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舱的位置较经济舱宽敞一些,坐定位后,却让姚典娜开始感到窘迫。因为那男人就坐在她的斜后方,就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表情心思,似乎都将很容易被他一览无遗。
飞机还没准备起飞,她便闭上眼睛,用假寐来遮掩所有的不自在。
「学长!我坐你旁边耶,真是太好了!你还记得我吗?前年我实习的时候跟过你一个月,我叫郭馨妮,大家都叫我妮妮,学长记得吗?」雀跃的年轻女声在耳后响起。
「呃??你一说我就记起来了,变得更漂亮了,难怪一开始我都认不出来。你现在在哪一科?」正是她斜后方那男人的回答。
「我现在是住院医师第二年,在皮肤科,这次就是吴展媚医师带我一起来的,要去贴poster,听说会有很多外国人来问问题,好紧张喔!我怕万一回答不出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女孩带点儿娇赧的语气,让姚典娜不禁皱起眉头。
「这么认真?贴海报不用太紧张啦!我以前参加医学会,都是贴了海报,就跑去玩了,哈哈哈!」
一来一往热络的讨论,和气氛愉悦的笑声,像是波涛汹涌般地疲劳轰炸,那声音全部挡也挡不住地涌进姚典娜的听觉神经,传入大脑。
更讨厌的是,脑海里开始播起那男人与老婆亲密道别,和餐厅外的车窗里,与另一个女孩热情拥吻的画面。
无法大声吶喊发洩,也无法自由地窜逃,胸口如即将爆发的火山熔岩,滚烫地烧灼她的意识,消磨她的理智,她已没有把握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如果在飞机上发生凶杀案的话,行兇者肯定哪儿也逃不了,一下机就被逮个正着,否则她实在很想立马跳起来,掐住那男人的颈子。
飞机开始移动,身旁空下的座位,应该原是邹子阳学长的位置吧!对应七年前前往澳洲的孤单旅程,是物换星移毫不留情的推演。或许,一切的变轨,早在她决定出国那一刻,便岔出了异端;也或许,一开始和这男人交往,即是错误的开始。
回不去的往日,被冻结在时空的一个切点上,露出凄凉的訕笑。空服员送上精美菜单、递上冰凉茶水、呈上温热的机餐,都没能引起她一丝兴趣。唯一庆幸的是,这一趟煎熬,比飞往澳洲的行程短得多,忍耐再忍耐些时间,终究可以熬过去吧?
飞机到达苏凡纳布机场,出关提领行李,lio联系好的小巴士已在机场外等候。泰籍的华人导游在经往饭店的旅途中,称职地介绍沿路的着名地标和泰国的风俗民情,而完全无心的她,只希望能赶快躲进饭店自己的房间,好好休息。
慕华酒店大厅鲜艳亮丽的地毯配色、金碧辉煌的高大樑柱,和画工精緻的木头大象木雕,点缀出泰式文化神秘诱人的情调。姚典娜只是继续保持漠然的表情,跟着排队登记住房的行列前进。一双眼睛随着她的身形移动,此刻却沉静无声地皱起了眉。
因为lio担心来不及赶上晚餐预约的时间,让大伙儿check-in完,便将行李寄放在柜檯旁,领了队再坐上小巴士,前往另一家酒店的顶楼餐厅。华灯初上的绚烂夜景夺目耀眼,佐以酸辣美味的泰式料理,据说正是这家五星级餐厅远近驰名的骄傲缘由。名贵红酒和香檳尽情开瓶中,平日的白袍制服者,此刻穿着高级西装和优雅华服开怀畅聊,药厂阔绰大方的招待,总归羊毛也是出在羊身上,当然毋庸置疑地就放心大胆享用。
天色更暗,顶楼风凉,姚典娜一席无袖削肩洋装,让她打了个哆嗦,环手摩娑了一下肩臂。另一家医学中心的耳鼻喉科医师主动走向姚典娜,殷勤递上他的西装外套。姚典娜美眸倩笑对他摇摇头,他便坐到姚典娜身边和她讨论起临床耳鼻喉专科的案例,也兴致勃勃炫耀起他在顏面整型手术的经验。
那传闻中金屋藏娇,养着年轻美眉的中年男人,顶上半秃,小腹圆挺,就凭靠油嘴滑舌,巧手整顿女人的容顏,也能到处吃得开,便叫远望着的杜鑫评嗤之以鼻。
用餐完毕回到饭店,一大票人还驻足在大厅聊个没完,姚典娜实在忍不住疲累,打算直接进电梯上楼。但就在她按下房间的楼层,电梯关闭前,杜鑫评竟也挤入电梯中。
「等等??」
那高大的身型如阴影一般垄罩在她眼前,姚典娜愣怔地瞪大眼睛地看着他。而他那似乎欲言又止的唇角,最终只是微微上扬,带出似笑非笑的挑眉:「谢谢!」
杜鑫评安静地站在电梯的一角,出乎她意料地,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连楼层的按钮也没动。
不明白自己究竟等着些什么,胸口的鼓动加速起来,呼吸到的全是紧张而冷肃的空气。随着电梯门开啟,姚典娜如同逃难地抢先跳出电梯。当她快速找到自己的房间,停步在房门口,他便从她身后错身而过。
什么事......也没有。
也许,真的是她自己想得太多。
姚典娜呼出一大口气,试图安缓自己的情绪,他反而意外地开了口。
「真是巧啊!没想到,你就住我隔壁,我本以为你会和邹子阳住在一起,只可惜他没来!」那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像是衝着她挑衅。
无聊的一句玩笑,终于点燃姚典娜闷烧已久的星火。她猛然转头怒瞪:「无耻!他不会像你!」
「无耻?你的意思是指??」
杜鑫评眉头一紧,转身往她走近。正要拿出房卡开门的姚典娜警觉地停下手里的动作,迎向他带着意图不明的表情。
「像这样吗?」两人之间,不知有多久没有这样靠近过,近到连彼此的心跳声都像是可以听得见。俊挺的鼻樑、微翘的唇形,是如此充满于回忆中的线条,渐渐在她眼前越来越清晰,让她不得不屏息以对。
他一手挑起她尖俏的頷缘,唇与唇的距离不过三公分,但这曾经熟悉的动作,此刻却有恍若隔世之感。离开她下顎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是流连不捨的依恋,也是轻缓温柔的挑逗。
姚典娜明明心中担忧着他进一步的动作,却又隐约感觉那么一些期待的悸动。害怕自己的懦弱战胜自己的倔傲,她铁了心,淡漫地抬起下顎:「你爱拈花惹草是你自己的事,但是别把我也算进去。」
冷眼相对中,杜鑫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泛上的是一抹低沉的落寞。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谈笑风生,他的玩世不恭,是对她蛮不在乎表情的抗议。如果她会生气,就表示她心里还有他,是吗?就像初认识的时候,那被他酸言刺语激怒那可爱的愤忿表情,让他觉得在她心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但他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在意,他的心便像失去方向的风箏,不知该飘往何处,只能在精疲力竭的盲目探寻之后坠于谷底。
咫尺间的息吐,薰红了彼此的双眼,在不经意看见她眼底的脆弱那一刻,便让杜鑫评心生迟疑。沉默半晌,他终于放开手,拉开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呵呵!我们演得很像吧!」他后退一步,压抑住的是沙哑的语调。
演什么?她不解地看着他。
「那个女孩,是不是看起来就像我的情妇?她的演技还真是超乎我的期待!」
他的眼里,是一派让人摸不清心思的吊儿鋃鐺,便让她怒火乍时又再熊然点起。这幼稚的男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成熟1点?
「所以,你是在演戏给我看,你以为这样我会吃醋吗?」握紧的双拳,被她掐得涨红。肩头止不住深喘的起伏,拉高了分贝,「你到底把人的感情当作什么?一场戏?」
「啪!」的一个清脆响声,甩在他的脸颊。
灼烫的麻刺,烧在她的手掌心。
杜鑫评抬手抚上左脸的巴掌印子,再度扬起嘴角笑了,「其实,这个巴掌我已经等了很久,早这样是不是就痛快多了?」
眼中氤氳的水气蔓延,再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必须好好深吸一口气,才能吞下所有的焦躁不安。姚典娜嗤笑了一声:「你真的是故意来讨打的吗?」
「或者,你会想要多来几个巴掌,发洩一下你的心头之恨,我也会乐意接受。」他似是认真,又似是云淡风轻地说。
姚典娜瞇起眼睛,放开手中的握拳,她已分不清此刻心中的感觉,到底是愤怒不甘,还是犹豫不忍。
「无聊!我可没空陪你玩这疯狂的游戏。」够了吧!逃避衝突最好的第一步该是隔离!
她拿出房卡,「嗶」地感应,门上的电子锁上便闪了一下绿灯。
「娜娜??」是男人轻声的低喃:「我要走了??」完全有别于数秒前的氛围,半哽咽的话,虚弱地从他嘴里溢出。
姚典娜侧头再次睨了一眼。
「等这次医学会结束回国,我就会递上辞呈,离开医学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