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劫狱

    雪霁天晴,苍穹中层云散尽,雪霭消退,但见苍茫大地银装素裹,冬日的阳光映照在冰雪之上,冬天真的来了。因着连日大雪,沛县的街道已不似从前忙碌,连衙门都放了假,只有一二值日的。
    “她大姐,你怎么也出来,这么冷的天,耳朵都要冻掉了。”
    牵着骡子的女人全身穿一色厚旧棉袄,头上戴了宽皮檐帽,全身都藏了起来唯有眼睛还露在外面。粗短睫毛白皑皑的,像屋檐下挂的冰柱子。她见有人打招呼,笨重转身用冻到僵硬的破手套扯了脸上蒙着的布,呼出一口白气后,“哎,你不知道啊,县里发了调粮令我拉些粮食去亭里,小秋他爹在家病了,托我去问问她入伍后过得好不好?”
    “哦哦,我家的粮早就交了。”揣着手的女人神秘兮兮凑过来分享她的经验,“听说多亏了刘亭长,我家本来要交十五石的,如今只交八石就行了。哎你早些去,说不定还能少交些。”
    “嗯嗯,我走了,这天真冷。”
    “瑞雪兆丰年嘛,明年大丰收啊。”
    ……
    现如今还出门的,都是为了生计奔波的苦命人。潇禾心里想着,搓了搓伸出窗外冻红的手关了窗。
    比起街上的凛寒冷清,这里温暖的像个小天堂。楼下座无虚席,要不是有刘野的关系只怕她们几人还坐不了雅间。吃得好的雅间是有地暖的,关上窗之后没一会儿就热火了。屋内燃着价格不菲的熏香,热辣辣的锅子在桌上咕嘟咕嘟冒泡,麻辣鲜香刺激着味蕾,但她是无心关注这个,正思维跳跃地回忆。
    潇禾前几天才去衙门点了卯开会,今年风雪大匈奴又犯境了,等开了春蒙将军要带人去北边,那可是乌泱泱好几十万人,要是开战又不知道要死多少别家孩子。她最近忙得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又是协调粮食,又是准备来年征兵。
    她本来是可以不那么忙的,公函上写多少人、多少粮用暴力手段整了便是,但看到乡亲们苦求的脸,她知道这是行不通的。
    她和刘野在这里长大,对一草一木都有感情何况是人,粮食拿多了,她们便活不下去。还是阿野有主意,威逼利诱县里的大户们多出些。说起来,自从看过周逗逗后二人在大院街分别,她已有小半月没见到刘野了,也不知道她好不好。
    那日阿野说要娶两个,她便又筹备着,这都不急,只是那个异族人,想到这里潇禾心下惴惴,她不想刘野难办,更不希望为着周逗逗的事,伤了阿野家里的和气,但愿那个外族人能明白阿野的苦心......
    “这事,还是我说吧,我怕你急起来说不清楚.....”
    曹香瞥了在窗台边站定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潇禾,小声与梵侩咬耳朵。梵侩粗壮的身躯此刻坐在凳子上显得“小小的”倒不是真瘦了,实在是她心里装着大事,兴奋夹杂紧张,以及一股淡到不能再淡又实在无法忽视的恐惧。
    她和曹香从来没那么好过,低着头对人俯首帖耳,不时发出“哎哎哎..”“对对对听你的”附和之言。
    “怎么了,你们什么时候这般好了。”
    在两人复杂的目光中,潇禾坐了下来,她也疑惑,这两人性格不一样:梵侩粗野、曹香稳重。一起做事的时候不免生出摩擦,往日刘野在时,总要先打了梵侩出气,那小胖子还很不服怪刘野偏心。若说是偏心,刘野又有哪一回揍过梵侩之后不帮她了。潇禾摇摇头,都是些“冤孽”。
    她夹了一张片的很薄的牛肉涮进锅里。
    “潇大人,我....我们有件事要跟你说。这事....这事有点大,您...听了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曹香很是为难地开了口。她头也不抬,总觉得这两人很奇怪,连带着筷子夹的那块牛肉也不想吃了。扔了筷子直起背。
    “对对对,潇大人,您别生气。我们.....我们也实在是没法子才...才出此下策的。”
    梵侩也着急补充,“出此下策”潇禾笑哼,可以啊,小胖子都会用成语了。她纤长的指,轻轻敲在桌面上,“哒~哒”抿紧唇等待下文。
    曹香和梵侩对视一眼,曹香实叹了口气,“我们”,像是豁出去了咬着牙说道:“我们准备劫狱。”
    潇禾的脸划过一丝震惊,她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想扯开嘴角大笑,笑他们自不量力,笑他们荒谬可笑。可看着她们两个大汗淋漓坐立不安的模样,让她的脸好似夏日暴雨来临前的阴沉,面上全是压抑满满的黑云。
    “潇大人,您别误会,这一切都是我干的,香原是不知情的,我..都是我....只要您不和老大说,她永远也不知道,事要不成,你们..”梵侩站起来,神情激动声音也不免大了。说到这里她有些哽咽,停顿了好几秒,“要是这事儿不成,要砍头就砍我一个人的,和你们都没关系.....”
    曹香听她这么说也激动起来,不住扯她衣袖,被她拂开。郁闷地,“不是说好我说嘛....什么一个人,还有我了....”两个人又因为谁来扛祸这个问题争论起来。
    “香,这事是我先提的当然我是头一个。”
    “什么你先提的,老陈还是我朋友了....”
    ……
    争吵声不绝于耳,仿佛这里是菜场,她们讨论的不是劫狱这种要掉脑袋的大事。
    “哎!”潇禾长长一声叹息,看着你一言我一语都不肯退步的二人,她想:摊上你们,到底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哦?她以前是怎么看走眼觉得曹香稳重的。
    “都别吵了”她大喝一声,问出重点“你们现在,做到哪一步了?”
    “都准备好了”梵侩坐下来,好不得意。潇禾顿时觉得自己脑子里被人塞了一把钝刀,没开刃的刀尖不停搅着神经,凌迟她的血肉....好痛呵!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救下这两个憨货。
    “就....”曹香看着脸色不郁的她,斟酌开口:“就....就去找老陈要了衙役的换班表,养了快马,哦哦,地点都找好了,就芒砀山,从郡上直接快马过去,要不了三天。那地方好啊,真的,属于两个县的交界处,大片大片树林,山路难行,她们一定找不到。”
    “对对对,我和香都去山上看过,还有早些年因为战乱遗弃的老房子,那些房子捯饬还能住人。”梵侩和曹香相视一笑,“逗逗就去住几年,我和香轮流给她送吃了,风头过了还能回来。”
    “时间我们都和老陈对过了,就在下个月十五,那个时候是张头生辰,她们都要去吃酒,囹圄没啥人....”
    “够了.....”
    潇禾头疼的恨不能立刻昏死过去远离她们,她扔下筷子,脸色不郁的站起来,平静的怒火从往日那双温和的眼睛里射出来,钉在在场每个人身上。
    沛县城郊,天地白成一片,茫茫大地真干净,一辆宽大的马车行在小路上。这马车厉害啊,除了规制比不了县太爷的,其余都是顶好的。
    车身的木头可是从昆明叟运过来的小叶紫檀,就算翻车也不会裂开;檐下坠着金玲,风一吹清脆的铃声回荡;车身上印了吕家特有的家徽;更别说驾车的马了,那可是西域进来的大宛良驹,就庆国的骑兵队里也没有几匹这样的好马。
    再说内里,是先裹了油皮,再用柔软的动物毛皮厚厚封上一层,只要不掀车帘,保准一丝寒风也进不来;小火炉和桌上的小香炉被固定住各司其职......
    “呼呼~”刘野懒洋洋靠在软枕上,端了杯茶呷了一口。茶香浓郁久久不散,喝下口舌生津,不停回甘。
    “这才是生活啊!”
    她惬意地吐出一句,刚喝完的茶盏还没伸出手,就被一旁跪着的丫鬟接过来放在矮桌上,又从桌上小盒中选了一枚果脯喂来。她眨巴眨巴嘴双手后环于头,整个人放松下来,充分享受封建地主生活。心下快意不断:你说说,我以前都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哦。
    马车行来一路叮叮当当,眼看就要到沛县城门口了,她掀开帘子都能瞅见城门的哨岗和守城的士兵。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心里压着的大石也愈发重了,重她呼吸都不顺畅了。惶惶中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哀怨地睨她。
    几乎是立时的,她翻身坐了起来,跪立的丫鬟第一时间握着香巾要为她擦去额上的冷汗。她挥手,整个人毛毛躁躁的,这下也不觉得有人服侍是享受了,只觉得是吕至套她身上的锁链,拉得自己没了章法。
    “车到城门口就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回少夫人的话,少主让我等务必送您回家。”
    那跪下的丫头更加恭顺,埋下的头快要磕在包了厚实毛皮的车面。她故意不喊她刘亭长,用相对模糊又与自家主人牵扯不清的称谓,话语和身体是柔软卑微的,可做出来就像是在要挟谁一样,温和的不能拒绝的。那捶腿的丫鬟也停了手中的活计,学着那位趴在毛皮上。雪停了、人停了、车却不停,叮叮当当晃悠前行。
    “嘿!我操了!”刘野在心下嘀咕,那种身体上的焦躁感觉更具象化了。她仰头,用眼角扫过车内众人。此时此刻就像一把软刀子架在身上,挣脱不掉。或许这是吕至给她服从性测试,抑或是男人们准备斗争下的战书....但无论如何,她今日都不能让他如愿。
    “停车!”
    她甩开那两位娇滴滴的小姑娘,大掀车帘冲了出去,车还没停稳,马夫苦着张脸冲她摇手“不要啊,少夫人,马儿还在走,会伤了你的....”见她固执的想往下跳,只得扯着缰绳让疾驰的马儿停下。
    刘野刚一落地,就听见身后“咚咚~”响。转头见三人齐刷刷跪在雪地里。那可是大雪啊,厚到一脚踩下去寒冷刺骨,淹到脚踝的雪,这些人是钢筋铁骨嘛说跪就跪。她脸上布满黑线,“哎呀,你们...别....他又不在这里,跪给谁看啊,起来起来,真的冷啊。”
    “少夫人,求您可怜我们,府上严苛,做不好事的人是回不了家的。”为首的丫头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看了一眼赶马的中年男人,“徐叔的妻子生了重病,就等着吕府的差事救命。”说完,三人好像达成默契般以头抢地,“绑~绑”叩首。
    刘野哪里见过这场面,侧身一闪,不接受:我靠,我人还没死了,这大礼可使不得。心里的恼怒更甚,一群神经病,这还没上门提亲了,又是少夫人,又是跪下请罪的,她要真娶了吕至非得把这一家子的毛病改过来不可。
    “哎,行了行了。你们既不用送我,也能完成差事。”她看了看那个中年男人,“你,转头。”无语的脸上更加无语,心一横,冰冷手伸进怀里,激的自己哆嗦,她一扯。贴身带着自己温度的小内衣,扬手抛在那丫头身上。
    几人不明就理,待看清楚那物,都呆愣愣地脸红、心跳加速,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们就把这个给他,他才不会怪罪你们,说不定一高兴还有赏钱。”她说完头也不回准备走,那个丫头起身小跑到她面前,又一次跪下,将一个小锦盒高举头顶,“少夫人,求您务必收下此物。”
    刘野无奈打开,里头躺了一枚水头极好,碧绿碧绿的玉扳指,仿佛就是吕至经常戴的那一只。
    ——
    两个傻子给潇老师气的不清,老吕你等着结了婚  看老刘表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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