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个女人,像是一条被陆地上的人类刺杀剥削的美人鱼。
但美人鱼生出了双腿。
似乎并不适应这个社会的光亮,把脸深深埋在海藻般湿乱的头发中,身体微微颤抖着。
姣白的皮肤上挂着红水珠,折射着手电筒发出的微弱光亮。然而在光滑和闪亮的美好外,全是狰狞的青紫印记、和牙印周围已经结痂的血块。
还有什么从腿缝间渗出,像细细的白蛇一样,沿着腿上的掌印轨迹,蜿蜒爬行,最后落到漆黑腥臭的地面盘伏下来。
似乎察觉到陌生气息,她缩了一下那双斑驳的腿,动作生涩得不像是人类的行为,更像是美人鱼在缩尾。
江围听到他心里的钟,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发出远古而沉闷的低鸣。
他惊讶人们怎么舍得向这样柔弱的生命伸出罪恶的魔爪,美丽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致命毒药,将她杀死在虚假的友善中,成为一朵——
血泊中的白玫瑰。
夏日本该是炎热的。
江围却感觉被一股极寒的柔风裹挟,把他所有的热血都凝固了。
手机发出的光芒带着正义的气息,让隐秘在黑暗中漂浮着的细小灰尘都无所遁形,但更像一道神圣的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陈落的背后,是无尽的黑暗。
而江围的背后,是璀璨的光亮。
很久之后江围才懂得,从一开始,他们就隔了几个光年。却因为各自浩瀚的引力,奋力想要把对方吸进自己的星系,纠缠不休。
他稳住剧烈颤抖的心弦,放轻脚步迈向她,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脱了,然后蹲下来递到陈落面前。
陈落感到温热的气息靠了过来,在她的臂弯前萦绕着,试探着想要包裹她。周遭的温度似乎都上升了些许。
对方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她回头。
那条狂吠的狗不知去了哪儿,巷子里静得只能听见两种呼吸,一个细若游丝,一个沉重急促。
时间却没有等人的耐心,悄无声息地流逝着。明明只过了十几秒,江围却觉得过了几个世纪。
江围看见对方慢慢抬头,将脸显露了出来,先是把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递在半空的衣服上,然后微微上移,与他震惊的目光交织。
湿发贴着她的脸颊,散发出浓郁的诱人酒香。
那双眸子,欲进欲退。
勾引。
她在勾引他。
江围心里敲起警钟,急忙躲开目光,却止不住脸颊上浮现慌乱的红晕。
这一时刻,就像是塞壬和过往的水手之间的较量。
而江围的航船,砰然触礁沉没了。
陈落转而用冰冷的目光看着这个男孩,对他的反应有些震惊。
她看过了太多伪装,也见识过各种倾慕,他像是她遇见的所有人那样一瞬着迷,但又似乎有什么并不相同。
他没有像豺狼见了肥肉一样扑过来。反而把衣服给她,还把头转了过去,貌似给她留了体面,放长线,装好人?
看男孩仍然羞着一张脸,她打消了心里的疑虑。
啊……是个羔羊啊,一个还不配参与猛兽间博弈的小羔羊。
她知道自己很残忍并且很现实。因为她不是会心疼羔羊的人,她会毫不留情地剥下它的毛,为自己取暖;撕咬它的血肉,让自己果腹。
而江围这时并不知道这些,只是在心里暗骂自己,真是完全不分场合,这种时候是能高兴的吗?
其实他不懂,心动就是毫无征兆的,某一瞬间,某一个眼神就挑拨了他自己都从未觉察的神经。
“对不起……不过你先穿上吧,我把你送回去,如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对了,你现在的情况,我帮你报警。”
他把衣服又往前递了一下,但头仍然是扭向另一边的,完全不敢看她。
陈落接过衣服,悉悉索索穿上,扶着墙站了起来,柔软的衣服自然垂落,堪堪遮住她的臀部。
一股清爽的薄荷香钻进陈落的鼻腔。她微不可察地快速眨了两下睫毛,淡然道:“不用了。”
他埋着头,大脑一片混乱,忽然似乎想到什么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但又好像意识到她在穿衣服,又把头扭过去,眼睛闭得死死的。
陈落指尖摩搓着柔软的棉制布料,又轻轻嗅了嗅衣服上令人舒爽的味道。抬眸看着他紧闭的眼睛,虽然觉得多此一举,但却难得有几分耐心:“穿好了。”
江围又颤抖着睫毛,缓缓睁开双眼。他盯着她的脸,和脑海中那张照片重合,把刚刚突然想到的猜测说了出来:
“你……你、你是0号?”
陈落顿了顿,有什么回忆从脑海深处慢慢向上爬,她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她没有回应,饶过他,往巷口走去。
江围在后面说道:“好吧这不重要,你说的不用,是不用送你还是不用帮你报警?”
“都不用。”陈落脚步没停。
江围有些不理解,连忙走上前抓住她的手臂,问:“你真的不报警吗?”他顿了顿,觉得应该劝说一下,“你有权利惩罚坏人,把他们告了一个都跑不了。”
陈落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但面上没有笑,表情反而更冷了,她用力抽出了手臂,用那双像是灌了冰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江围,鲜红微肿的嘴唇吐出两个字:
“傻逼。”
说完就迈开腿走了。
江围愣在那里,她的两个字像一柄锤子一样,正不断敲打着他的脑袋。
感觉……不像是简单的骂人。
“你……你说什么?喂!”
等他缓过神来,陈落都已经走远了。
陈落当然感觉到了背后有人小跑着跟了上来。
如果她是普通的路人,她大概也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在后面追着,一个湿透光脚,身上只有一件短袖的女人在前面走着。
——像两个放荡的疯子。
江围终于追上了她,但看她一脸冷漠,不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就闭上了嘴。决定先把她送回家中。
她在前面走着,少年的大掌在后面帮她遮着隐约显露的春光。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昏暗的路灯将两个影子拉长又缩短,但两种影子始终有一部分是重迭的。
短暂的交织被刻在了时间的长流中,成为了对他们来说,一种永恒的存在。
陈落收拾了心绪,在前面停下了脚步,江围一个不注意,没刹住车,大掌就摸到了她的臀部。
像烫手山芋一样,他迅速抽回手。舌头像打结了一样:“对、对……对不起!”
但手上残留的柔软触感,弹弹的,扰乱了他的心神。感觉耳朵都快烧起来了。
陈落转过身,仿佛一切对她没什么影响,冷冷警告:“劝你别跟着我。”
陈落又想了想这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逼,换了种他能听懂的话:
“我不是好人。”
她没有给他多余的眼神,继续往前走去。但没两步又折返了回来,对着江围说:“既然你把衣服都给我了……”
江围瞬间警觉了起来,以为她会再用那种让人浑身发软的目光勾着他,慢慢后退了两小步。
陈落全然不理会他的愚蠢动作,一个大步就立在他面前,两人之间距离更近了。
但她目光冷冷地,说出让江围尴尬无比的话:
“手机帮我打个车吧,我没电了,这里我不熟。”
当两个人都一起出现在陈落家的玄关时,他感觉更尴尬了。
他今天好像不只是喝多了,而是喝傻了。
他跟着她一起上了车,下了车,上了电梯,进了门。
像她的一条狗一样,但很安静地跟在后面,她没说话,他也没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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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大概七八点会四更,明天好日子(ddl结束日!!),督促我这篇文必须开始走向发疯