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围垂着头没再反驳一句话,刚才那咄咄逼人气焰完全消失了,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已经被打死了。
男人在快再次打到那血肉模糊的脸的时候竟然停了下来,他收回了拳头,甩了甩手,上面流动着的血都溅到了地上。
他接过旁边人递上来的湿润白帕,轻轻擦拭着。
那副样子,像是擦一个充满沟壑的玉石。仔细的,探寻的。
身上的戾气瞬间消失殆尽,还善良的吩咐道:“把他带去医院,别死了。”
他一根根手指检查着,确认没有一点血迹后,把手帕扔在垃圾桶里,抬腿向陈落走去。
他将一只手撑在陈落坐着的桌子上,直勾勾地盯着她:“怎么样?”
陈落的目光从被拖走的江围身上挪开,淡然说:“与我无关。”
“真绝情,那小子可是为了你变成这样的。你利用他,失败了就这样甩了?”
陈落心里一滞,捏住烟蒂的指尖紧了几分,面上却毫无改色,吸了口烟,缓缓吐出:“您什么时候爱上演戏了。”
男人笑了,她还是那么聪明。他和她说话就像是在下棋一般。而他十分享受,这种棋逢对手的快感。
“我得带他见识见识你所说的深渊啊。”
陈落觉得可笑,果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之前她不可能报警,换个人仍然不可能。
她顺手把烟蒂放下,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挪到男人撑在桌面的手上方,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两下烟蒂,把滚烫的烟灰抖在他的手背上。
“那真是让您破费了,还帮我像模像样地修个警察局。”
男人瞥了眼手背上燃尽的烟灰,灼烧感一点点刺挠着他的心尖:“为了你我可什么都愿意做,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我,想过后果吗?”
陈落的语气淡淡的:“从您将高中同学带到我面前时,我就没有选择。”
男人轻笑,指尖一点点往前爬行,直到抚上女人的柔荑,抽出她指尖的烟丢到一旁:“你这是在怪我吗?”
“不,是我太脆弱了。”陈落答得很快,似乎早就想好了应付他的回答,那双眸子并没有看他,而是飘忽地看着前面的墙面。
好像她在和空气对话。
男人跨步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住,他将手抚上她的眼角,想起了监控画面中,她在江围面前落下的几滴珍珠般的泪水,无名的火焰在心里烧了起来。
“你可一点都不脆弱,至少这里,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流过水。”
他和她额头相抵,左手大拇指指腹重重地抹过眼角。似乎想要拭走她不存在的眼泪。黑色眼线被拉得长长的,留下一道红黑交错的痕。
他的气息喷在陈落脸上,带着上瘾的烟草味。
她盯着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瞳孔,心想如果眼睛是通往心灵的窗户,那这个人的心灵就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两人的脸贴得极近,在头顶的灯光下,面部被埋藏在阴影中,在外人看来,两个人像是在接吻。
但他们都知道,那是永远不可能的。
他向后退,拍了拍陈落的脸蛋:“明天开始以0号身份去线下店。给你批两个月假。监控也全部关了。”
陈落心里有些震惊和疑惑,但面上还是说着:“谢谢老板。”
按照以前来说,她没有完成顾客的需求,没能拿到他想要的数据资料,还敢违抗他,早就被折磨得生死不知了。
这个人绝对没安好心。可她这次看不透他要干什么。
就像看不懂他为什么要留江围一命一样。
但对她来说,也许是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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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围回到学校后,总是走神和沉默。许多人打趣说他有了喜欢的人,成长了。
江围听到此类话后,只是将头埋在臂弯中,或是干脆离他们远点。
他刷着手机,突然有个弹窗,名字有点陌生:【围围今天吃饭了吗】,他诧异着点进聊天页面。
【妈妈:儿子,新名字怎么样】
江围终于脸上有了笑容,点开群聊回复:【在哪学的啊你们】,扬手就发出一个表情包。
【爸爸:最近如何啊?】
江围的手指悬在半空。
他第一次这样犹豫着想打出【很好啊】。也第一次,感觉最近都没有好笑的事情和父母分享。
江围思索了片刻,也不知道该打什么。手机那头的母亲却发话了。
【碰见什么事儿了吗?跟你说啊,我们这边有个女的疯了,我以前照顾过她生意,最近开始乱攻击人,逢人就说还钱。】
江围皱眉:【你不会被她找了吧?】
【妈妈:对啊,好恐怖,我在那条路走得好好的,她就冲上来,直到被拉走后,我才听附近的人说的。还好啊,我只是被打了两拳,倒不是很痛,她是个残疾人,也没我跑得快。】
【爸爸:都说了我接你。】
【妈妈:哎呀没事儿。那个人都被警察抓走了,大概都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聊天以父母的秀恩爱结束,江围在里面担忧了几句,没再打扰他们的中年爱情。
他摁灭手机,想了想还是没有跟他们说半个月前发生的事。
闭上眼睛,那个冰冷的人儿,又映在了黑暗中。
她与黑暗融为一体,发着微弱的光亮。
说实话,江围自己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还对她抱有念想。
她自己都已经说她不是好人了,她也在他面前和警察做那种肮脏事了,她最后也冷眼旁观他的义愤填膺了。
为什么,为什么在一堆肮脏残忍的事中间,总是夹杂着在黎明曙光照耀时,她那笑着落泪的脸庞。
他找不到任何解释,就像迷失在森林中的人,找不到任何出口。
他隐隐觉得他不像以前那样自由翱翔了,他被一只小手召唤着。
明明可以再飞,但还是沉溺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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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落从浴缸的水中猛地起身,急促地喘息着。
没用……都没用!
她这几天试了无数种方法,她好不容易抓住他关掉监控的空隙,却还是没有办法死去。
她愤恨地捶打水面,泛起一波激烈的水花,呼吸急促而沉重,牙齿气得咯咯作响。
她从浴缸里爬起身,踉跄着冲回房间,踹开了地上一片碍事的东西,颤抖着手抓起笔划掉了最后一个自杀方案,发出刺啦的撕裂声响。
整个房子杂乱无比,血迹到处都是,地上一片狼藉,从药瓶中洒落的片剂,混着腐蚀性液体,在地上正逐渐融化着。
这里充斥着血腥味儿和腐臭味儿。
好像真的有人死在了家中,那具尸体在最后的时刻极力证明自己,可以对这个冷漠的社会产生丁点影响。
陈落看着这几天的杰作,扯着嘴角,嘲弄地笑了。
合着他不折磨她,她就要自己折磨自己是吗?
她闭上双眼瘫软在床上,浑身发冷、翻来覆去,企图让自己狂躁的心冷静下来。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陈落已经安静下来了,只是血痕在她身上到处都是,旁边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
她拿起手机,迅速扫了两眼,然后随意地丢在了一边,好像并不在意上面的内容。
然而空气只沉寂了两秒,她一把抓起手机,狠狠地砸在地上!自己则跑了出去。留手机孤零零躺在地板上,碎裂的显示屏仍然亮着:
【你的做爱视频被发到网上了。现在在工作群、同学群迅速传播。】
还附带着一个视频。光看打了马赛克的封面就知道是哪次。
欧泰的报复来了。
陈落切着菜,但仔细发现她的手是颤抖的,果然,“一不下心”割了手指一个大口子,差点没给切下来。
她把菜刀甩在菜板上,菜刀像岸上喝不到水的鱼一样跳动身体,和菜板发出砰砰的声音。
陈落冷眼看着菜刀,静静地等它平静下来,又瞥了一眼已经露出白骨的手指,披上外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