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眉停步在长廊末尾,微微仰面,抬起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垂挂在檐角的风铃,嘴角弯起柔软弧度,
“每次你总会先帮我做好一个,拿来哄我,让我别哭。”
放眼望去,整条长廊蜿蜒窄曲,檐顶织绕攀缠着密密仄仄的葡萄藤。
藤蔓或粗实或细脆,七彩琉璃风铃坠吊在上面,满满当当的。
秋风穿廊撩动,溅起伶伶仃仃地碎颤铃音。似溪水偎向泉石,清泠,透澈,
还有一点孤零零。
林商陆掀眼,目光凝落在她的指尖,轻声笑她:“现在还爱哭么?”
“怎么可能!”时眉笑着啧他一声,半晌,她稍敛唇角,偏头认真地看向他。
其实从上回重逢后,时眉心里便藏着很多问题,有很多话想问他:
后来他去了哪里生活?
养父母是好人吗?没有虐待他吧?
什么时候、为什么又回来港厦了呢?
还有,
既然回来了,既然还记得她,
怎么从来没有找过自己。
晚风低旋,捎来些许冷意,时眉吸了吸鼻子,七零八碎的关切问题盘桓心底,删删减减,终究只剩下一句:
“阿商,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林商陆背脊微僵,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低敛眼睑,抬手脱下身上的外套,撑罩在时眉的肩上,替她拉紧衣领裹住那件薄薄的短袖。
他挑起唇,语气从容平稳:
“挺好的,你呢?”
时眉歪头看着他,指尖撩了下耳边的发丝,弯起月牙眼,笑得明媚:
“四个字形容就是,风生水起。”
林商陆被她逗笑出声,点头赞同:“嗯,毕竟时律师这么优秀。”
“哥哥——”
时眉还没来得及接话之前,旁侧忽然蹿出一道小小身影,传来着小男孩一声激动地高喊。
她顺势望过去,
随即整个人愣在原地,
怎么是…岑浪?!
男人一身黑色涂鸦棒球服,休闲裤束扎进复古原色马丁靴,外套里面的浅紫卫衣连帽扣在头上,冷恹恹地迈下越野大g,单手甩上车门。
“你怎么来了?”
时眉走过去,一脸震惊地问他。
岑浪半垂着眼皮,沉默扫量过披在她身上的男士外套,瞟了她一眼,继而懒洋洋地调转目光,疏冷淡漠地瞥向站在她旁边的林商陆。
好半天后,他要笑不笑地嗤了声,眼神郁郁,随后将拎在手里的礼品袋递给阿文,没什么情绪地赏她三个字:
“送东西。”
???
什么鬼态度?难不成还因为早上那事儿生气呢?
时眉无语地瞪他一眼,但碍于林商陆在,她也不好跟他直接开怼,勉强忍了下来,侧开身跟他从中介绍:
“上次在警局你见过,阿商,市刑侦分局最年轻的特聘法医。”
说着,她转头朝林商陆笑起来,指着岑浪说,“他叫岑浪,我们律所的同事。”
岑浪舔舔唇,简直要气笑了。
介绍别人就是阿商,
介绍他就是岑浪。
别人就是最年轻的特聘法医,
他就一句轻飘飘的同事。
行,会玩。
这时,林商陆迈前一步,主动伸手向岑浪,声线平淡地自我介绍一句:
“林商陆。”
岑浪微微昂首,低睫斜他一眼,手抄在裤兜里没动。下一秒,当他挑眼掠向时眉,接收到对方递过来的警告眼神时,抿了抿唇,这才懒散伸手象征性回握了下。
“小眉。”
一位中年女人出现,切断他们谈话。
“曹院长。”时眉走过去,意识到中年女人像是有话要说,她扶着女人慢慢走去一旁,稍稍弯腰倾听对方讲话。
岑浪后靠着引擎盖,略微掀眼,视线无声投向长廊边轻语交谈的两人。
不远处,中年女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厚度不薄,神情殷切地拉住时眉的手,要她一定收下。
应该是一沓钱,岑浪猜。
“小时候有经济条件还不错的家长来办领养手续时,身边时常会带着一名律师。记忆力,那些律师永远是衣着体面,光鲜亮丽的都市精英形象。”
林商陆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她看到以后就说,长大了什么都不做就做律师,帮更多的家庭领养孩子,帮更多的孩子挑选‘好’人家,没想到后来她真的入了这行。”
岑浪迟疑了一下,开口问:“‘好’人家的标准是什么?”
“不家暴、不虐待、不侵害,能让孩子吃饱穿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
岑浪冷淡侧目,听到他说:
“不会二次弃养。”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个瞬间,岑浪凝回对面正在跟中年女人温柔讲话的时眉,心底倏地一沉。
林商陆淡
淡眯起眼睛,将注视的目光同样落在时眉身上,继续道:
“相比港厦其他区域的孤儿院,这里收留儿童人数相对较少,因此够不上重点扶持名额,但这里的基础设施却并不差。”
他移眸看向岑浪,没由来地这样问他:“你觉得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并不难猜。
“有人在暗中捐款资助。”
岑浪回答。
林商陆轻轻挑眉,再次望向女人时,眼底淌出几分无奈的成色,摇头低笑说:
“依照她的性格,一定只肯留下勉强够自己生活的费用,剩余的经济收入会毫无保留地送到这里。”
所以,
她才会爱钱,
又没钱。
岑浪不是没有过疑惑,
作为超一线城市,港厦在职的高级白领薪资待遇自然不低。而据他了解,libra律所的酬薪福利也相当丰厚。
时眉作为高级律师,工资结构分起薪、绩效提成、奖金和年终奖,如果带新人的话还会有额外的辛苦费。七七八八算下来,就算扣掉税费,她一年到头入手的数字也绝对可观。
可她却连台车都没有,
连个房子的首付都没攒出来,
事到如今,还要租住在旧城区安全隐患极大的巷子里。
甚至家门口的监控都是坏的。
这时候,长廊边那位中年院长的情绪看起来有些激动,紧紧攥着时眉的双手,声音不自觉扬高了些:
“好孩子,你就收下吧,这是我个人代表咱们院的一点心意。”
“现如今不比从前,国家政策一年比一年好,你也别老惦记着这边,往后赚了钱就留给自己吃好的穿好的,要好好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啊。”
时眉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温柔耐心地把信封装回院长的口袋,轻描淡写地跟她打趣:
“您太小瞧我了不是,我也不是从前那个刚入社会的小实习生啦,我现在赚得可比以前多得多。”
“我前段时间刚涨了工资呢。”说完,她给院长指了指岑浪,眨眨眼,
“那是我领导,不信您去问问。院长您就放心吧,您还不知道我吗,亏着谁我也不可能亏着自己。”
院长显然不吃她这套,作势轻拍了下她的胳膊,气道:
“你别想骗我,不说车房那些大数的,就你这身衣服都穿两三年了。”
“……”
时眉抬手将头发别去耳后,表情有点不自然,她稀微垂敛着睫毛,良久后,才扬起嘴角,状似满不在乎道,
“反正…我也没有家人,您就当我提前投资吧。咱们不是说好了嘛,等您退休了,我就回来接您的班。”
岑浪拧起眉,眼底的光郁结喑沉,神色复杂。
“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没有熟到可以闲聊的程度。”他从时眉身上撤回视线,冷漠飘向对面的男人,嗓音疏离: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林商陆眼色平稳,没有一丝被戳穿的窘迫,挑唇笑了声,不咸不淡地反问:
“既然是才认识的关系,你又为什么,见到我就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