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说你很坚持要还我,那我就收下啦。」他的单眼皮因为笑而瞇了起来,卧蚕更明显了。
我、我哪有很坚持。
……对啦,我很坚持。
「不过,木的三次方是什么?」他笑问。
我一顿,那是我写在那张素描纸背面的字,他果然问起来了。我热心解释:「啊,你的名字啊,『森』嘛,我想说写一下当作标记,所以『木』就没道理要写三次。而且次方比乘法更多啊,比较有『很多树』的意思。」
说罢,我为自己灵巧的脑袋沾沾自喜。
他笑出声,缓缓地说:「可是『木』只有一棵,事实上乘以三比三次方更多哦?」
……
为、为什么要这么斤斤计较。
为为为为什么要用一个应该是疑问句的「哦」字语气代表肯定句的结尾。
那只是个概念啊!大哥!
「小草学妹,美术班还是要在意一下数学成绩才行。」他和蔼笑笑,彷彿个老前辈正对着后辈谆谆教诲。
「……好。」我垂下眼,乖乖地回答。
他其实不常叫我「小草学妹」,顶多只是「小草」或「学妹」,偶尔才会带着戏謔的口吻这么称,这一定是报復我写的「木」。
真是小心眼。
都还你一张纸了,大不了再还两棵树嘛!
而且,我的数学并没有很差啊,每次都有比班平均高,比上不足、比下有馀。
我可是很知足的。
与此同时,我的手还是在画画的,花盆大致完成,画到叶面却迟迟不敢衝动下手,想说学长正好在,又可以当作新话题来逃离莫名其妙的数学题目,便问:「对了,学长,薄荷这种凹凸不平的叶面,怎么表现比较好?」
他收起玩味的态度,改成蹲姿帮我看画。
「我不想要太写实细腻的素描,小清新风格的手绘插图就行……」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我残破的解释负责,难以描述我脑袋里的想法。
他頷首,似是懂了,说道:「先画出叶脉的位置,你试试看用钝一点的笔尖画小圈填满区块,再用比较尖的笔勾出凸起的边缘。懂我的意思吗?」
他说得很简短,我思索片刻,手指在纸面上敲啊敲,后来抽出夹在素描本里用来试顏色的废纸,拿起笔在上头按照学长的指示画出重叠且连续的小圈圈,像是扭挤在一起的电话线那样,笔尖绕着一个规律的方向走。
「这样吗?」我停笔,看着他问。
他点点头,喉咙磨出一个单音的应答,并且给我一抹肯定的微笑,又坐了下来。
「谢谢学长!」我接着画,脑海中有了清晰的影像。
这阵子相处下来,学长就好像我的美术百科一样,只要跟美术扯得上一点边,我都会自然而然问他,反而跟我的直属学姐都是聊些生活琐事、间话家常,不会谈到专业的画画问题。
习惯这种东西是很可怕的,就好像习惯子晞的鬼灵精怪,习惯学长的美术諮询,习惯,郭锦鸿的笑脸。
半晌,学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滑开解锁画面,不知道在做什么。我瞥了眼,没多想,还是先把我的薄荷画完吧。
没过多久,他开口:「你们美展日期订几号?」
我一愣,答:「二十二号开始的两个礼拜。学长要来吗?」
那我还真的会有点紧张。
并且似乎又有些期待。
就好像爸妈来看自己的才艺表演一样。
我的比喻实在太精闢传神了。
不料,他接下去反问:「你希望我去吗?」
我呆。
这个嘛……
本来我是想一切依学长的意思,毕竟我一个重度选择障碍,下决定这种事是很残酷的。
「……我、我可以不回答吗?」
他勾起捉弄似的笑:「不行。」
我短暂沉默,转而硬着头皮说:「那……希望,学长来帮我们衝人气吧!」
他顿了顿,应允:「好。」
我忽然感觉自己对于这个答案是开心的,也是,毕竟我可是替班上成功拉到一位算是很厉害的观展者。
不过,说到班级美展,我就想到校庆时卡在喉咙的问题,哦不,事实上我已经问出口了,只是没有得到答案。
「学长,为什么你上次校庆的时候,会去高二的美展帮忙啊?」我停顿片刻,换句话说:「学长跟美术班有什么关係吗?」
他沉默了一下,却是很短的一下,便不疾不徐答:「我们的关係啊,大概就是罗密欧与茱丽叶。」
「啊?」我怔忪。
以子晞那种脱轨式的异想天开,再依照学长的说词,该不会他有个美术班女朋友,因为双方的班导师不同意他们的感情,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淌血的河,他只能悄悄接近她关心她,或者用画画来填满对她的思念……
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我是指我在子晞的潜移默化之下,思想变得很毛骨悚然。
但学长也没有要替我解惑的意思,他依旧掛着温煦的笑脸,好像这个问题不需要再被提起。
校园里敲起午休结束的鐘声,学长站起身,我思绪一停,再补了最后几笔,也完成画作,结果我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伸伸懒腰,我则是闔上素描本,收起笔。
我们并肩走出温室,走过林荫道的苍翠,走在湛蓝的天空下,直到我们的方向叉开。
「好啦,美展加油囉。」他低头对我说。
「嗯,谢谢学长。」
今天的风一直是一阵一阵的,此刻正好扫起清风,松开我勾在耳上的发丝,头发一下子溅到我眼前,我「啊」一声,抬手抓回散开的发。
视线重新清楚,我看见学长淡淡的笑。
「掰掰。」他说,轻快中带着沉稳的语气。
我停了一瞬,扬起笑脸:「掰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