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录音室稍嫌难寻,邱晏之下火车后开导航找好一阵子才到达目的地,看着电梯缓缓增加的数字,不由地吐槽,「录音室怎么一间比一间楼层高?」
七楼、十楼、十六楼,都翻倍了。
上楼签到后经助教引导,他来到穿廊尽头的大间录音室,人群里一看,见江承恩对着自己招手,他小幅度点头,走到江承恩旁边坐下。
「目前来的人都在这吗?」他压低声音附在江承恩耳边问。
「对,讲师还没来,学生都在这,没有分组,接下来的课应该是大课堂?」江承恩提醒邱晏之。
邱晏之唇角划开一道好看的弯,视线不离门把,低低应声,「嗯。」
终于不必分开、不必依赖一点也不可靠的分组。
「太温柔了吧,我们小浣熊。」江承恩糗他,「欸,有人推门。」用右腿撞了坐在左边的邱晏之一下。
邱晏之没有理会江承恩的调侃,抬头向右看,门被推开的瞬间他呼吸一滞,感觉自己置身水压强烈的深海之中,声音和光线都很遥远,只有魏巍一个人色彩明亮。
魏巍今天美得让人窒息,连江承恩见到都要多看上几眼。
录音室灯光昏暗,她走进录音室随即跌进邱晏之柔若春水的凝视,魏巍眼睫微颤,侧着头瞟一眼注意力来源的方向,下眼瞼蓝紫色亮片偶然闪动,衬得她笑眼更加勾人,活像是条高傲空灵的人鱼。
一头长发用心抓成大波浪,高马尾悬在饱满圆润的后脑勺上,恰似随水流柔柔摆动的鱼尾,好似行跡之处步步漫开涟漪,轻缓无声、勾人摄魄。
她手里抱着笔记本和文具、耳机,环顾四周后在教室边边一个人抱膝坐下,邱晏之向前倾身朝右看,但见美人仪静体闲、风姿绰约,失神许久,直到讲师的声音响起才回过神。
他本来向右看就能见到魏巍,稍晚郑芃颖进教室后坐在魏巍左边,完全挡住视线,但即便如此他都会时时意识到魏巍在右边。
理由很简单,台上男讲师甘世恆讲话时视线老是一直朝右飘去,后来每个进到录音室的助教、录音师乃至于视察的录音室董事会成员,进来之后无一不往朝那个方看。
魏巍习惯到哪都有人行注目礼倒不觉得困扰,比起他人关注,冯诗仪存在感过高才让她不舒服。
踏进到录音室她就知道自己对冯诗仪极为排斥,一听见冯诗仪的声音就浑身不舒服,仔细想想,那天冯诗仪明知故问,下一秒她就被京兰夸讚妆容精緻,而她的答覆是今天去参加朋友婚礼。
自此每当她遇见冯诗仪总会下意识恶寒,极力避免跟冯诗仪相处──她可不想重温被女生抓来当雌竞标靶的鬼故事。
好在邱晏之还算进退有度,在冯诗仪面前他虽会观察魏巍的情况,但不会和她有除了目光之外的多馀互动。
秦珉希年约五十,头发已经开始花白,身着浅褐色套装,外型乾净俐落,声音戛玉鸣金,让人不自觉心生敬意,她从公事包中拿出一叠讲义交由助教派发。
她在简单自我介绍过后,和学员沟通两间录音室的分组规则,「今天上课要分成两组,一组十五个人、一组二十五个人,大组会留在这边跟世恆录双人、小组的跟我去关小房间录单人。」
「这次没有录到单人也不用急,我们下一堂课会轮流,一定会轮到。」甘世恆留着一头齐肩捲发,说话点头的时候偶尔会前倾,摆动几下,颇有吟游诗人随意不拘的艺术家气息。
「那这次要怎么分组?自由分组?」秦珉希看了一眼甘世恆。
「应该自由分吧。让他们举手?」
「那想跟我去关小黑屋的举手!」秦珉希声音乾净有力,连笑起来声压都很强,见到台下立刻伸起一大堆手,满脸写着我就知道,转头朝甘世恆耸肩,「你看吧,我就说会很踊跃你还不信?」
「没。他们真的......比较不一样。」甘世恆神色间闪过一丝惊讶,语气微顿,他声线偏高、磁性黏腻,浑身文艺青年气质,「至少我前几次带的都比较含蓄。」
「当然啊,我们是狂粉欸!」冯诗仪温软娇嗲的声音辨识度极高,轻松从大家激动,甚至站起身向前倾的譁然中浮到上层,纵然周围吵杂依然清晰可闻。
「啊!就是这个,分组前我一定要说!」秦珉希听到冯诗仪的话后立刻开口,「我想各位既然来上配音班,应该就是多少有意愿进入到这个圈子吧?」
台下点头的人不在少数。
秦珉希配过许多知名动画,以眼前这群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不等的孩子来说,童年时候看电视,多少会听见过自己二十多岁刚入圈时配过的动画,就算声音被认出、就算学生因为第一次见到她本人而雀跃,也都理所当然。
虽然台湾配音界因为派系割据和行业结构问题很不好混,且工作有限,也有很多配音员不希望更多人来分一杯羹,但秦珉希还是私心觉得,比起让学生抱着追星的心态上课,她更愿意这些人野蛮生长,为台湾彷彿要凝固的配音界添新血。
「这就像热血漫画中与敬重的前辈对战一样,当你将对方视为『偶像』去仰视的时候肯定赢不了,应该要抱着超越的心情去努力。」
她相信此时坐在台下的学生有无限可能,未来某天或许会成为配音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如果问她作为大前辈对有志入圈的后辈有什么建议,那她一定会让他们端正态度,才有机会在这个注重交际、圈层壁垒分明的行业走得长远。
「不,请各位抱着超越我们的心情来工作!所以我对你们来说应该也只是同事而已。」她笑着叮嘱,「这样大家明白了吗?」
「明白!」
台下齐刷刷的应答让她甚感喜慰,迈开步伐朝门外走,「那接下来想要先录单人的跟我来!先到先赢!」
「快去!」郑芃颖推了从刚刚开始就很激动的魏巍一把,魏巍像是弹簧一样打头阵衝到走廊跟在秦珉希后面。
「走吧。」邱晏之刚开始没有举手,但看见魏巍挥手、看见她笔直的衝出去后,江承恩即使不问也知道他会去哪,小声催促邱晏之,「先到先得,前面跑七个了,快走。」
两个男生一前一后跟着列队的人龙移步,他看着魏巍身着一件紫色毛衣,蓬松的马尾在后头追着它风一般的主人,很快地消失在前方拐角处。
魏巍真的很美,落在邱晏之眼里即便只背影都是一番好风景。
当然很美,但也不只是美。
她一路在最前面,衝着突然惊呼一声,自己站稳后不忘朝后面喊话:「注意这边有斜坡喔!」
闞漾紧随在后,本想关心魏巍,但见她安然无恙,便替她将善意传递下去,「有斜坡要小心喔!」
江承恩和邱晏之走到小录音室的时候魏巍正在点人数,「一、二、三......十二!」邱晏之穿着绿色t恤缓步走进小间的录音室,看见她正在数人数,报以一笑,后来又跟进三个人,她随即快乐拉起截止线:「满员啦!」
狭小录音室的工作桌呈英文字母l的形状,魏巍在秦珉希和录音师的椅子后面席地而坐,右边还站着另一位女同学,头顶上正好是盏灯,她时不时抬首看萤幕、低垂着眼抄写笔记,很多时候邱晏之甚至会觉得其他所有声音都是杂声,当别人录音时他的注意力就全放在了她身上。
竟连这种死亡光线之下皮肤都光泽透亮。
她专注的时候小动作很多,有时候鼓颊、有时候双手抱膝叹息、有时候会嘟起唇努努嘴,长而纤薄的美甲扣着蓝色自动铅笔笔桿振笔疾书,手的影子打在横线的活页夹替换纸页上,只要她在写笔记,不管邱晏之当下觉得有没有值得纪录的课程内容,都会忍不住提笔,每每停笔他都禁不住要看她一眼。
她青丝如瀑,鬓边和发梢在光照下,像是打了一层柔焦似的发着光,偶尔不经意瞇着眼回眸看他都足堪惊艳,她斜着向上看,纤长的睫毛格外挺俏,双瞳剪水,难得温和。
那样专注嚮往的目光如果对着我该有多好?
幻想掠过大脑,立刻填满画面,具体鲜明,邱晏之眼底光影斑斕,录音室里其他人在录音和秦珉希检讨的声音都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