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当年,最初原因,不过是无心甚至带着赌气的一句话。
时值高中二年级,没了小学时代的划线分桌,更不见国中时候的青涩懵懂,逐渐成熟的思想与身体,让男女界线缓缓出现模糊曖昧。
一旦有了会让脸红心跳脱离控制的对象,漫长暑假顿时成了煎熬,不少情意萌动的少年少女,都攒着勇气,打算在长假前赌一把,将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意传达出去。
当中,那时特异能力尚未被人流传出去,还没受到排挤,与同学关係良好,身形娇小活泼的赖悦禎,暗地也有了几位喜欢偷着观察她的同学。
好巧不巧,那些人无一不是王明瀚的死党。
要真说为什么他们会特别注意到赖悦禎,还得多亏王明瀚与她的关係始终不错。
青梅竹马打打闹闹间,那种亲暱互动中偶尔闪现的女孩姿态,吸引了他身边几个朋友,难免多看几眼。
这一看,便有人上了心。
王明瀚前几回听见朋友谈论赖悦禎,原本还不当回事,一直到最后,他们认真商量起该怎么告白,才能让对方答应,他才发现事情好像脱离了他的想像。
午餐时间,几个男生把桌子搭在一块,团团围成个圈,你一言我一语全是调侃表明喜欢赖悦禎的那个人,怂恿她去告白的话题。
食不下嚥,王明瀚越听,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头越闷,甚至生出衝动,想爆打那个人,让他少对他的青梅胡思乱想。
至于气愤的理由,他只当青梅让人覬覦,当哥哥的放心不下妹妹。
给自己找足理由,他的立场马上变了样,瞬间从应该支持朋友衝一波的兄弟,变成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让人不顺眼的娘家人。
尤其是那人在说到自己偷偷观察赖悦禎,无意间发现属于她的小动作后,王明瀚心中的不满更是到达颠峰。
「……也就是多看几眼,没想到意外发现她的那些习惯,你们不觉得很可爱吗?」脸颊微红,那个人明显羞涩的反应,登时引来其馀朋友的起鬨。
「哇──你可以呀,人还没追到手,就已经当成自家女友在管了,她的事你都知道,什么时候打包回去呀?」
「这套路我觉得有前途,追到手指日可待。」
前途个屁。无声的,王明瀚在心里反驳。
莫名的信心,他潜意识认为自己才应该是最了解赖悦禎的人。
像是急欲表现出自己不同之处,王明瀚突然倾斜过身体,微微站起,双眼发亮,压在课桌椅上的手心冒汗,颤着声音说:「你这浑蛋别想太多,你根本不懂她。」
——「你不知道吧?她其实看得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他也不知道,起初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才是赖悦禎身边最特殊,最瞭解她一切的人。
为什么短短一句话,流传出去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就能全变了样。
从赖悦禎能看到鬼,到她能控制鬼怪,到了后头一发不可收拾。
「你知道隔壁班的赖悦禎吗?听说她因为看她们班的班花不顺眼,害她摔下楼。」
假的。
「我听说,她能看见那些东西,是因为她心地不好,老想坏主意,才会吸引到不该吸引的东西。」
这是假的。
「大家不要靠近她!不然被诅咒就糟糕了!」
全都是假的。
王明瀚不明瞭,是不是因为自己到外头说出赖悦禎的秘密,才让那些人找到机会毁谤他人。
事实经由流传,到后头几乎只剩下取笑及夸大,被歪取得不见原来面目,全是不中听的阴险臆测。
可无论他怎么替赖悦禎反驳,说她从来没有想用能力害人,都没人愿意相信。
反倒是那些耸动且包含无限谎言的流言蜚语,被他们奉做信条,一次又一次当成真相流传出去。
甚至于将他的话说出去,曾经坦承喜欢过赖悦禎的朋友,在清楚原话的情况下也被影响,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当初多喜欢,现在就有多避之唯恐不及。
这一切,无论起于刻意或是无心,演变到最后,终归剩下排山倒海,一遍遍压向赖悦禎的恶意。
他曾想跟赖悦禎坦承,自己真的不是故意胡乱说出她的秘密,可看到她脸庞蜿蜒的泪水,对一切气愤不安的模样,又说不出话来。
恐惧。让那些本该吐出的缘由,最终烂在他肚子里,半点都不敢透露。
王明瀚安慰自己,只要自己加倍努力,对她再好一点,连同将事情与家人说道,让他们知道对赖悦禎再好都不过分,一定能弥补那时无心的错误。
可现实,往往与想像相距甚远。
时光没能抹平谎言及伤痕,只有反覆叠加错误,将赖悦禎推向更艰难的路。
事态超乎预期地发展,已经影响到赖悦禎的日常生活,逼得她父母不得不到隔壁宫庙寻求协助。
这一去,便让他们意外获得,不能让赖悦禎到外面随意活动的指示。
走投无路之下,死马当活马医,他们只能狠下心交代她除了上下学外,都只能待在小房间内,不得轻易与外人接触。
这禁闭一关,变相摧毁了赖悦禎对自己的信心,厌恶起自己那一双眼睛。
在此之前,王明瀚从没想过,与眾不同竟也能成为一种罪名。
在有心人的有色眼镜之下,赖悦禎做什么都是错,都能变成他人攻击她的话题。
再没办法冷眼旁观,王明瀚费劲心力帮助赖悦禎搬离老家,重新进入世界,带她慢慢接触人群。
他和他的家人四处奔波,为了帮她安定那份能力,找了无数大师以及偏方,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让他们碰上了大师。
王明瀚敢指天说一句,他对赖悦禎的好绝对是真心,且不计较回报的。
但这份真心,当中包含的情感太过复杂,到底是爱,是责任……又或是无法放下的愧疚,他却已经分不明白,更不想细究。
对赖悦禎而言,他的时刻陪伴削减了被他人排斥的寂寥感。
反之,于王明瀚来说,何尝不是在抚慰那份时刻忐忑的歉疚感。
他本以为,当时那场恶梦的脱轨发展,能随着光阴逐渐磨平,画下一个弧度圆满的句点。
却不想,几年过去,从前的事好不容易要成为一块已被他跨越的阴影,竟会在毫无防备之下,由一名素昧平生的妖怪,残忍的亲手揭开他的故作和平。
「是我们不放过她,还是你不放过她……又或者是,你不放过你自己?」
王明瀚听见薄南这么说,语气平静,风轻云淡,浑似这些年他的心结,都是徒添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