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80年美国连续剧《大西洋底来的人》风靡大江南北后,这怪里怪气的玩意儿便在最时髦前卫的一群年轻人中疯了似的流行起来。这是洋玩意儿,要买到可还挺不容易,哪个时髦小青年能戴上,那简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令人艳羡。
“什么□□不□□的,我看你那眼镜挺像苍蝇的。哎,就你了,你报名吧!”
“孙阿姨,这……我没有才艺啊,我什么都不会。”□□镜小伙欲哭无泪。
“看你这打扮,这么时髦,得会跳舞吧?交谊舞?国标行不行?”
小青年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不会跳这些,我跳的那都是您眼里上不得台面的舞……这,不适合给祖国庆生吧……”
谢旋在底下偷笑,低头跟免免悄悄说:“这一看就社会小青年,也不知道院里哪家的,这家教还挺宽松,你看他这个喇叭裤,还带闪的呢,估计是经常混在罗宁巷那些地下舞厅里跳霹雳舞。”
免免道:“哥哥,你小心点,别动作这么大……孙阿姨认得你,可别被她看见了,一准点你出节目。”
谢旋很是无所谓:“我们站她背后呢,她背后又没长眼,怎么看得到?更何况你哥我又没有才艺,点我了我就耍无赖,不怕。”
要不老人怎么都说祸从口出呢,话不能乱说。两人正躲在孙阿姨后面的角落里偷偷讲小话呢,结果规劝霹雳舞小青年失败的孙阿姨仿佛真的是二郎神在世,背后长了只千里眼,倏地就转过身来,眼神直勾勾地落在谢家兄妹脸上。
谢旋:“操,完了。”
谢免免都快哭了:“哥哥,我都叫你不要乱说话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孙阿姨直接举着扩音喇叭,大步朝他们走了过来,挤挤攘攘的人群都给她开了一条道儿。
“这不谢家阿旋么!我怎么没想到你呢?形象这么好,你出个节目?——哎,这小姑娘是谁,这水灵的。”孙阿姨话说到一半,忽然自己回过味儿来了,“这莫不是你们家免免吧?早就听你妈提过,说你们家老二好看,小姑娘有什么才艺么?来表演个节目?”
孙阿姨被扩音喇叭放大了数倍的声音直直冲到谢家兄妹脸上,周围的围观群众也都听得一清二楚,此刻津津有味地打量着谢家兄妹,时不时还能听到些窃窃私语。
“这是新搬来那万元户家儿子?他们家有两个娃儿么,我怎么不知道?”
“没听说过啊,他家不是就一个儿子么,还有个姑娘的?”
“好看?有多好看?我看不清啊,离得近的看看,有郭雪瑶好看么?哈哈。”
“那哪能啊,郭雪瑶大家闺秀,又漂亮又会跳舞,你拿厨子出身的个体户家女儿跟她比?”
人群里老的少的都有,会围在这看热闹的,多数都是爱东家长西家短闲磕牙的。这些人远远观望着孙阿姨和谢家兄妹俩,七嘴八舌的,一人说个两句,让冷不丁成为人群焦点的谢免免整张脸热得像煮熟的虾。
她是最怕成为焦点的人,这也是她不愿意加入艺术团,到处表演的原因。
“我,我……”谢免免磕磕巴巴地,仿佛舌头烫嘴。
谢旋是了解她妹妹性子的,错身往谢免免身前挡了挡,对孙阿姨卖乖道:“孙阿姨,我们家真没个能表演才艺的,您就放过我们吧。”
然而孙阿姨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屡战屡败,好不容易抓到一对形象好的,又是熟人,是打定了主意不能放过他们了。
“没有才艺,可以表演语言类节目。演个小品,就这么说定了啊。”
“哎您等等等等!”谢旋赶忙拦住孙阿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往登记表上登记的手,“这真不行,就我跟我妹两个人怎么演小品啊,而且我们真没那才干,您快高抬贵手吧。”
孙阿姨已经把扩音喇叭放回桌上了,现在一手拿着钢笔,一手拿着登记表,叉着腰,笑眯眯看着兄妹俩,大有他们不说出让她满意的节目就亲自为兄妹俩安排上的架势。
“那你们说说,你们能表演什么。你们这刚搬进来,用这个机会跟大家熟悉熟悉,那是多好的事啊。今天我就在这等着了,你们必须得报个节目。”
谢旋拿这泼辣大婶一点辙没有,他抓耳挠腮了半天,想说我妹妹会弹琵琶,但又想起之前刘晓燕让谢免免报名,谢免免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样子,觉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出卖妹妹。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在哪里见过你~
“那,要不,我们就来给大家表演个魔术吧。我来负责变,免免就在旁边给我当助手。”谢旋思考了一会儿,试探着说。
孙阿姨是个执着人,非得要谢家俩兄妹都上台,少了一个都不行,那既然免免不喜欢出风头,就让她在旁边端茶递水布置道具,外加掩人耳目,当个“哑巴助手”就行。到时候她就全程低着头,大家伙注意力都在魔术把戏上,一定不会关注她这个助手的。
谢旋这个做哥哥的是这么想的。
“魔术?行啊!这东西新鲜!不过你们这些小年轻还真是的,变戏法就变戏法,非得管这叫‘魔术’,听得神神叨叨的,怪能唬人的。”孙阿姨边絮絮叨叨边拿笔,就手给兄妹俩登记上了。
或许是她本人不需要对节目的质量把关,只要把人忽悠上台就行,孙阿姨这时候倒是出奇地干脆。
一直到谢旋和谢免免扶着他们的二八大杠,走到了谢家的单元楼门口,眼见着四下终于没什么人了,谢免免才紧张兮兮地问:“哥哥,你还会变魔术吗?”
谢旋摸摸鼻子:“之前跟朋友学过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变变扑克牌什么的,这不是没办法,只能拿上台面现个丑了,反正现一下也不会怎样,实在穿帮了……那就假装是个小品好了,给大家找点乐子解解闷。”
谢免免:“……”
她家哥哥,也真是把一张老脸豁出去了呢。
*
九月最后的几天过得飞快,举国上下都沉浸在热火朝天迎国庆的氛围中。
今年是国家成立35周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不断有新的思想涌入,又不断有新的事物诞生,这是一个新旧碰撞,且万物勃发的年代。
曾经很多传统的、确定的东西在发生变化,这种变化有时候或许会令人慌乱,但你又能清楚地在街道上、人海里看到一种欣欣向荣,那是被这把改革的春风吹起的、富裕生长的生命力。
十月一日当天是法定假期,谢免免照旧起了个大早。因为是大节,今天卫国饭店歇业一天,谢卫国跟刘晓燕平时做生意太忙太累,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自然要睡懒觉。
整个谢家只有免免一个人醒着,为了不吵醒爸爸妈妈,她一路轻手轻脚地浇完花,就拿了大桌上的零钱出门,准备去买些早点。这样算下来的话,等她回到家,谢卫国夫妻跟谢旋差不多刚醒,正好能吃上热乎的。
哥哥的二八大杠对于谢免免来说太大了,骑着有点费劲,她又因为从小身体素质不好,缺乏锻炼,连带着平衡感也不好。歪歪扭扭地骑到街上,谢免免边骑还边走神,在心里排练今天晚上要跟他哥哥一起表演的魔术。
那魔术就是个糊弄人的障眼法小把戏,她这个“魔术助手”,说是助手,其实也不需要干什么,就帮哥哥把桌子摆好,扑克牌放好,必要的时候向观众展示一下就行,毫无任何技术含量。
但一想到要上台,面对着那么多人表演,谢免免还是会紧张,这是她从小就有的毛病了。
这么想着想着,车把一个没把稳,差点一头撞到前边有四个她那么粗的法国梧桐上。还好,她在临撞上树的那一刻可算回神了,双脚勾地,稳住了这辆横冲直撞的自行车。
谢免免“呼”地长出了一口气,拍拍车把,语重心长道:“你也不能只听哥哥的话嘛,我们都是一家人,你要对我好一点呀。”
二八大杠如果会说话的话应该张嘴就得骂她——你自己车技不好关我屁事。
商店街上半数的小店闭门歇业了,剩下营业的店里,许多都在正中放了个电视机,现下不少人乌泱泱地挤在这些店铺门前,小老板们热络地把凳子一直加到了店铺外头,确保每个人坐下都能看到电视。
“开始了开始了,阅兵马上就要开始嘞!”
“快开电视!老板人呢?快开电视!!”
人群骚动而雀跃,店家们陆陆续续按开了电视机。拿着遥控器叭叭叭地调台,最后锁定在了中央一套。
国庆阅兵在早上七点正式开始,有人看了店铺墙上的钟表,这会儿已经是六点五十八分了。
原本喧闹的人群,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地安静下来。明明有无数的人拥挤在这条并不宽阔的街上,簇拥在一家家小店门里门外。可是这一刻,这些人们都像有某种默契一般,几乎没有人说话。
谢免免把车骑到了谢家人常光顾的那家小笼包店门口,这小笼包店没有电视,有几个像谢免免一样来买早点的客人,手上端着小笼包和豆浆,直接跑到了隔壁店铺的门口,边吃边看阅兵。
就连这家店的老板,都伸长了脖子往隔壁看。
时钟的的秒针一点一点跳,所有人都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终于,“咔哒”一声,秒针又绕了一圈,眼见着,离最中央位置越来越近,大家齐声开始了倒数读秒。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零——!!!”
人们的读秒声,时钟的滴答声,还有电视声在最后一刻合拢在一起。随着一阵铺天盖地的欢呼,国庆阅兵正式开始了。
谢免免这边早餐店的老板,这瞬间也随着隔壁的人群激动地大喊,完全忘记了,自己面前还站着客人。
谢免免伸出手,在情绪激动的老板眼前晃了晃,老板才终于注意到这个在他跟前站了好一会儿的小姑娘。
“哎,不好意思,小姑娘,没注意,要点什么呀?”老板眉梢眼角都是笑,显然还沉浸在阅兵开始的情绪当中。
当下这种沸腾的氛围下,谢免免也挺理解老板的心情的。
她笑笑:“老板,来笼小笼包,再打一桶豆浆吧。”谢免免把手上的铁皮豆浆桶递给老板。
“哎,好嘞。”老板掀开面前大桶上罩着的布,一边拿起勺子给谢免免舀豆浆一边跟她唠嗑,“小姑娘今天不看阅兵吗?”
“一会儿回了家就看。”谢免免说。
早点店里新的一锅小笼包还在蒸着,老板把豆浆给谢免免舀好以后,让她在旁边等一会儿,免免乖巧地点头,拎着豆浆桶,找了个墙边儿站着等,以免挡到来来往往的人流。
她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隔壁店的电视,谢免免踮起脚,试图越过前方无数的人头,也参与一下这场盛大的狂欢。
她正努力伸长脖子往里看呢,一个格外高大的身影忽然闯入了他的视线,正正挡在她和电视的中间。
这人得有将近一米九,比旁边的人都高了少说一个头。宁城是个南方城市,普遍来说人们的身量没有北方人那么高大,面前这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多少有些鹤立鸡群了。
谢免免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一点,试图换一个角度看电视。
结果她手上一个没稳住,大大的豆浆桶“哐啷”一声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桶里滚烫的豆浆撒了一点出来,溅在了免免的小腿上。
好在今天她穿了长裤,倒是没烫出什么毛病来,不过这一下还是叫她小小的痛呼了一声。
本来这点声音在欢呼的人群和电视的声响中并不突出,但也不知道前面那个人是什么顺风耳,就这么回过了头。
这男人比谢免免高出了太多,只见她低下头,俯视着免免,直接在她头顶上形成了一片压迫感极强的阴影。
谢免免傻了,都快感觉不到小腿上被烫的疼了,莫名地觉得,自己像被大型动物叼住后颈的小猫崽儿。
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个男人穿了一身松垮垮的黑色背心,吊儿郎当地微驼背,嘴角还叼了一截烟屁股,线条锋利的眉眼看起来挺眼熟。
虽然那天电影院的光线很暗,但谢免免是记得那天那个烟鬼的大致轮廓的。
毕竟她长这么大也没碰到过这样没礼貌的人,很难不留下深刻的印象。
免免倒是一下把人认出来了,但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似乎没有一眼认出她。
只见这人拧着一双浓眉,直直地盯着免免看,大约也是觉得她看着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就陷入了沉思。
看了一会儿,这男人似乎放弃了,他的视线开始往下移。
然后,他忽然开口说话了——谢免免挺纳闷儿,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做到的,叼着烟屁股讲话,烟居然还能不掉。
“你裤子粘腿上了。”男人说道,“你那豆浆浇上头了吧,想把肉烫熟了涮着吃?”
“……”谢免免沉默了,不过她也挺庆幸这人没把他认出来。她直觉地觉得,跟这人再有点什么交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谢,谢谢……”谢免免小声道,低下头,伸手扯了扯裤子的布,让它别再贴腿上。
但她还是能感觉到,那人的眼睛还盯着她,一点儿没动换。
别看我了,别看我了,谢免免在心里默默地想,手上把裤子拉拉扯扯,拍来拍去好几遍,就是不想抬头。
“小丫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谢免免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又说道,这人也不知是不是烟抽多了,声音哑哑的,典型的烟嗓。
“没,没有啊,我们是第一次见……”谢免免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