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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家庭缘故,赵岸殊很早熟。柳施卿回老家嫁给镇上中心小学的数学教师赵观时,她的肚子已经六个月了。赵观的母亲是极力反对这门婚事的,但耐不住儿子放话如果娶不到柳施卿,他这辈子也不会娶别人。赵观那时已经三十岁,此前从未和别的女人走近过。他十七八岁时喜欢上柳施卿,知道配不上她更留不住她,所以从未开过口表达过自己的感情,那么多年,终于有机会靠近她,他绝不放弃。
    赵母没有办法,只得松口,只能盼望着柳施卿生下第一个孩子之后,能再生两个赵观的骨血。
    然而没想到,赵岸殊还没满一岁的时候,柳施卿就和赵观提了离婚。柳施卿一开始就没有要安定过日子的意思,她只是需要给孩子一个户口,需要躲避家人的责难和逼迫,所以她抓住了赵观这跟主动凑上来的浮木。
    她从来不把自己当做赵观的妻子,这样一个沉默木讷,老土懦弱的男人,她根本没办法用看男人的态度看他。所以面对他母亲在她生下赵岸殊后三番五次的催生,她感到恶心且愤怒。她怎么可能和这样卑贱的人延续后代?她怎么可能接受这样浑身土味的男人进入她的身体?
    结婚之前她就说过了,结婚只是为了给赵岸殊上户口,如果没有感情,他就不能勉强她任何。产后赵母的催生让她以为是赵观跟赵母吐了苦水,再看他那低眉顺眼的模样便只让她觉得装模作样、挟恩图报。她承认赵观对她有恩,等她带着赵岸殊认祖归宗之后她自然会报,但绝不是将自己委身于他。
    赵观疼爱纵容她,她说她不快乐,不爱他,想要去找赵岸殊的亲生父亲,又承诺自己不会忘恩负义,一定会给他一笔补偿让他有资本找下一个妻子。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赵观便同她离了婚。整个过程,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都没有发声,直到领了离婚证出来,赵观看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女人,温声跟她商量,孩子能不能先让他带着,等她找了赵岸殊的生父商量之后再回来把孩子带走。柳施卿欣然同意。她回赵家收拾行李的时候赵母才知道他们离了婚,险些没昏厥过去,捂着心脏骂柳施卿白眼狼,说赵家倒八辈子霉了才遇见她。
    柳施卿拿了离婚证根本不怕她,边收拾行李边理直气壮跟她吵架。赵观第一次冲她凶,让她别说了赶紧收拾行李走人。柳施卿看他怀里抱着粉粉白白的赵岸殊,识趣地闭嘴。
    也许是赵观照顾得多,赵岸殊最粘他,此时看着母亲要走,也只是看着她,小手依旧紧紧扒着赵观。
    柳施卿这一走,就没有再回来。
    她走了,赵岸殊还在,他母亲的那些壮举被人咬碎嚼烂了喂到他嘴里,仿佛要把他钉在耻辱柱上,让他承认他骨子里流着同样的坏。
    屏岐市贫穷落后,小镇众多,不成规模。屏中镇说是个镇,规模却只比其它经济较好的县下辖的村更大一些。丁大点地方,赵岸殊的成长过程永远被人盯着,偶尔放学回家的路上,也会有氓流子恶劣哄他说他妈找到了他那个大老板亲爹,他们开着豪车来接他这个少爷回家了。
    赵岸殊从小就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各种恶意,最令他感到不适的是赵家的亲戚。他们会笑着夸他乖巧懂事,又会意味深长地教导他不要忘恩负义,要记住自己是谁养大的,记住他爹为他付出了多少,不要看到谁有钱有权就忘了该叫谁叫爹。又说如果赵观找了新的阿姨的话他要听话,家里的家务要做,不要让别人因为他和赵观掰了等等。
    赵岸殊很不舒服,他当然爱他爹,这是理所当然的,为什么要别人来教他?就好像他从前只是迫不得已才把赵观叫爹一样。
    赵观对赵岸殊是真好,像传统的中国父亲般沉默如山,又比一般父亲多了几分细腻和耐心。柳施卿刚走那段时间,赵母死活要把赵岸殊送回柳施卿的娘家,赵观不愿意,柳家也不愿意,她索性撂担子不管不顾。赵观不愿惹她心烦,带了孩子回学校教工宿舍住。赵岸殊是很省心的孩子,他去上课的时候就把孩子往保安室的大哥那一放,下课去看,赵岸殊要么坐在木凳子上歪着睡觉,要么小手伸直乖乖坐在火笼旁取暖。
    粉雕玉琢一小团,一看到他就跌跌撞撞哇哇欢叫着冲他奔来,看得他的心又酸又软,再也放他不下。
    赵奶奶气了一段时间,又心疼儿子,最后还是帮着照顾赵岸殊。起初看赵岸殊漂亮乖巧,也挺喜欢逗弄。过了两年也不见柳施卿的消息,估计小孩她是不要了,这下更是逐渐把赵岸殊当自己亲孙子疼爱。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赵岸殊虽然不够根正苗红,但也没有误入歧途。内心足够强大,对外界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冷漠,内里却火热。
    他本人对柳施卿没有任何感情。她从小到大没有尽过抚养的义务,如果不是因为她和苏烈生的儿子早夭之后她再无所出,她是不会把他认回来的。
    那时候他十五岁,早过了寻求母爱的阶段,看着浑身金贵高高在上的柳施卿,生不出半丝孺慕之情。
    但无所谓,柳施卿并不需要母慈子孝,她只想要稳固她的地位。赵奶奶年纪大了得了心脏病,手术需要一大笔钱,赵家拿不出来,她挑准了时间出现。手术费就当是给赵家养育赵岸殊多年的辛苦费,赵岸殊回归苏家,转到西青上学。
    手术迫在眉睫,赵岸殊除了点头别无他法。
    就这样,赵岸殊闯入苏家,闯入苏绿染的世界。
    过去那些破碎而真实的片段在他梦里飘过,走马观花,兵荒马乱,让人不得安生。
    赵岸殊再次醒来时身上汗涔涔,黏腻不适,神色却清明许多。
    他的眼神和隔壁床的苏绿染对上,他没有避开,没有说话,也没有生气,就那样直勾勾地望进她眼里,他黑曜深邃的眼里似有千情万绪,又像毫无波澜。
    他就这么望着,苏绿染反而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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