什么要你来道歉。」面向这人又作错了什么。
「祭翔和我就快结婚了,他的事也算是我的事。」对座笑道:「所以啦。」
似乎已然没有什么好说。
难道关爵亮能说不原谅吗?
本来那人什么都没作。
「谢谢你啦,阿爵。」
瞅着对座满足的灿烂笑容,关爵亮感到无力及麻木。
陡然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