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领着数千将士,亲自断后,并带着兵马、军粮,勉强从那人奇计以及马岱的追赶中走脱,来到距潼关三十里处,再度扎营下寨。
甫一脱险,曹仁便命左右点算兵马粮草,以确定此回损失,并即刻命人赶赴许都,将消息报予曹操。
曹仁忙着处理军务,直到军医数度赶到身旁,而他亦因伤口恶化,而感到不适时,这才停下手边事务,乖乖的给军医医治伤势。
望着潼关那方向,曹仁难掩忿恨神色;此回他们虽保全大半兵马,逃了出来,但丢失寨栅,船舰亦全数遭劫,待大军到来,届时想要渡河,恐是难上加难。
更糟的是,明明那人就在眼前,而他居然没能一举射杀之;曹仁悔恨不已,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如今他能做的,就只有扎营坚守,以待丞相率军赶来,再做打算。
虽说曹仁已遭他们赶离,但他们能出奇策的军师还暂且躺在床榻上,因此马超此回出乎意料的,并没主动派兵进军,只是建议韩遂,利用起曹军先前所筑的寨栅,在河岸建起一处桥头堡,由韩遂八部军马之一的程银率五千将士,驻扎于此处,就近抵御曹军进兵。
躺了数日,在庞德照料之下,静韜终于能够自理,并且还有馀力出来走动;只见她身披大氅,头戴纶巾,在庞德的陪伴下来到校场,出现在马超军将士眼前。
看着自家将士由于静韜现身而士气大振,等待马超操课结束后,还特地来到静韜面前,带点自嘲的笑道:「你瞧瞧,他们看到你,比看到我还高兴。」
静韜仍裹着面巾;听了这番话,她只瞇起眼来,低沉的笑出声来,「哎呀哎呀,将军莫非是吃味儿了?」
命将士稍事歇息,三人登上城墙,远望着门外景緻;北面渭水,而原本东边那处寨栅,已成了他们囊中物。
静韜伤势虽稳定下来,但身子骨仍然虚弱,跟在一旁的庞德见她缩着身子,随即解下披风,将之系在她颈间。
她眼儿弯弯,轻声道谢;两人之间,经过几日相处之后,倒是亲暱不少。马超暗笑,故作没看见,只是指着那寨栅,「军师,你看看,咱们利用曹军的馈赠所建的营垒,感觉如何啊?」
「将军此举大妙!但曹军的馈赠不只这一项。」静韜挥着羽扇,问起另一项更重要的玩意儿。「令明将军,咱们当初冒着丢了小命的险境,给咱们得来的那些箭矢,可整理妥当了?」
「是,总共取下了三万馀枚箭矢,整理过后,可用的还近三万枚。」
「三万枚啊……」静韜沉吟着,布巾底下的唇儿,又是漾出笑容来。
「你想怎么用那些箭矢?」马超回问。
「这倒不急。」静韜握了握左掌,抬起臂来,「先说说现下情势吧。」
「曹仁此回给咱们赶离关前,一定不会再度尝试进攻;但若咱们依侍着前一回打胜,想乘风云之便的话,恐怕要遭曹仁迎头痛击的。」
马超指了指她,「军师说得极是;但若如此,那咱们又当如何?」敢情他们就与曹仁就僵在这儿,谁也动不了谁?
「等。」静韜以扇击掌,「咱们握有地利,又有河水、渭水天险拱卫,根本上已稳若泰山。只是……」左掌负于身后,她迈开莲足,于城楼上踱起步来;她思忖了一会儿,指着河西,「唯有此处,尚存一丝忧虑。」
马超顺着静韜所指望去,「军师指的可是河西?」
「我只是担心曹军迂回进兵,绕渡北面蒲阪津,而后一路向南,届时潼关两面受敌,则情况危矣。」
「既然如此,那便先派遣兵马,以防备曹军渡河。」庞德右掌紧收,先静韜一步说出对策来。
「令明将军说得好。」静韜明眸轻睞,毫不掩饰的给他一句讚赏,「将军,先前曹军所造的轻型船舰,应是全留了下来吧?」
「如你所言,全留在营垒,没有损坏一艘。」马超听她这么说,不免微微勾起唇角来。「军师的意思,莫非又要利用这些船舰?」
「曹军送了咱们这么多东西,又留下船舰,摆明了要做『顺水人情』。我若不收下,可就不好意思了不是?」羽扇轻挥,静韜笑得欣喜,而脑子里的计策,正迅速成型。
*
西凉军依静韜建议,也学着对头的曹军坚守不出;此时韩遂调动兵马,将主力完全集结于潼关,以准备迎战曹操大军。
两军对峙半月,而这段时间,曹操将鄴城交由曹丕把守,令程昱辅佐之,而自己则带着荀彧、荀攸、贾詡等谋士,命夏侯渊为先锋、徐晃殿后,自己亲率中军,总算在此刻赶抵潼关。
曹仁苦苦等待的即是此刻,听闻丞相率军赶至,亦亲自出寨来迎。
还未见着那壮盛军容,远方便已传来隆隆马蹄;扬起的烟尘足有数丈高,绵延几里远。而为首之人,正是当今于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曹操曹丞相。
曹操相貌奇伟,额面宽厚、眉目清朗,蓄着长髯八字鬍;一身锦袍轻裘、头戴宝冠、驾着名马,雍容而至,看见曹仁亲自来迎,亦赶紧迈步上前。
「丞相!」曹仁领着左右军校,来到寨前,单膝而跪,拱手谢罪。「末将没能坚守大寨,中了敌兵奸计,失了船舰,末将知罪。」
「子孝快快请起。」曹操伸手来扶,将曹仁搀起,「吾已听公明言说,知晓对头多了一个智谋之士;子廉、公明、鐘繇都着了他的道,足见此人诡诈奇巧;子孝你不必自责。」他微微一笑,拍着曹仁肩头,「现下我已亲临阵前,又有文若、文和、公达等人辅佐,哪怕不得识破此人伎俩?」他扬起大掌来,指向身后三人。
三人恭敬地拱了拱手;为首的荀彧诚惶诚恐,低首敛眉答之,「咱们三人之智,若无丞相睿智决断,亦是枉然啊。」
曹操仰头大笑。命夏侯渊、徐晃二人率军扎营,夏侯渊居左寨,徐晃随着曹操居中,而曹仁居右。趁将士伐木,搬运粮草、輜重之际,曹操先引三人,以及朱灵、曹仁等将,入帐议事。
曹操于主位安坐,身后立着三名大汉,正是领着精锐部队—虎豹骑的领头大将曹真、曹休,以及被称为「虎痴」的曹操亲卫,许褚。左手面曹仁、朱灵分坐,而右手面,则有荀彧、荀攸、贾詡三位谋士,要给他们出谋划策。
中间所摆放的,乃是潼关附近的地理图。
曹操一手撑着下顎,看着图上记号。「此处,可有一处津口?」他所指的,正是河水北面首阳山之西。
曹仁頷首,取来竹杖,指着浦阪津,「正如丞相所言,此处确实有一处渡口可越过黄河天险,似乎是叫……蒲阪津。」他询问左右,确认无误,这才向曹操点头确认。
「蒲阪津啊……是为进出关中三道其一。」荀攸双手交叠,仔细的分析三条道路来。「向北行至蒲阪津,以舟楫渡河,此为北路。其二乃是直接取道潼关的中大路,其三……为绕行宛城,迂回而进的山路也。
「若要破潼关,务求先入关中,再行进兵;其三太缓、其二乃敌军所据,自不可取……惟有其一可行之。」
「假设能经此津口,绕过黄河天险,而后沿途扎下甬道,直抵渭水北岸;这时只消再渡过渭水……」贾詡抚着下顎,在眼前纸卷上划下记号来。
曹操看着开口的二人,一人迅速替他做出分析来,另一人则是先给他想到了进兵之道;他满意的笑着,弹了弹指,「子孝,这就是你与子廉、公明之所以失利的主因啊。」
曹仁向对头三人拱了拱手,「末将空有勇力,论其智谋,自然难望三位先生项背。」
「曹仁将军莫要瞧轻自己,此回若要打胜,还需借重曹仁将军的武勇啊。」荀攸扬唇轻笑,亦是温声相慰。
「子孝,现下咱们可还有船舰?」
「回丞相的话,有,但不多。」先前所拥有的船舰,一回足够两千兵马登船渡江,但不幸已全数丢失;利用这半月,曹仁除防范西凉兵马再行袭击之外,亦是命将士加紧造船,只是现下完工的船舰,尚不及先前数量的三分之一,因而渡江的速度大减,也给了敌人许多可乘之机。
曹操抚鬚思忖,转向三人,「文和,眼下船舰不足,如之奈何?」
「万里河水,怎只有蒲阪津一处可渡?」即便年过六旬,但贾詡那张脸庞似乎未给岁月留下痕跡似的,双目仍是精光灿灿,炯炯有神。「全因此处浅滩密佈,水流和缓。丞相大可利用些许船舰,加造木桥,以舟楫为樑,遂可速成一座横跨河水之天桥也,届时将士踩踏于上,健步如飞,数万大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飞渡之。」
曹操微微頷首,「文和所言,倒不失一个可行之方。只是……若敌军趁咱们渡河时袭击,则后果不堪设想;子孝,津口可有敌军把守?」
「回丞相的话,末将清楚西凉大军于几日前已云集潼关;蒲阪津……末将没派人查探,因而不知……」
「那便即刻派人前往蒲阪津,等到消息清楚了,再做打算。」虽然知晓蒲阪津乃破敌之道,但曹操谨慎行事,不急着进兵,只命大小将士严加把守,并命人赶造船舰,以待日后进军之用。
「子孝。」曹仁欲跟着眾人走出帅帐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唤;他回头视之,竟是方才从头到尾,一语不发的荀参谋。
「大哥有事?」曹仁朝眼前此人点了点头。
荀彧乃是早年跟随曹操,与郭嘉齐名的谋士,素有「王佐之才」的美名;此人思虑周密,行事谨慎,与曹仁用兵习惯极为相近。曹仁每每进军,多听从荀彧諫言,因而两人时常一齐议事,私底下亦有交情;前些年曹仁还迎娶了荀彧的妹子为妻,现下两人不仅是同僚、益友,更是亲戚了。
荀彧脸色凝重,微微点头。
「咱们旁边说话。」曹仁与荀彧一同离开帐门,来到一旁,这才开口。「方才贾先生与荀攸于帐内计谋不断,为何只有你从头到尾,不发一言?莫非……」他望了望左右,这才开口称呼,「大哥身体有恙?」曹仁见他脸色不对,遂随口猜测起来。
「不,子孝莫忧。彧只是盘算着此回渡河之道……对了,我想向你打探一件事。」
「大哥请讲。」
「方才你是否说过,我们船舰,皆遭敌军所夺?」
曹仁頷首,他指了指外头。两人踏出帅帐,缓行跟上曹操,以及前头眾人,「是。莫非大哥担心,敌军反要利用咱们的战船?」见荀彧忙不迭点头,曹仁倒觉得一脸疑惑。
「大哥多想了,凉州人大多生活在马背上,就跟咱们一样;我们还好些,至少为了进攻东南,还训练出不少水军来。难道西凉大军也会水战?」
「子孝啊,你误会了,我并非担心这事。何况,战船并非一定要拿来水战之用啊。」
经他这么提醒,曹仁顿时拨云见日,「大哥莫非是担心,他们利用战船来阻止咱们渡江?」
「彧所忧虑,即为此事。」他转头望向北方,河水就在眼前,滚滚东流。荀彧一字一句,重重的击打在曹仁心头。「若真从文和之计……当年赤壁火烧战船一景,恐有再现之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