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之博显然已经蕴酿很久了,即使望见她惊愕的表情,依旧没止住话头,只敛起双眸,避开她盈满的目光。
两人怔然对望许久,叶月手上的叉子不知何时已掉落到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却没能惊醒他俩之中的任何一人。直到服务生上前来关心她是否需要更换餐具,她才恍然回神,慌乱地婉拒了前者的好意,边颤抖着拾起叉子,伸向剩下的甜点,边竭力掀出一抹浅笑。
「出、出国很好啊!哈哈,真不懂耶,师兄你出国跟我向你道谢有什么关係?我还是能谢谢你的吧……哈哈……」
彷彿察觉到自己的言不由衷,她的声音愈来愈轻,最后终于彻底消失在空气之中。而低着头的她始终没看见,那一抹自蒋之博眼底飞快掠过的怜惜。
之后两人静默好半晌,蒋之博才再度出声。
「师妹,你还是老样子。」
听得他这句叹息似的感叹,叶月微微一愣,颇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顿住动作,抬眸望向蒋之博。
瞧她这副模样,蒋之博不由又是一叹。
「所以我才一直不敢跟你说……我不怕你发脾气,可是,叶师妹,你怎么不发脾气呢?」
叶月没有说话,只觉眼前的蒋之博异常地陌生。明明他一如既往地笑着,但脣畔那抹略带苦涩的弧度,竟不似以往般舒心,只瞧上那么一眼,就教她心悸不已。
她想,她该回答他的,哪怕只是应上一个单音阶也好,至少该让他知道自己有将他的话听进耳内。可是此时此刻,喉咙是如此地乾涩,仅是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已花上极大的力气,她怎么还有馀力去答应?
于是她终于一语未发,就那样呆在座位上,听着蒋之博的每字每句。
「最开始,我的确是不知情的,因为我并不记得那些传言里,女主角的名字。可是跟你渐渐变得熟络,我偶尔也会关注你和他的消息……你过得那么辛苦,但你却什么都没说,一个人默默忍耐。这是你的决定,我不能干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在那些痛苦里,找到一个宣洩的出口。」
「……」
「我以为我是出于好意,但我忘了,我不会永远都在。是我没考虑周详,就轻易让你愈发地依赖我,却又在一切渐渐好转的时候选择离开……师妹,你怎么就不发脾气呢?你怎么就不怪我呢?」
话末,蒋之博的语气透出了疼痛,却不知是为自己,抑或为她?
若说刚听到这话时,她心中对他还存有几分怨懟,那么到了此刻,所有负面感觉已全部盪然无存了。
如果说到了这个年纪,还有谁是真心疼惜着她的话,那人大抵非蒋之博莫属。至少,若对方是周明毅,早在听见她顾左右而言他时,就顺势转移话题了,哪可能陪着她继续在这上面打转?
想到这里,原先愈发沉重的心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她乾脆放下叉子,将下午茶架上剩下的一片甜点拿下来,放到蒋之博面前。
「师兄,你也吃吧。」
蒋之博的本意是激起她的情绪,让她别再压抑,对自己生气也好,摔东西发洩也罢,总归别积鬱在心里;未想他长篇大论了一番,却只换来她的避重就轻,一时就有些莫名。
他本想拒绝,但叶月脸上的笑容太真挚,他的嘴巴张开又闔上,最终还是接过她递过来的甜点,切开尝了一口。
「这样才对呀。」叶月满意地点点头,「师兄你要出国,怎么不早点说?那可就不只我要庆祝生日了,也得庆祝你到海外升学啊。」
「……师妹。」
没理会他的叫唤,她低头呷了一口红茶,然后又问:
「师兄要去哪里呢?应该是去学画的吧?」
他一阵哑然,直至她出声催促,才见他微微抿脣,极轻地回了句「嗯」。
「很早就决定好了,是德国的艺术学院。因为那边三月才要开学,所以家人让我先将中五唸完,等暑假到了,再到那边慢慢整理。」
「是吗?」
这句反问状似随意,蒋之博却忍不住皱眉。
「师妹,你……」
约莫是他严肃的神情洩漏了太多讯息,当叶月自眼角馀光瞥见他的反应,旋即就板起了脸。
「蒋师兄,你不要太小看我了。」她打断他,眼神里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如果我真的为了你出国而生气,那我未免也太幼稚了。我绝对不会怪你,因为我很清楚,绘画对你来说有多重要。而且就像你说的,你不会永远都在,既然总有一天我必须学会独立,何不就从现在开始呢?」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而后再度扬起嘴角。
「当然,我想我还是会寂寞的,毕竟在我的想像里,和你的离别应该还要更久一点。可是我不会因此怪责你,反而很感谢你……谢谢你总是如此真诚地对待我,为我而担心,真的……非常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