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城与灌阳正在隔壁,骑马赶路自是最快,杨若和燕青在灵川,大约会晚他们一些,萧瑒想了想,便飞鸽传书回去,与他们议定好五人便于恭城最大的酒楼碰头。
──在那之前,他打算先前去李仄家中瞧一瞧,说不准还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至恭城时,正是天雨濛濛。
萧瑒自官府处查得,李仄上有父母,下有幼妹,但父母亡故,妹妹痴傻不知所踪,想是有可能已随李仄去往江南。
恭城老旧,砖瓦上砌过地基好令百姓度过雨季,走过几处外郊,在恭城与灵川的交界处正有一处小村落,矮房斜瓦,雨水堆落润湿泥土,小村落看着是苗人的传统小村,却像已有许久了无人烟。
尤其是李仄的屋子,外头杂草丛生,几乎都要看不清里头还有个屋子。
实在太过安静。
萧瑒在前,叶轩在后,不懂武功的尹晞便在中间护着。两人拔剑削开长得几乎要一个人高的草丛后,才发现这里竟是一处三屋合院,看着竟然还挺气派。可除主屋外,旁侧两个侧院都已破落得连门都碎烂,一副人去楼空之貌……
尹晞以袖摀鼻,面色不大好地咳了几声。
太潮湿了,丹溪谷环靠秦岭,虽有溪流经过,却也是长年宜人温凉的,可此处实在湿润得过分,尤其这几日恭城连绵细雨,方才这草一拨弄开后,木砌的矮屋霉味直往外衝,几乎要叫人熏得头晕。
「尹晞姑娘。」
在他后头的叶轩不知何处变出的布条──不对,不是变出,尹晞认出那是方从他里袖撕扯下的,还撕得不小块。少年人喊住她,目光相触间有些面哂,便垂眸替她将料子环遮于口鼻前,嗓音低低地。
「……得罪了。」
指尖绕过她耳尖,再后绕至发后轻系,他动作轻柔又谨慎,但难得地,始终不敢与她对望。
啊呀,原来平时多话又招展的西湖少年也有这般怯怯模样。
尹晞眨眨眼看他垂歛着眼皮不敢看自己,低声说了句谢,掩在白布下的唇忍俊不住地勾了勾。
萧瑒没发现后头在干嘛,只犹豫站在紧锁的大门前──这里头还有一股难闻奇怪的、与霉味混杂的腐味。
我嘞个去,不会还有命案吧。
自栩胆子实在算不得大,他已然开始思考一会儿进门画面要是太衝击,要不先要把后头那个二少爷推上来挡挡枪。拜託,携手抗敌先摆一边去,首先得别被吓死……给自己打了几百剂预防针,他深吸口气睁开眼,再拔腿用力踢开紧锁的破旧木门──
好在,啥也没有,就一个空屋子和几鼎大缸,他猜想了一下,那许是製蛊的容器留下的些气味。
也不知道这屋子空着有多久了。
尹晞倒是不害怕,腐朽气味里混着点儿稀薄的药草味,她看前头萧瑒并无异样,便就大胆地逕直往里走了去。空屋里全是灰尘,她瞅见缸子里有些许虫子或……动物的残骸。这屋子小得过分,一眼便能望尽,里处的书架上似乎还有些破烂的书,也不知这长年湿气浸润,保留得是否还完好。
「无名书……」她上前去翻看,破旧而饱含湿气的纸上隐约还能见得几个娟秀的字跡,可也都早已晕染得看不清字的原样。什么……疳?那是什么,记的是疳蛊的做法么?她听过这种蛊,说是以蛇中毒液製之。蛊毒太神秘难解了,哪怕是立谷的医仙前辈所遗之书,对此也记载甚少,多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尹晞!你拿了什么!」
尹晞还入迷在字跡模糊的书册里,正欲翻开下一页,后头却传来萧瑒的惊呼声。她困惑地抬起头,发现两人正在变高……不对,是她所站的地方正在往下陷落!
那本册子不知是触发了哪处机关,此刻整个原就破败的书柜竟随地面一块崩解陷落,要抓着尹晞往不知何处去。
「小晞、抓紧我!」
在尹晞完全掉下去之前,叶轩先一步狂奔而去、伸手猛地抓住尹晞,却也因步伐不稳落了下去。
萧瑒愣在一旁,看着眼前这情况,着实很想骂人。可眼下这情况他又不能落了任何一人,只得骂骂咧咧地跟着往下跳──自然,他还是在跃下前疾笔留下字条,令鸽子于雨停时送出至杨若燕青手里──
「恭城有异,阿若,多加小心。」
◆
另一处,杨若与燕青正随林笙穿过灵川,落脚至灵川与恭城交界之处。
原来说好消息匯合后再行讨论如何入得黑市,可他们在灵川逗留了几日也一直未能收到萧瑒等人的消息。当初说是兵分五路,但后来意外分成两队人马后,她听说他们是会合了后一处自灌阳走的,怎么如今竟然一点音讯也没有?
身上盘缠所剩不多,多的是当初从叶轩那儿没脸没皮讨来的,更何况如今还得养着个妻儿亡故后堕落行乞多年的林笙,再耽搁下去,别说入黑市,她怕真还得重新卖艺维生──最重要的是,她担心,萧瑒他们怕是已然出事了。
叶掌门之死本就疑点重重,他们找人又大摇大摆的,倘若真被盯上,那也是常理。都怪她,就不该贪快,应当用燕青的提议,坚持五人抱团一块儿走……
如此琢磨几日,杨若终是叹口气,趁着林笙用膳之时与燕青商讨,决定先再不等萧瑒等人了,由他们两人直接去往那黑市瞧瞧。
「……可我身上并无值钱的物什。」
也就此刻难免露出赧意,燕青垂歛眼脸,看了看自己身上玄衣布衫,着实空空如也,除了这把重剑……可武器不能交出去啊。他有些为难,只得再抬头看看她商量,「你呢?你身上可有什么值钱之物。」
杨若见他这般,一副早知如此地挑了挑眉,「知道你身无分文──我早知你们这些小将军没一个靠谱咯。」而后顿了顿,缓缓拉开白衫长袖,腕口白皙,露出那一截澄澈透净的莹蓝色手鐲来。
那玉鐲是难见的蓝,晶莹剔透、毫无杂质,彷彿水晶一样漂亮,一眼便能叫人难忘,便是外行人也能瞧得出是上等之物,更与她一身温雅长裙搭衬得很。
「这个吧。」她开口,语调有些难见的低落,目光不捨,「反正不过彰示身分进去,算不得是典当……届时再想法子讨要回来便好。」
──自欺欺人。
燕青虽不懂这些玉石宝石之流有何特别值钱之处,但即便如此,乍一看也知那定是上好的玉鐲。若是黑市真如林笙所说,能入得的,都是些有钱有名望之人,那么她这鐲子,定会有去无回的。
「你一直戴着这鐲子?我竟从未见过。是怕伤着?」
「嗯。」杨若頷首,指尖触在蓝玉鐲子上惦念地来回轻抚,目光并未落与燕青,只低声道,「这是阿娘生前留给我的唯一值钱之物,她说……是做我将来嫁妆用呢。」
她提及母亲时声音也温柔几分,笑意却有些伤感。
燕青蹙了蹙眉,「既然它于你如此重要,那便不拿这个。」他少见她这样神情,想来这鐲子意义定是十分特别……思及此,他倒有些恼自己于此事上竟全然帮不得什么忙。
「那不然怎么办?小羊他们都已失去音讯多日了,最后得他音信还是在恭城,林大哥说,那里正离黑市十分相近。」她无奈瞅他一眼,摊摊手,看他的目光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更何况你也拿不出什么值钱之物帮忙呀,咱们也只能靠这个赌一把了。万一小羊他们就正在那儿等咱们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